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仪对文绣如此缠绵爱恋,婉容早已看在眼里,恨在心 上。对于溥仪降旨免文绣对她的跪迎礼,她早已恨得要命, 现在又眼睁睁地看见皇上总往重华宫那边跑,甚至路过她 的储秀宫而不入,她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从头一天进宫,联 系到第一次选后,她把文绣当成劲敌是毫无错误的,但是在让 皇上在新婚之夜吃了闭门羹后,她很快就认识到那是她战略 上的一个失策。如果那一夜她对溥仪开门纳请,他俩有一段销 魂良宵,也许以后的情况就会和今天的情况发展大相径庭。 但海恨不及,来者可追。婉容的家教足以使她变成一个会掩 袖工谗、性情泼辣的女人,于是她从那时起就及时地改用了对 薄仪怀柔征服的策略。她还花钱买通了太监和宫女,随时向 她报告重华宫里的消息,皇上和淑妃的行动。由于她比文绣 大三岁,已是一个美艳绝俗的妙龄少女,她略一施展她从电 影镜头和香艳言情小说里学来的勾引男人的战术,精心织起 一面细密的蛛网,没用多少时间,马上就把溥仪给粘住了。 他开始天天到储秀宫来见婉容。婉容想尽一切办法留他在宫里过夜。溥仪自小在宫里过着奢侈腐败的生活,为了讨小皇上的好感,那些坏得流油的老太监,虽然不敢象对光绪皇帝 那样引逗着他去逛妓院,找那些浪荡女人,去宿娼寻花问 柳,但却教给他似懂非懂的淫荡手段,天长日久,他的身子 早已糟踏坏了。在他第一夜和婉容初试云雨情的那个夜晚, 他马上就发现他得了阳萎症,自己是个无可奈何的性无能的 银样罐枪头了。他从欢欣极乐的冲动中退缩下来,感到非常 懊丧,心情总是郁郁不乐。婉容微笑着,抚摸着他那细瘦骨 架的脊背,宽容地安慰他不要紧张、急躁,鼓励他重新鼓起 勇气,不要失掉自信。溥仪为此而感激她,常为她夜晚所蒙 受的蹂躏屈辱,而受到自我谴责。最初她劝他去德国医院或是 协和医院就诊,但是他拒绝了,理由是这有关皇室神圣的宫闱 秘事,又联系着“王统”国祚攸关,怕张扬出去。最后,在 次次 痛苦的失败之后,才找了御医,服了补中益气、滋阴养肾的汤 药,虽有好转,但没有根本性的转变。后来终于请了一位名医, 给开了德国拜耳大药房出品的男性荷尔蒙注射液,每天给他 注射。到后来,溥仪终于绝望了,他感到他可能也会象法王 路易十六在御床帷帐之中那么无能了。也许是由于这种难以 启齿的内疚,他对婉容也越来越迁就,越来越宽容。从这时 起,只要溥仪一到重华宫去看文绣,哪怕是一两个小时,她 也要争风吃醋地发脾气,使性子,叨唠起来没完没了。溥仪 为了少听她的叨翻,省得他的耳朵底子受伤,也就少来重华宫了。
婉容看到自己在皇上脸前施展的这一招数奏效,使转而 对文绣又制定了排挤和征服的对策。她准备的两手, 一手是明争, …手是暗斗。明争是在薄仪脸前,暗斗才是送给文绣的蜜糖砒霜。用这两种合二而一的方法,最后达到消灭异己,保存自己唯一的王后地位。
明争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官中给文绣过不过生日这个问 题。文绣十四周岁生日,正好来到宫中。溥仪本打算为她筹 办诞辰喜宴,可是婉容一边揣娇, 一边撅着嘴叨唠,最后她把脑袋枕在溥仪的肚子上,打着滚儿说:
“皇上太偏心了,娘娘的生日没过,倒先给妃子过,这成什么体统,什么礼法?”
溥仪踌躇着说:
“你的千秋寿诞,不是正好赶上在荣公府过的吗?那时 咱俩虽没大婚,可是我让内务府备了礼,还不是按皇后的规格办的吗?”
“好吧,过是过,那要等到明年再过,我的生日在前, 她的生日在后,我过完了,就给她过,也显得我的面子上好看,这还不成吗?”
溥仪不知道这是婉容的缓兵之计,他马上就答应了:
“好吧,那就今年不过,明年再过。”
文绣生日的前一天,她忽然接到了溥仪下的停止文绣庆 贺寿辰的旨意,她于惊惶与悲哀中,虽然不十分清楚这事 态变化的原委,但她已朦胧地感到这事与婉容有关。她难过 地躲在暖阁里独自落泪,耐心地等待着皇上的幸驾。可是她 生日的那天,溥仪也没有露面。她只有悲悲切切,凄凄惨惨 地独自以泪洗面度夜。这时候,她在抽屉里又拿出溥仪写给她的那封表白爱情的信, 一直读到天明。
婉容取得了这次小小的初胜,自然心里有些暗自得意,但她知道溥仪心里还在想着文绣,有时即使他身在储秀宫呆 着,可心早就飞到重华宫去了。她常观察到在她段溥仪说话 的时候,他神不守舍,心不在焉。她知道他这时还在恩念着 文绣,她不在乎,她为此更拿出最大的忍耐力去博得溥仪 的欢心。她给他讲她看过的外国电影故事,讲她吃过的英美 西餐,俄式大菜,讲英国的纯种狗,讲波斯猫,讲法国的白 行车,还讲蹿冰、游泳、跳舞,总之,她讲的这些时髦玩艺 儿,在溥仪听来都是那么新奇有趣。这无异给溥仪又开辟了 一个新的领域。在庄士敦的影响下,溥仪也曾让太监到前门 撷英番菜馆叫过西餐,可是他既叫不出菜名,也叫不出数 量。婉容这位阔小姐长于此道,她不仅安排了各种汤、 菜,而且还教会了薄仪使用餐具刀叉。只要她不叨唠,薄仪 渐渐地感到在这里精神得到了轻松,紧张得到缓解,如果说 过去是婉容耍手腕才能留住他,那么现在他已然是自愿留住 了。但是婉容并不放松,她和文绣之间,谁胜谁负,尚未可 卜。因此她必须和文绣虚与委蛇,采取阳奉阴违的虚假态度,和文绣周旋。
就是在文绣得到溥仪那封情书之后,她从亲信太监那里 得到消息,听说文绣身体不适,有些发烧,还伴有轻度呕 吐,她担心文绣和薄仪合房后有了身孕,急得心里有如油煎 一般。如果出现那种局面,淑妃先她有孕,而且万一生的又 是男孩,那对她的前途可太不妙了。要是在平常百姓家, 她尽可以到文绣的住所来探病,可这是身居皇宫,而她又是 皇后,怎么能屈尊去看一个妃子呢?想来想去,她只好怀着担惊害怕的心思,给文绣写了一封问候的信,派太监送到了重华宫。
爱莲女士惠鉴: 才 闻 傅 ( 溥 ) 萧 炳 琰 ( 炎 ) ,想是 欠安否,倪(现)痊愈否,望君赐以回函,以慰余之疑。
Elizabeth(婉容的英文名字)
文绣看罢婉容自己署名为“伊丽莎白”的短笺,顺手就 改动了几个错别字。婉容在校时功课并不好,常因为有新电 影上映而逃学旷课。入宫以后,虽延师专教,有学习的大好时 光,可是她因把心思全用在征服溥仪、战胜情敌文绣的事情 上,中英文的水平学得都不如文绣。闹过庆寿纠纷和溥仪很 少见面之后,文绣又重新感到她屈居妃位的屈辱,胸中常是 抑郁不欢。由于这种心理支配,她的态度便越加显得不卑不 亢,她和婉容的关系,也从来没以妃嫔之位,对婉容以皇后尊 称,所以,她接信后,便让太监等在殿廊,她以平行身份,笔走龙蛇般地写了一封回信。
这回信并没有单用素笺,而是写在由她改过错字的婉容 信笺的下面,还没写称谓,其格式就好象是在一张随便什么人的便条下面开一张收据似的。
现在无有何等不适,不过每日必令萧诊脉一次。因 午间有事,故令晚问来。you 放心可也。来函笔误甚多,
兹特更正还回。
太监用托盘把文绣的复信带回,婉容一看就勃然大怒。 她吡啦吡啦,两把就把那信撕了个粉碎,扔了一地。吓得宫女 大气不敢哼,都悄悄退出。她在屋里来回踱步,心里骂着; “这穷酸小丫头片子,轻狂到何等地步!真是给脸不要脸,仗恃皇上原来喜欢她,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好傲慢!”
她在殿中走了几转,忽然心生一计,气便消了不少。她 打定主意继续对她谦让,继续对她施展微笑外交,而暗中却 加紧对溥仪的软化,怀柔,直到她把她从溥仪的臂抱中彻底 分离,达到最后战胜,她才肯罢手。想定了这个主意,她心 里有了定盘星,主心骨儿,她下定决心,除约文绣到她的宫里游玩,见面,仍旧继续给她写信。
那天送走溥仪回养心殿歇息,她便自己独自睡了。每当 夜晚,她感到很是孤寂。过去在荣府,这时正是过夜生活的好 时光,到蟾宫看电影,到六国饭店赴宴,到广和楼听戏,到 前门大栅栏萃华楼挑珠宝首饰,到国际饭店跳交际舞,到北 海公园划船,多么好玩!她总是长时间地呆在这些娱乐场 所。自从她选了皇后,她阿玛,她哥哥都非常高兴,最初, 由于虚荣心,她也曾觉得光荣,幸福,让她的许多女友羡 慕,可是大婚进宫后,那徒有虚名而守空房的寂寞滋味,比 而那些嫁给督军省长和财阀阔佬的女同学们,又有谁能象她 体会得这么深刻呢?溥仪的性冷感,虽是经名医诊断,每天 都注射男性荷尔蒙,冲服紫河车保养药物,也不见起色。这 使她在心境孤寂之外,又增添了不少精神苦闷和抑郁烦恼。 所以,在这种无法排遣的痛苦中,她觉得跟文绣斗一斗心眼儿,使一使心计,倒使她从中得到几分慰藉,几分快乐。
第二天早恳,她懒洋洋地起了床,淡而无味地吃了一点八宝粥之类的早餐,便坐到桌前,打开文房四宝,以给文绣写信,做为她排遣寂寞、自得其乐、打发日子的好办法。
爱莲女士熟鉴:昨接来函,知you 之兰楮闷现以痊 愈 ,I 甚欣然之至。 and 请君勿怕, me 错误,念I 是于君 互相立誓,彼此均不得再生误会。不拘何事,均可明 言。所以君今不来,1以ate 稍有误会之处(文绣看到此 处:拿起笔来, 用括号写了“不过莫名奇妙而已矣”九 字),只是君是因病不得来此,1实不能解也。君闻过中 外各国, you 有病不能见I 之理么?若有,何获罪于君之 处,还望君明以见告为幸。不过自叹才德不足,难当君之佳友耳。
请罪人Elizabeth
本思在(再)写几行,以博君之一哂。怎奈不会写了,只得做此不通之数字,以解君之幽闷。
文绣看了婉容这封信,有点摸不着头脑,她不明白这封 信里到底说的是什么内容。但有一点她从那错字连篇的字里 行间明白,婉容对她要求的依然是皇后与妃嫔的礼仪,她要 求文绣去见她,说“中外各国”,就是有病,也绝无不能去 见她之理。她正在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溥仪便传她到储秀宫去坐坐。文绣为了能见到薄仪,不但没违抗“圣旨”,而且还梳洗打扮一番,欣然来到储秀宫去见溥仪和婉容,而这也 是婉容要溥仪这么做的。
“把淑妃叫来,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多好!”婉容怂恿着说。
溥仪正想见文绣,只是他被拴得走不开, 一听婉容提议 去叫她,他看一看婉容的脸色和表情,试探她是不是用这话诈他,便问道:
“真的?你真的喜欢她来陪着你?”
“是的,我愿意。”
这虽是婉容略施的一个小技,但也正中溥仪的下怀。所以他立刻就命太监去重华宫叫文绣。
文绣是第一次来储秀宫。她见到这座宫殿无论是摆设、器皿,都显得比重华宫要豪华讲究,廊前的支应太监和殿内 的官女女官,都比重华宫的多,穿戴也阔气,廊庑有茫苇吊 帘遮阳,殿内有丝绒流苏窗幔,吃的用的,连崭新的妆奁也 极为华丽充裕。她暗想到底是这皇后比她这妃嫔不同,又加 上婉容的门庭阔绰, 一身洋学生阔小姐派头,她自叹命运的安 排就使她低人一等。所以她一进殿尚没见到皇上皇后,先自 心中愤懑,由不得脸上罩上一层烦恼。月光暗淡, 愁 锁 双 眉,及至见到他俩,目带微笑,也极勉强,怎比得婉容那么 笑逐颜开,活泼喜悦?何况婉容的穿著经过精心选择,脸上又经过细心化妆,活脱脱象一个美丽的大洋娃娃。
溥仪见到文绣,又恢复了他那大孩子似的纯真喜悦,他 望着她的脸,看出她内心的不快,便更加殷勤地招呼她坐, 还亲自递给她一只大个的苹果,随后又递给她一只盖碗茶,并得文绣不知道是先吃苹果,还是先喝香茶好。
溥仪说: “文绣,这些天我也没去重华宫,你的身体可好 ? ”
文绣心里烦闷,当着婉容的面,也不敢再象往日和溥仪 携手花前月下,散步柳岸河畔那么自由舒畅了,她只好请个安,呆呆板板地说:
“托您的福,还不错。”
“最近你读报多么?有什么要闻大事吗?”
“不少,我相信您一定注意到孙中山抵达广州设大元帅 府,就任大元帅的消息了,隔了三日,北京政府为取销《二 十一条》及收问旅大照会日本,而日本政府于三日后,发表声明,拒绝取销《二十一条》及中国收回旅大。”
溥仪望着文绣,见她那么注意政治形势,国家大事,依 然象她替他给胡适写信时那么专注, 一种阳刚的豪气这时代 替了她刚进门时脸上密布的那种期期艾艾,他有些欣慰,接着问道:
“你注意到黎元洪大总统最近的动向了么?”
“是的,我觉得黎大总统对待皇上,从大婚的祝贺、资 助留派兵护卫来看,比徐世昌前总统一点儿也不差。可是最 近他的处境有点不妙。据报载曹馄指使冯玉祥、王怀庆亲率 军警五百余人至总统府武装索薪,这是逼宫逐黎;接着曹铌 又收买了流氓、乞丐组织‘公民团’游行示威,要求黎元洪 退位,军警、流氓一连围攻总统府数日,政局是非常不稳呢 ! ”
薄仪边听边频频点头,但是婉容却有些不耐烦了,她对她们的谈话,不但不感兴趣,而且也插不上嘴,她摆一摆手说 :
“算啦算啦,两位大学者别谈那些废话了,管他黎元 洪,还是徐世昌,咱们还是去骑车玩吧,淑妃,你不是还不 会骑车吗?我来教你,皇上,你回养心殿去牵狗吧,让狗追车,多好玩,别管那些操心事,别过早地把头发操白喽!”
于是溥仪回养心殿命令几名太监给他牵狗推车,又派人 把几道大门的门坎拔下,以便让自行车畅行无阻地通过。他骑 着车,高兴地和一后一妃玩得非常痛快,尤其使他愉快的是 婉容居然没犯脾气,没跟他岖气。这使溥仪得到一种启示, 他觉着他不必再去重华宫单独找文绣,如果他想文绣了,便 把文绣叫到储秀宫来,跟婉容一起聚会, 一来省得婉容叨 唠,赌气,二来三个人在一起玩玩,最后各回自己的宫殿 安歇,相安无事,岂不更好?溥仪每晚在养心殿独宿,那时 宫里虽然也有发电机,但经常停电,他只好点着蜡烛看书, 以解他不能人道、不能和后妃同眠的极端苦恼,直到深夜。 到后半夜他好容易睡着了,要到次日早晨九点钟:日上三竿 才起床。起床后,是他上早朝的时刻,王公大臣进见,向他 奏本,并和各国使馆保持联系,接见外宾和名流,俨然还是一个小朝廷。下午有时是他会见弟弟和侄辈的时间。
在这一段时间里,溥仪、婉容、文绣三人的关系,还没 有引起什么大的波涮。他感到有些满足。可是文绣反倒不愿 再到储秀宫来玩了,因为薄仪当着婉容的面,既不敢多和她 说话,更不敢对她表示亲热,这无形中等于他们俩的关系、 行动,都置于婉容的监视之下。为了把溥仪牢牢地拴住,只要文绣有两天不来,她就马上给文绣写信,例如有一次文绣一天就连着接到婉容这样两封信:
爱莲女士惠鉴:数日不见,不知君顾影自怜否?余 今甚思构(购)一明镜,以备顾君之影。念有一曲,以还君之一笑。
爱莲女士吉祥:爱莲女士弹琴弹得好,爱莲女士唱 得好,爱莲女士的娇病好点了、爱莲女士进药拉吗,爱莲女士进的好拉的香,祝君晚安。
文绣看着这两封错别字依然很多的信,简直不明白婉容 写信的意思和目的。是诙谐?是讥讽?是挖苦?是无聊?还 是自鸣得意?她猜不透。所以她只好得空去储秀官走动一趟,而没有给婉容复信。
他们三个人这种不即不离又内在矛盾与日俱增的关系 中,只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都感到失去自由的烦闷和无 聊。溥仪这时特别想看看紫禁城以外的世界,骑车、耍狗、 责罚太监、陪伴后妃,都已引不起他的兴味, 一句话,他渐 渐地对那种“宫廷小圈子”感到厌倦。可是有许多陈规旧矩 处处束缚着他,大臣们又拦阻他。溥仪不得不挖空心思想出 出宫的正当理由。有一次帝师陈宝琛病了,他便抓住这个机 会去探问师病,坐上汽车便出宫了。这大概是他自三岁入宫 以后第一次离开这高大的黄瓦红墙,熙熙攘攘的大街使他初 次领略自由与快乐滋味。现在,就着婉容和文绣都感到憋 闷,他就又要求外出,想带着后妃出外风光风光。大婚前溥仪曾去北府探望过他的父亲载沣和叔叔们,也曾游历过颐和园和玉泉山,不过,他每次出门,还维持着皇帝的派头,起 码耍有…列儿十辆小汽车的编队,还要报告民国政府派兵沿 途警卫,不仅开支浩大,而且派头也不小。更重要的是这位皇帝的行动,马上就会得到报纸的披露。
一九二三年的六月六日和九日,溥仪先后两次带领婉容 和文绣前往醇王府探望祖母之病,也顺便游逛花园,当时的 《平报》就刊出这样 一条消息,题目是《宣统再赴醇王府》:
本月六日上午十一点三十分,清室宣统因醇王之太 福晋患病,故借同皇后、淑妃及内监等,共乘十二辆 汽车,并有内城守卫队统带富连瑞在前引道,至什刹海 该府看视,并游逛花园。至下午三时仍乘车回宫云。前 清醇王太福晋病重,清宣统曾前往探病,已见各报。刻 因病势沉重,伊又于日昨上午十点半,乘北府汽车出神武门赴醇王府探视,沿途有官兵保护,气派还是不小。
这种皇家的阔绰出行,对于一向过着优裕生活的婉容来 说虽然并不稀奇,但那威风的势派,却使一向爱好虚荣的婉 容,感到某种心理上的满足。淑妃则和婉容不同,她既没享 受过这么优越的生活,更没看见过这种令人威慑的气派。 她看得有些目瞪口呆,眼花然乱,可是为了掩饰自己因为贫 穷见识不广的缺陷,她不得不处处留心,谨小慎微,深怕露怯 。
盛夏来临的时节,溥仪忽然心血来潮,接连三次携带婉容和文绣去游景山。也许是为了满足他们三者的虚荣心吧,阵营越来越大。文绣还从来没逛过景山,她只在历史课本上 读到过明朝崇祯皇帝吊死煤山的故事,今天内侍传谕去景 山,她非常高兴,急忙打扮起来,然后从养心殿出发。这次 去的人非常多,溥仪除了带着他最亲密的弟弟溥杰以外,还 率领御前侍卫。汉罗扎布、乌拉喜春、荣源、锡明、广泰、 文锜、讷钦布、溥坪,以及内务府绍典、耆龄、宝熙三大 臣,还有护军一队,宫女、太监多人,乘车出神武门,来到景山。
文绣在公园里游逛了半晌,特意看了那株被铁练锁住的 崇祯帝上吊的老树,想起大清的盛世,慨叹了好久,天近中 午时,她不用官女搀扶,丝毫不感到劳累,自己快步登上景 山山顶。那高高的山巅,是北京城的制高点,在这里可以饱 览北京全城的景色。文绣有生以来第一次逛景山公园,登景 山远眺,真使她眼目一新,心旷神怡。正午时,在护从的簇 拥下,来到山顶的正中亭,任柔软的惠风吹拂,听着远近传 来的蝉鸣,坐在亭中石凳上喝着冰镇冷啤酒、各种果汁汽 水,吃着香脆饼干,盘花洋点,各样鲜果,她觉得格外有一 番野餐情趣。这时她那憋闷的胸膛好象吹进了一股新鲜气 流,使她暂时忘记溥仪对她的疏远。再加上他们这支后妃穿 着花枝招展、大血穿的奇形怪状的小小队伍,又引来了不少游客尾随围观,这也给她更增加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快慰。
八月四日的一天,也就是在这次游景山之后的两个月, 是溥仪带领皇后、淑妃再次游景山的日子。在婉容的要求 下,溥仪答应了和她一同回荣府归宁省亲。溥仪不想把文绣一个人丢在宫中,便和婉容商议带文绣同去,然后再去景山公园。婉容自然表示出温柔地遵命,其实这也正中婉容的下 怀。她多么想借此机会炫耀一下荣公府的阔绰和豪富啊!她 想让文绣私下明白,以她那小家子败世的穷酸,是争不过她 的贵族豪门的。文绣听到这个消息,也乐于去荣府走动一下,她是想看一看那炫耀了很久的荣府,到底是什么样子。
那天中午一时,溥仪带着他俩,共乘三辆汽车,在提署 袁左堂和内城守卫队统带富连瑞的导引下,出东华门,进地 安门来到帽儿胡同新修缮的豪华的荣公府,沿途设岗,有内城 守卫队兵一中队站岗值勤,还有密布的左翼侦缉队兵五十 名,在暗中巡查照料保护。到得荣府,早有婉容的父亲荣源 亲率两名儿子,跪于门前接迎帝后人等。行过君臣大礼,婉 容才去拜见她的母亲。文绣看到荣府的排场,房屋建筑,果 然是宅第连云,呼奴唤婢,跟自己那寒怆贫家,不能相比。 如果溥仪在位,她的归宁也不会亚于元春之回荣国府。也许是 见景伤情,她是多么想回家去看看近来越加想念的母亲蒋氏 啊!自从她进宫,溥仪让内务府给她家买下大翔凤胡同那处 独门小院,她还没有回去过,也不知那小院,那房屋什么样 儿。想着这些心事,由不得眼里涌上泪水,幸好溥仪粗心, 婉容正搂着额娘的脖子,没人注意到她,她多么想痛哭一场 啊!幸亏半小时后溥仪自己先坐车到景山等她们去了,文绣 含着眼泪耐心地等着婉容和她母亲告别,然后才赶到景山, 溥仪见婉容和文绣来到,便在山上向她们指指点点,远望皇 宫、前门、鼓楼,尽收眼底,今天他也特别高兴,对婉容和 文绣说: “你们要是愿意,我还要带你们去逛颐和园登万寿山哩!”他们玩到下午三点钟才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地回官去了。这一个夏天他们三人玩得痛快淋漓,总算没有再鸡吵 鹅斗,相安无事。只是愁坏了内务府的大臣们,因为这开销 太大,清宫目前只靠典当售卖祖宗留下的宝物度日,听说还要去逛颐和园,吓得他们一个劲儿地瞪眼昨舌。
俗话说:乐极生悲,去颐和园的雅兴,被突然发生的一 件事给打破了,而溥仪和文绣之间情深意笃的关系,也从这行事情之后,感情逐渐地完全破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