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溥仪醒得很晚,他刚一睁眼,就听见王爷吵嚷 的声音,原来是郑孝胥要进屋见皇上,王爷把住屋门挡驾。
溥仪打发随从太监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太监禀报说:
“郑大臣行走求见。”
“传进!”
太监的一声传唤,才使王爷不得不放弃他的监守。
孝胥冲进屋来,抖搂着手里的一张报纸,着急得额头上冒着汗,急切地说:
“启禀圣上,快看看这报上是怎么登的吧,时局又要有变!”
本来还有点迷迷怔怔的溥仪, 一听时局有变,他心中昨 晚遗留的那份快乐顿然消失,马上惊醒起来, 一把就把那张
报纸抓在手里,戴上金边克罗克思眼镜。
这是一张日本驻华公使馆支配下的日商报纸《顺天时 报》,它专以造谣生事、挑拨中日关系、制造事端为目的。 溥仪接过报纸,看了一眼,脸色就得煞白。王爷躲在门外,本是监听他们的谈话,这时听见溥仪一声惊呼: “哎呀,这可怎么办?”使急忙冲进屋来。溥仪看见王爷,没好气地说:
“你看看这张报吧,这么大的事,你还不放郑孝胥进 来,险些耽误了大事!”说罢,他把那张报堵气扔给王爷。
王爷不敢怠慢,捡起《顺天时报》,戴上茶晶的老花 镜 ,目十行地看下去。那大标题是《赤化运动之平民自治 歌》。内中说“自冯军入京以后,赤化运动乘机活动”,最 近街头又出现数万张传单,扬言主张“不要政府真自治,不 要法律大自由”,那平民自由歌里还有这样一段歌词: “留 宣统,真怪异,唯一污点尚未去”。又说冯玉祥“逼官”, “欺凌寡妇孤儿”,形同“绑票”,还说这是“赤化运动” 的“过激”手段等等。在另一条新闻里刊载着代表清宫的李 煜瀛去见段祺瑞商谈皇室待遇的消息。透露李在争执待遇时,曾忿言“法国路易十四被戮,英国杀君主,事尤数见,
外交干涉必无可虑”。 “据云,警备司令部当即答: ‘非斩草除根,不了此事’。 …… ”
王爷素来胆小怕事,看到《顺天时报》连着登载这样的头条新闻,吓得几乎昏厥过去。
郑孝胥借机煽动着说:
“那冯胖子并不甘心,他的军队现在虽说开出了北京 城,可是西直门外的颐和园却让冯军占领了,外边都哄嚷着 说他厉兵秣马,准备跟奉军火并,再度开进城里。何况皇上 在段祺瑞上台之后, 《顺天时报》记者来访又发表了跟出 宫时对鹿钟麟说的话完全相反的谈话,这次要是再重新杀回来,还不是要比上回更厉害吗?依臣看,出事可能就在这一两天内。”
经他这一说,溥仪和王爷也确实更害怕了。他们忽然想 起十一月二十八日在北府大门上第一次国民军撤岗后,溥仪 就曾对当天《顺天时报》的记者发表过一篇谈话,那记者便把这次谈话的大意,刊载在次日的《顺天时报》上:
“此次国民军之行动,以假冒国民之巡警团体,武力强迫余之签字,余决不如外间所传欣然快诺 …… ”
想起这件事,溥仪一下跳起来说:“郑孝胥,你别说这些废话了,你说该怎么办吧?”
“我说,趁冯军没杀回来, 一个字,走!皇上要趁早离开北府,到东交民巷躲避一下才好。”
这是前些日子的老话题又转回来了。
一提走,王爷吓了一跳。溥仪知道王爷怕他走了,国民 军找他要人他没法躲,又观察到王爷此时脸上的表情是一味 的担惊害怕,所以摆了摆手,对郑孝胥使了一个眼色,示意 当着王爷什么也别说,然后说道: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 ”
王爷也在郑孝胥走后被斥令退出门去。他回到书房,心 烦意乱地立刻召集了王公们,商讨对策。最后终于跟载泽商 议了一个“长治久安”的办法,那就是由他俩领衔,每天率 领几名王公在北府值班、值宿,监督着一切外边的来人,以防 范意外的事情发生。但是这些值班值宿的王公,却不知溥仪 和郑孝胥以及庄士敦和帝师陈宝琛的接触,已从那天起便转入了秘密活动。
由郑孝胥的报纸和话语引起的惊慌,不胫而走,比电讯还快,早已传到后院,由不得又引起太夫人刘佳氏和庶祖母 李佳氏以及婉容和文绣的一阵慌乱。婉容和文绣顾不得再吵 嘴架,赶紧来到“树滋堂”看溥仪。她俩同时问他是否要出走北府,溥仪一声不吭,等问急了,他就摇摇头说:
“呆着你们的去吧,我已经够烦的了。”
文绣自认为这一时期溥仪已跟她重修旧好,仍旧爱她, 在这个前途攸关的时刻,她不能不真正地关心他,便姿近他的耳畔低声说:
“皇上可是还要到日本使馆避难么?”
溥仪惊讶了一下,他的表情泄露了他心里藏着的秘密。
文绣用肝胆相照的语气说:
“果真如此,还望皇上三思。我不怕皇上生气,再一次 提醒您,日本是中国近百年的仇敌,恐不可依靠,将来后悔也怕来不及了。”
一阵气恼又涌上溥仪心头,他怕壤嚷得外屋王爷们听见,便摆摆手说;
“算了算了,又是你那一套!你们快回后院去吧!”
她们只好走出“树滋堂”去。往后院走的时候,婉容的 脸上浮起笑容,斜睨着眼望着文绣,那表情好象是说: “总想硬充能耐梗儿,掺伙皇上的国家大事,真是自讨没趣儿。”
文绣也不肯示弱,她自知所说的话,又惹怒了溥仪,可 是又觉得她的规劝是发自内心的,是真诚的,是对溥仪爱 护的,所以虽然遭到冷淡,甚至厌烦,她也不后悔。她也用斜脱 的目光大胆地望一望婉容,那目光好象是说: “现在我们都是平等的了,不象离开皇宫前保留帝号时,你是娘娘我必须怕你了,我再也不是从前的淑妃了,咱俩平等了,平等了…… ”
没过两日,这一天的傍晚,溥仪坐在“树滋堂”正跟他 最要好的堂弟溥佳聊天,太监进来禀报说: “郑孝胥陪同大 夫来了。”这时溥佳感到有些惊奇,溥仪并没生病,何以 要请大夫?正在他觉得诧异的时候,抬头看见郑孝胥和他的 儿子郑垂已经走进屋来,身后还陪同着两个穿西装的中年 人,呢帽戴到眉梢上,手里提着带有红十字的医药箱,他们 一走进来,溥仪马上就站起身,脸上浮起一种胸有成竹的喜悦,迎迓着客人,跟着一同走到内室去了。
溥佳见此光景很有些好奇,便站在门外侧耳偷听了半 天,因为屋里谈话的声音低小,结果他一句也没听见讲的是 什么。呆了片刻,他听见屋里有了椅子挪动的音响,知道客 人要走,便赶紧躲开门边。果然郑氏父子走出内室,陪同那两位客人匆匆离去。
晚饭后,溥仪没有到后院去看老祖母,也没让婉容和文 绣陪着他算卦、打牌,就回到“树滋堂”。屋里除了溥佳 外,没有别的人。值宿的王公还没来到。溥仪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就悄声对溥佳说:
“溥佳,你能猜出刚才来的那两位客人是谁吗?他们不 是大夫。有一个是日本使馆的武官,另一个是翻译。他们很 关心我,对我住在北府也感到很不安全,他们也认为最好是 先到东交民巷,然后他们一定帮忙再给我找一个安全地方居住。”
溥佳吸了一口冷气,这时他才知道刚才那幕大夫看病的戏,不过是对王公大臣们演出的一种障眼法的双簧。因为溥 佳从给溥仪伴读那天起,就被这位小皇上治服了,所以他既没敢露出一丝儿惊讶,更没敢说一句话妄加评论。
溥仪见他只是洗耳恭听,便点起一支“白炮台”牌烟卷,吐了几个烟圈,跷着二郎腿接着说:
“我也考虑过,虽然段祺瑞、张作霖都曾私下里向我保 证过我的生命财产安全,可是段、张的话也不能完全相信, 一旦再有变化,再想走也走不成了。我打算这两三天内,先 到东交民巷。你们暂时还留在北府,等我有了一定的住处时,你们再找我去。”
溥佳听罢,两只大眼不住地眨巴着,心里也着实有点发 慌,他知道眼下很快就会发生一件使北府天翻地覆的大事, 但是他咋昨舌头,依然不敢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唯唯诺 诺。溥仪见他这副害怕吃惊的模样,怕他不慎走露风声,便更压低声音,用严厉的口吻嘱咐着:
“这件事非常重要,在我未走之前,千万别对王爷和你 阿玛说,也不要对老祖儿和婉容文绣说。如果泄露出去,不但我走不了,连生命都有危险,溥佳,你记住了吗?”
“嘛,记住了,”溥佳奉命唯谨地答应着。
就在那天夜里,当那两位值宿的王公在外屋鼾声如雷沉 沉大睡的时候,溥仪叫上溥佳和三名亲信的外随从(即不在内室而随主人跑外的随从),开始收 拾外逃时携带的东西。溥仪这时把他从宫里带出来的珠宝都放在一只随手能提的手提箱内,以便走时随时携带着方便。
这些东西,有四名助手帮忙,很快就收拾停当。薄仪看着那 些稀世珠宝,长吁了一声,又点上一支烟准备歇歇喘口气 儿,这时他忽然想起了那颗传世的大珍珠始终没有见着。原 来这颗硕大的明珠, 一说是大清开国时就有的国宝, 一说是 从康熙时代传留下来,每逢新帝身穿朝服,参加元旦受贺大 典或加冕时,才在皇冠上佩戴。 一直经过历代皇帝,才传到 这位末代皇帝溥仪之手。民国建立,溥仪废黜,他既不能穿 戴朝服,又不能头戴皇冠,所以这颗明珠便被派了新的用 场:镶在溥仪那顶睡帽上,以便他能天天佩戴。关于这颗宝 珠,越来越给它加以“神化”。老太监严桐江就听过更老的 太监告诉过他,说很早以前,每当皇帝有了灾难的时候,这 颗明珠就不见了,例如庚子年八国联军攻进北京,皇帝仓惶出 走西安的时候,以及辛亥年皇帝退位时,这颗珠子就不翼而 飞了,等到灾难一过,皇帝度过了难关,它自己就出来了。 这段关于宝珠的神话,不仅无知愚昧的太监们相信,王公们 相信,连溥仪也相信。溥仪一边找这颗珠子, 一边心里念 佛,找到深夜,依然杳如黄鹤。溥仪心焦如焚, 一来是这颗 “神珠”乃是祖传,不能丢在他的手里,二来是这颗“神 珠”自己仍然躲在暗处不肯出来,暗示着他的灾难还没有完 满。随后他又搜索枯肠,苦思冥想,回想那天冯军冲进皇 宫,鹿钟麟和张璧进宫和他谈判时,那顶睡帽就放在养心殿 睡榻之旁的一张小桌上,他怀疑会不会是副总监张壁顺手牵羊给偷走了,因为他看见张璧的一只手曾经放在小桌上。
“唉,如果没被人偷,那就是它又走了。”溥仪垂头丧气地把两只细瘦的胳膊拄在膝盖上,黯然神伤地说着。
那一夜折腾到天亮,竟然毫无所获。到第二天夜里,还 是不忘这颗明珠的溥仪,又带着原班人马继续进行翻箱倒 柜,直到后半夜,终于在一个装衣服的皮箱内,到底把这颗 奇异的宝珠,寻找出来。溥仪当时真是欣喜若狂,如获至 宝。这寻珠之战,折腾了两个夜晚,溥仪累得日上三竿还不 起床,早餐桌上看不见他的踪影,婉容和文绣双双都来到 “树滋堂”探望,看他熬夜熬得脸色焦黄,还真以为“龙体欠安”,生了大病。
到了二十九日正午稍过,刚吃罢了午饭,还没来得及午 休,天空突然彤云密集,漆黑恐怖,顷刻间,狂风怒吼,沙 尘蔽日。正在这时,两位帝师陈宝琛、庄士敦和郑孝胥一同 进入北府,来到“树滋堂”。他们和溥仪低声密议了片刻, 溥仪就边穿衣服边吩咐随从赶快备车。不一会儿,溥仪的汽车已经停在阿斯门外。溥仪把溥佳拉到一边小声地叮咛他:
“溥佳!记住我上次告诉你的那些话,我现在就要到东 交民巷去了,住处还没找好,皇后和淑妃先不要去,我自己 先走一步。等我找好了住处之后,再派人接她们来。你们以 后再找我来吧!”说罢,身穿黑色斗篷的溥仪被几个人围在中间,就匆匆走出“树滋堂”。
溥佳望着溥仪这样仓惶出走,心里有些难过,随后他冲 出门去,望着溥仪的黑色身影在廊庑上晃悠,斗篷的一角被 狂风吹得一个劲儿扇动。他听见守在二门上的一位值班王公问道 :
“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到麒麟碑胡同看望敬懿、荣惠两太妃去!”溥仪这么回答。
溥仪根本没有想到,当他的一只脚刚登上汽车,躲在王 公值勤屋里的北府总管家张文治早就受王爷载沣之命,密切 监视着溥仪的行动,现在见溥仪外出,就紧盯着走出大门,登上了陈宝琛和郑孝胥坐的第二辆汽车。
溥仪只好吩咐开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出了什刹海。
转上了鼓楼前的地安门大街。
“事情有点麻烦,”庄士敦紧皱着双眉,怕司机老黄听 懂,用英语对溥仪说。那时代要人出门乘车,车门的踏板上 各有一名护兵马弁挎在两边,招摇过市。现在溥仪的车子就 被警备司令部派驻的两名警察把着。庄士敦说的麻烦,不光是指着这两名跟班警察,而且指的是后面车里坐着的张文治。
“不理他!这个老家伙, 一定是王爷派来的密探!”
庄士敦坐在那里低头想着对策。他继续用英语说:“不 理他怎么行?我们必须设法先甩掉他才行。”车子驶过景山 后街,这时庄士敦终于想出了办法:先到乌利文洋行停一停,假装买东西,以便把张文治打发回去。
车子拐进东交民巷的西口停下,乌利文洋行就座落在紧 把口的地方。这是一家外国洋行,专门出售钟表和照相机之 类的商品。庄士敦陪着溥仪进了铺子,溥仪一样一样的挑选 东西,最后买了一块法国出品的名牌金怀表,虽然磨蹭了很 长时间,可是从橱窗里一看,张文治还牢牢地站在门外等 着。溥仪和庄士敦这时才觉得事情不那么好办,两人又用英语商谈了一阵对策,溥仪才打发庄士敦出来告诉张文治:
“皇上身体感到有点不舒服,要去德国医院看看病。”
张文治两只圆眼眨巴着,这老狐狸哄弄不了他,接着他又跟随上了车,来一个瞎子放驴 就是不撒把,穷跟到底。
汽车驶到了座落在台基厂的德国医院门前,按了两声喇 叭,两扇镂花铁门便慢慢启开,汽车一直驶进院里,停在主楼前面的坪场上。
庄士敦在这里挺熟,他一直把溥仪带到医院的诊断室, 把张文治甩在后面的车里。庄士敦找到了他的德籍老友棣柏 大夫,照直说明了来意,那大夫带着满脸的惊奇,看了好一会儿溥仪,才把他引到一间纯白色的洁净空病房里休息。
这家医院,是德国人开设的,患者也多是旅居中国的外 国人,也间或有一些趁钱和有地位的高等华人去就诊,所以 这座医院总是那么整洁肃静。张文治坐在车里,心里产生了 狐疑,随后他下车进到医院主楼里面,东瞧西看,只见穿梭 往来身穿白袍的大夫, 一个个黄发蓝睛、鹰鼻鹞眼,昂首挺 胸,从他身旁而过,又见那-个个外国护士,郄穿着黑袍, 头戴浆洗过的飞边大白帽,中国人管这叫“馄饨皮儿”,全 是天主教堂的修女打扮,他不会一句外国话,没法儿向她们 打听,又转游了一会儿,正碰上庄士敦开门送棣柏大夫,张 文治这才侦察到皇上躲在这间病房里。他返身就走,出得医院,登上汽车,就命司机迅速开车,忙着回北府报信去了。
庄士敦偷眼看见张文治溜走,便返身进屋把情况回报溥仪。溥仪说:
“这家伙一定是通风报信去了,我真担心他把王爷搬 来,非把我劫回去不可,唉,我是再也不想回这个北府了 ! ”
庄士敦也非常着急,说了一句:“好,我先到荷兰使 馆,然后再到英国使馆,看他们是否肯收留皇上避难,我快 去快回, 一歇儿就来。”说罢便辞出病房,急速走出医院,奔进东交民巷,到荷英使馆去办交涉了。
郑孝胥一看张文治坐在车里是专门对溥仪盯梢,便在乌 利文洋行门前车停下的时候溜下了汽车。又趁着正刮沙尘迷 眼的大风,躲过张文治的监视,在路口雇了一辆揽座的马 车,急速地朝东交民巷深处走去。看着后面没人跟踪,迅速地 闪进日本公使馆。他在这里很熟,时常找到他当年驻日神户 时结交的老友芳泽公使和武官竹本大佐密商有关溥仪的事 情。按照他们早已预谋的计划,郑孝胥终于把溥仪氓出了北 府,躲开了那群王公大臣们的包围。他登上楼去,先见了竹 本大佐,竹本把他领到芳泽公使的办公室,他向芳泽报告着说 :
“皇帝终于出了北府,可是被王爷的管家跟上了,我们 在北府时计议过,如有人跟踪,就先到德国医院假装看病, 趁着庄士敦到英荷使馆商议避难事,我赶紧来了,怎么办?
事不宜迟了。”
芳泽谦吉激动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用斩钉截铁的语气,挥着拳头说:
“好!立刻请皇帝速来!”
郑孝胥不敢怠慢,返身下楼,出了使馆,仍旧坐上那辆 单套马车,立刻奔驰德国医院,马车停在后门,他跑进楼去,来到溥仪呆的那间空病房。
他推门进去,正在屋里焦急地来回踱步的溥仪,见到郑孝胥好象见到了大救星,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连说:
“怎么办?怎么办?庄师傅已经去了两个钟头还没回来!真把人急死了!”
郑孝胥微笑着说: “圣上不必着急,我已跟芳泽公使取 得联络,他听说您已驾到表示极为欢迎,请皇上火速幸驾 ! ”
“呕?1”溥仪面露惊喜之色,“那我们快走吧!”
“不行,怕王爷开车的老黄不干,”郑孝胥说,“最好 改乘马车。”然后又自言自语地说, “哎呀,医院前门恐怕人多眼杂,万一发现,可就功亏一篑了。”
商议的结果,郑孝胥还是赶紧把溥仪领出病房,经交 涉,棣柏大夫拿了钥匙,开了旁门,又由一个男护士引着他们沿一道小楼梯下去,出了医院的后门。
那时狂风暴作,黄沙蔽天,数步之外,对面看不见人。
郑孝胥扶着溥仪急速钻进马车里去。
“开车吧。要快!”郑孝胥命令蓄驭手说。
“走哪条道?”车夫扭过头问着。
“哪条道近,就走哪条!”
从德国医院到日本使馆有一里余路,有两条道: 一自东 交民巷转北, …自长安街转南。相比之下,后者较近。于是车夫打了一串响鞭,朝长安街奔去。
溥仪坐在车里,仍然惊恐不安。当他那苍白的脸扭向车 窗,瞥见外面是长安大街时,他哆嗦着嘴唇,害怕地惊呼着 :
“哎呀,街上有中国警察呀,为什么非要走这儿呢?”
郑孝胥此时觉得溥仪已是他手拿把攒的一块肥肉,心里正自非常得意,便笑着答道:
“咫尺即至!谁能知道这辆马车里坐有皇帝?请圣上勿恐。”
急驰的马车顶着悍怒的风沙向南转上河岸,郑孝胥打开 薄纱的窗帘,指着窗外,得意地说: “皇上请看,这儿已是 使馆界了,人家有治外法权,有哪个华界华警敢来这儿骚扰 ? 逮 人 ? ”
马车轰隆隆地赶进日本使馆院里,早有日本公使芳泽和 武官竹本大佐在楼前迎接。溥仪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 地放下心来。他走下车,快速移动脚步,伸出两手,跟芳泽 和竹本握起手来。道过一般的寒暄后,芳泽便委托竹本和中 平二位正副武官,用车把溥仪带到日本兵营,引进一间收拾考究的小室暂作休憩。溥仪对郑孝胥说;
“你还要赶回德国医院去,庄师傅一定在那里等我,北 府的人也知道我在那里,张文治必定带着人回来找我,你把我现在的消息告诉他们吧。”
郑孝胥辞出,又乘马车按原路赶回德国医院, 一进门就 看见摄政王载沣和内务府大臣载涛跟着张文治都已经来到, 见了郑孝胥,才得知溥仪已进了日本使馆。他们不放心,乘 了他们来时坐的汽车又赶到使馆。溥仪见到他们, 表 情 冷 淡,只是又吩咐郑孝胥到吉兆胡同把他已到日本使馆的消息 通知段祺瑞;还让张文治把这同一消息通知他的盟兄张作霖。
就在他们这样相见和交谈的时候, 一直等在德国医院门 前的司机黄师傅,心里万分焦急。他已等了四个小时,还不 见皇上出来,不知道圣上出了什么事。狂风还不停,天空更 加阴霾黑沉,他就把车门锁上,进到医院去打听。患病的人 大体已经走散,各诊室的大夫正脱大褂换衣服,就要下班。 他东问西问,到底打听到棣柏大夫那儿。棣柏摊开两手,耸耸肩,告诉他: “皇上早从后门逃走了!”
老黄听了这消息,吓得头发根都扎煞起来,他拨头就走,出了院门,开了汽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北府。
他进门的时候,只有内务府大臣绍英在值班,他只知道 王爷跟着张文治到德国医院去找溥仪, 一点也不知晓溥仪已 逃离德国医院。听了老黄的诉说,吓得魂飞魄散;围听的人又把这消息散播到后院,顷刻间,整个北府身炸了大营。
太夫人刘佳氏和婉容、文绣一听“皇上失踪”,哭得全 象泪人一般。本来溥仪三岁入官时,刘佳氏心疼孙子,神经 就受了刺激,有点“半疯儿”,现在听了这消息,又有点犯 病。老太太哭闹得一个劲儿要撞头,比婉容和文绣难过得还 厉害。她抓挠着两手,闭着眼睛,好象中了疯魔似的喊叫着:
“去,快到前边把溥佳给我找来!”
溥佳被两名随从给带到后院来。刘佳氏一见溥佳,马上就停住了哭泣,板起脸,严厉地问着:
“你整天和皇帝在一起,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也好叫他把皇后、淑妃一起带走呀!你说,你说呀!”
溥佳低着头,不敢拾眼看刘佳氏和婉容、文绣,象个受气包儿似的,只捉摸着怎样编瞎话,才能熬过这场“三堂会审”。
“快说,皇帝究竟到哪儿去了?”刘佳氏又逼问着。
这时婉容和文绣也停住了哭泣,泪流满面地一齐追问 他: “你快说呀,到是上哪儿啦?你昼夜陪伴着皇上,事先能一点儿也不知道吗?”
溥佳被追问得十分狼狈,只好支支吾吾地撒谎说:
“我真是不知道……临走时,他只说上东交民巷,到底是上哪儿,我也弄不清楚。”
就在这时,前院里传来鼎沸的人声,后院的人闹不清发 生了什么事,就在这诧异纷乱的时候,溥佳趁机溜跑了。他 到了前院,才知道王爷已经回来,气急败坏地跟大臣们正在 谈论溥仪出逃日本使馆这件事。王爷一边揜鼻涕一边急急 地说: “哼,到底跑了,跑了……”溥佳得知这个消息,知道溥仪已平安到达了他要去的地方,不禁为他舒展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