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绣把小狗送给五叔、独自一人回到家中正自默默伤 情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到,更没有人会意料,在文绣悲苦的 生活中,会突然出现这么一件大事,而恰恰是这件好象从天而降的大事,不知是福是祸,却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这一年正是一九二一年,也就是民国十年。已经退位十 年仍住在皇宫、保持帝号的废帝溥仪,这一年整十五周岁。 载沣出于关心长子心切,便和他弟弟载涛以及载泽与内务府 大臣世续、 “帝师”陈宝琛、朱益藩等相聚议论,说“皇上 春秋已盛,宜早定中宫”。经这几位满清遗老王公们同意这 个提议后,便向溥仪和太妃们奏明。又经过一阵酝酿议论, 才肯定下来。虽然小皇上那细脖瘦脑袋不太美妙的形象,还 不到古人所说的“弱冠”年龄,可王公们却一致说他到了该 “大婚”的时候。应该赶紧为他选后、选妃,以完成皇帝的 终身大事。古今中外,凡是皇帝结婚、王子娶妃、女皇招 婿,其仪式之隆重,耗资之巨大,实是极尽人间之奢侈,中 国更不例外。那时虽说是军阀连年内战,兵荒马乱,民不聊
生,但“帝位虽逊、尊号犹存”的小朝廷,还是要以典卖宫中的财宝和借债来为溥仪筹办“大婚”。
一霎间,清静冷僻了多时的清宫, 一下子突然又忙碌起 来。原来一直生活在醇王府的溥仪,在他三岁那年,就被他 姨姥姥慈禧看中,接进宫里。在他入官后两天内,他亲伯父载 活 光绪皇帝和慈禧就先后“驾崩”了。半个月后的农历十 一月初九日三岁的小溥仪便登基为大清帝国的第十代皇帝。 从此他就被交给三位太妃:同治皇帝载淳的瑜妃(敬懿太妃)、 增妃(荣惠太妃)和光绪皇帝载活的瑾妃(端康太妃)实行母 育,尽她们的母后职责。 “大婚”的任务,责无旁贷地就落 到她们老三位的身上。老太太们吃饱喝足了没事干,对这事 还撺掇得挺紧。于是由太妃“传旨”,先是把溥仪的父亲载 注 第二代醇亲王找进宫去,商议了好几次,接着又召集了 十位王公,来讨论“大婚”之事。当时还成立了一个专门机 构,叫做“大婚典礼筹备处”,派载涛贝勒为总办大臣,内务府大臣绍英、耆龄为副大臣。
自从“选后”的消息传出,先是溥仪出身的醇王府热闹 得简直门庭若市。 一天到晚来人络绎不绝。都带着“名门闺 秀”的照片,来拜会“大婚”、 “总办大臣”载涛,再三拜 托他“玉成”其事。那些日子涛贝勒的办公桌上堆积的照片 足以装订成册。消息传到天津、沈阳,连中华民国现任大总统的徐世昌,都来提亲,希望把他的女公子许配宣统为后,
说是“以今之大总统之名门与全国唯一无二之老世家,结秦 晋之欢,本属门户相对”。至于那草莽英雄、东北王张作 霖,更表示愿将其女奉献皇上为后,而其武力将可做为皇室之后盾与依托。 一时间,社会上氤氤氲氲,嗡嗡哄哄成一片。但是,因为当时尚有满汉不能通婚的限制,特别是溥仪 曾是皇帝,按清朝大典规定,皇帝的后妃,必须出自皇室贵 胄和满蒙王公大臣家的女儿。既然有了这一规定,所以即使 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只要不是出自皇室贵胄和满蒙王公大臣之门,便都没有资格入选了。
例来选后,虽是由父王和母后作主,但最终还是要由皇 帝自己来“钦定”一下。同治和光绪两帝时代的办法,是叫 被定为候选的“秀女”,在清晨恸哭辞别父母后,随众前往 坤宁宫门外站成一排,候皇帝亲临当面挑拣,要“排班候 驾”。皇上看完之后,中意的便亲手交那姑娘一个玉如意, 或把一只香荷包儿系在姑娘的衣扣上,做为选中的标志。现 在是民国了,大臣们便斗胆建议一改先朝的办法,认为把人 家闺女摆成一排挑来挑去,不大妥当,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就建议改为挑照片由溥仪用画圈的办法最后决定。
这选后的办法一经公布,很快就在那些满蒙贵族和王公 旧臣的家庭中引起震撼性的轰动。这些贵族旧臣依然把废除 帝位的溥仪奉若神明,私下里尊称他为“小皇上”。 “小皇 上”要选皇后,在他们看来这真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 们奔走相告,争相竟选。载涛只得把那成摞的照片送进宫 去,供溥仪和太妃们挑选。他们象看烟卷儿里的“毛片儿” 似的,挑来挑去,均不如意。后来经过几番淘汰,筛选出四 家,那就是蒙古王公阳仓扎布、满族都统衡永、内务府大臣荣源和满族额尔德特氏端恭。
这四家“秀女”的照片,终于被“大婚”主办大臣做为候选对象被确定下来。
端恭傅家是皇室宗亲“黄带子”,天然是候选的门第。 他家原有两位远房的姑娘,像貌长得都比文绣美,可是她俩 自幼都定亲许了人家。华堪很发愁没有姑娘任小皇上挑选。 说实话,华堪最初一点儿也没想到文绣身上,这是因为他看 着文绣并不是什么闭月羞花、 一见倾心的美人,不过只够得 上端庄大方罢了。他怕到时候选不上,家庭面子不好看。他 为此事很犯踌躇。说来凑巧,有一天华堪的大儿子正在书 房里看报,从敞开的窗户里传进来院里两个老妈子的闲聊议论:
“老爷子也真是死心眼儿,依我看文绣那姑娘够俊,富富态态的,不是苦相,带着福相的样儿。”
“说的是呢,要是送去照片,文绣有那福命,小皇上看着有缘分,说不定皇上倒选上了她哩,试试怕啥的!”
他听了这话觉得也不无道理,便跑到上房去跟他父亲华堪一五一十地说这件事。
“阿玛,我看真得不妨试一试,说不定我文绣妹妹能中选 。
华堪这时心里也有了活动气儿,便捋着花白的胡须说:
“是,试一试也可。省得这件荣宠大事,落在别人家 里,好吧,既然这么定了,你就赶紧把你大娘请过来议事。”
事不宜迟,当天下午华堪就派他的二儿子博功清到花市 把蒋氏找来。华堪一向蒋氏叙说原由,蒋氏一听便脑袋发 胀,心脏狂跳不歇,她为了事情来得骤然而发憎;事件过于荣宠而脸烧得通红。最后,她稍平静了一下,便请个安说:
“五叔说怎办就怎好,全凭五叔安排吧!”
蒋氏回到那憋囚的小屋后,心里高兴得象揣着一只小欢
兔儿,她拿出华堪给的钱说:
“文绣,五叔说让你照张相片去。”
文绣还萦在鼓里,她一点也不知照相是为了什么。但是 一听说照相她就乐得跳起脚儿来。是呀,她长这么大还没有 照过相,而她同班的那些女同学们,却都互相在“纪念册” 上留言,有的还贴上一张相片,而她却没有。她高兴一阵,又踌躇了,问着蒋氏:
“额娘,照相我倒是愿意,可咱们哪有那些闲钱哪?”
“五叔给的。”蒋氏说。
文绣高兴得那双大眼变得明亮了,她接过蒋氏手里的那 两块银元,在墙上镶着的那片破碴的玻璃镜前,把自己仔细 打扮过,搽了雪花膏、扑了鸭蛋粉(那时的香粉做成大鸭蛋形状,故名)、用胭脂饼儿搽了嘴 唇,梳罢头,便约了白玉枝跟她一块就伴儿到前门大栅栏一家照相馆照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