端恭住的三进院一溜五间大北屋,现在完全失去了平时 的肃穆宁静和有条不紊的秩序。中堂屋的紫檀木大条案前的 螺钿镶嵌的红木八仙桌上,烧起粗大的红烛,焚点着薰香, 供上了观世音菩萨。东头的两间穿堂屋,做了临时产房。用 猩红的俄国毡子已把窗户蒙得严严实实,还挂着绣花的棉门 帘,漆黑的屋里,靠着那盏悬挂在屋子顶棚钓钩上的头号煤油 泡子灯照亮。几个婆子和丫环在灯影憧憧中忙活着。带有暖 阁的大炕上,羊毛毡条已经揭去,光铺板上,铺垫着成刀的 豆纸,蒋氏就半躺半坐在上面,由几个婆子戗着她大半个身 子。姥娘婆绾着袖子,在蒋氏的下身擦拭着,时不时地把手 伸进阴户,用两个手指摸一摸是否开了骨缝,还扒头看一看是不是露出了儿头上那黑乎乎的囱门。
蒋氏是老闺女,在那十五岁即婚配的早婚年代,她在闺 中养到二十八九岁,只好做了填房。年龄大,骨缝难开,那 年头还没时兴新式医院,当然更没有什么剖腹产,蒋氏疼得 死去活来,才只好听凭那头上用银簪挽着大纂、留着长指甲、腕上戴银镯的收生婆随意摆布了。
蒋氏起来跪下、跪下起来地折腾了好几个钟头,她已变 得有气无力,汗水把她那散乱的“两把头”已打湿了,脸 上、身上都象水洗一般。在她觉得完全绝望的时刻,忽然随 着浆包破裂、羊水流出而传递过一声婴儿坠地的哇哇啼哭,蒋氏急忙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问着:
“生的是个什么呀?快告诉我!”
姥养婆拎着孩子的腿说: “夫人,是位千金!”
“啊!?”她惊讶地喊了一声,便昏倒在被摞上了。
屋里一阵忙乱,收生婆指挥着几个婆子,用酒搓蒋氏的 头、身,又点着了糟纸薰。过了几分钟,产妇到底缓醒过来 了。她嘤嘤地哭起来,把一个丫环叫到跟前,用抽噎的哭腔说着:
“春红,去赶快禀报老爷吧!”
春红穿过第四、第五进院落,又穿过宽宽的夹道,径直 跑进后花园,来到假山的石头棋桌前。 一 直馓腿着月亮角 门的端恭, 一看见向这边奔跑的丫环,早已停住手里的棋子,急忙伸长脖子问道:
“是男是女?”
春红行一个蹲安礼,说;“给老爷道喜!夫人生了一位格格(满语小姐的意思)。”
端恭把棋子摔在石桌上,脸拉得比马脸还长,甩一甩手
对春红说: “去吧,我知道了。”
等丫环一走,端恭的脸立刻布满愠怒的愁云,他仰天长叹一声,说道:
“六弟呀,你看又是一个丫头,真是家门不幸啊!”
端恭在后花园郁闷地坐了很久,直到太阳有点偏西,天 气已不象正午那么暖和,他才走出后花园,也没有问候蒋氏,便独自到西厢房歇息去了。
这个在难产中落生、而后又受父亲冷落的女孩,乳名大 秀,后来嫌这名儿太俗,又不好叫,由端恭的五弟华堪特意改为文绣。她就是日后末代皇帝溥仪所选中的那个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