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书名:淑妃文绣的一生 作者:柳溪 本章字数:7433字 发布时间:2024-06-28

溥仪出走的消息,很快在市面上传开,不仅成了北京城 大小报纸抢夺的头条新闻,而且也成为市井黎民街谈巷议的 谈话材料,真是嚷腾得社会上沸沸扬扬,甚器尘上,这使得 日本公使芳泽谦吉也不得不假惺惺地出面发表有关“容留逊帝”的谈话。

溥仪在日本使馆刚安顿下来,就派人来接婉容和文绣。 可是驻守北府的警察,奉了警备司令部的命令,断然扣住了 她们,说什么也不肯放走这一后一妃。后来使馆又派了一名 会讲中国话的佐藤书记官专门来办交涉,仍然没有成功。最 后芳泽公使亲自出马,到“执政府”找总理大臣段祺瑞,问题才算得到解决。

那一天日本使馆派了好几辆汽车来到北府。婉容和文绣 终于开禁,能去见溥仪,自然非常高兴。 一得到这个信息, 她们便收拾细软、衣物、珠宝首饰。这两个人自溥仪出走, 再也没有吵嘴,和和气气,遇事也能商商量量。现在一听溥 仪派人来接她们,她俩还在一起计划了一阵捎带什么东西。

婉容不能干活,不时地要躺下来抽几口大烟。活路全凭文绣指挥着下人装箱打包, 一直折腾到下午三四点钟。等得使馆 的司机们好不耐烦,幸好北府及时准备下酒宴,款待了他们 一番。四点过后,小厮们从院里抬箱扛包装车,好不容易安 排停当。拜见过太夫人、王爷,宫女、太监架着婉容,伴着 文绣才一齐登上汽车,然后汽车徐徐启动, 一字长蛇,呜鸣 哇哇响着喇叭,驶出什刹海,奔上大路, 一溜烟似地朝日本使馆驰去。

溥仪自己到使馆时,只住了使馆里的三间房。现在婉容 和文绣来到,又加上带了那么一大帮人来,别说人住,连东 西也塞不进去。溥仪紧蹙着眉头,在中堂屋里接见了他的 后、妃。婉容为了表示她对溥仪出走后的记挂心情,竟在见 到溥仪之后,泪流满面地匍匐在地,抱住了他的双腿,溥仪只好不露一点声色地让她站起来说话。随后把她架到里屋,让她躺下来休息。文绣见到溥仪安然无恙,脸上露出了喜色,  她闪动着大眼,用温情脉脉的目光,微笑的模样对着他,轻 轻地说:  “皇上安好我就放心了。”当着婉容,溥仪害怕只 隔一层日本拉门的婉容听见,没敢对文绣做出任何亲近的表  示。只是微微的,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其实这时勿宁说他正在发愁,日本式样的房子这样狭小,恐 怕连今夜睡觉的地方也没有呢。他只有一筹莫展地在屋里绕  着杂乱纷陈的空地来回踱步。说实话,自他降生以来,他还没有住过一天这种湫隘狭窄的地方。

正在他焦虑的时刻,芳泽公使亲自来到这里。因为没有余裕的地方无法回避,正在收拾东西的文绣正好留在堂屋。

她看见这位身材矮小的日本公使,穿着一身蓝色瓜条的日本式样的短西装,打着紫红的领带, 一头象刷子一样的黑发, 人中上留着一撮仁丹小胡子。他会说中国话, 一进门便揉搓着双手,毕恭毕敬地说:

“实在对不起,这地方是太狭小了,现在请皇帝陛下到 后面一处楼房去住吧!因为您来的仓促,来不及事先把地方腾好。”

文绣看见芳泽说完还恭敬地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 这是她自上学念书读历史第一次在生活里亲眼看见的日本人。

溥仪脸上显出了笑容,他决定立刻就搬。于是太监、随从、宫女,又一阵乱腾,忙着用小车往新居运东西。

虽说是在公使馆的院子里,芳泽公使还是搀挽着溥仪坐 上了他的自备汽车,婉容由文绣扶着,坐上了另一辆使馆拨来的车子。

汽车沿着公使馆内的柏油甬路慢慢走着,院子四处和大 门上都加了岗哨,气氛肃杀,颇象严阵以待。他们的汽车走 过,哨位上荷枪的日本兵,都举起枪行注目礼。心里总对日 本近百年的侵华怀着恶感的文绣,看见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情景,心里不仅有点害怕,也似乎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车子很快就停在一座二层楼房的草坪前面。他们全下了车,芳泽作着前导,带着歉疚的表情说,“这是我本人住的一座楼,现在腾出来,请皇帝陛下暂住吧!”

他们走进屋里,看见楼下各屋一派日本陈设。楼上卧室的榻榻密席铺还显露出刚拆除的痕迹。在“避难”时有这样的地方,又是公使亲自腾出来的房子,溥仪已感到夹杂着一 种劫后余生的安全喜悦和虚荣的满足。他点了一下头, 说道:

“谢谢,我已深感满意了。”

芳泽走后,以帮助溥仪避难功臣自居的“南书房行走” 郑孝胥,代替了内务府的大臣绍英,担当起支派一切事务的  总管。楼下的几大间房子,充当了“大清帝国”的“奏事  处”和“值班房”,十几名宫里的护军,脱下了大清军服,  换上便装,担任了传达和勤杂事务。其余的小房间,住满了  几十名随从、护军、太监( 海仪离官时,虽然遗散了大部分太监,但仍留有一都分服竹薄仪,薄 仪逃往东北时,以后又找回一些贴身太监留在左右。)和厨役。楼上的几间大房,则做  了溥仪、婉容和文绣的“寝宫”。其余的小鸽子笼房间,则  住着宫女和妇差、女佣。总之,从文绣他们到来的这一天  起,溥仪就在北京城使馆区不准中国军政人员涉足的交民巷日本公使馆里,立下了一个“大清流亡的小朝廷”。

溥仪虽然感到地方狭小,行动不够自由,但比起被国民 军监督的北府,要强似十倍。他每天都很忙,除了到楼下听 大臣们“奏事”,探听各方面消息,观望政治风云,接受一 群群遗老遗少的朝见、进奉、陈条以外,夜晚有时只到婉容 的房里坐坐,仍然是为了怕吵架的缘故,却很少到文绣的屋里来。

文绣感到非常苦恼。她只能在饭桌上共同进餐时见到 他,由于在北府那两次关于对日本看法他俩曾经发生的争执,也由于现在他们就住在日本使馆,他已绝口不在饭桌上

议论日本和谈论国事,不但如此,他还当着婉容的面,下令 似的禁止文绣談论有关日本在中国的任何一件历史事件和阅 读有关这方面的书籍、报刊。他也禁止他的后妃离开卧室到 楼下的“奏事处”旁听,也不准她们隨意在公使馆的院予里 走动。说那“有失尊严”,不符合后妃身份和缺少“妇德”。

还使她苦恼的是,她整天没有人跟她说句话,婉容开始 又以她为敌了,无论她怎样容忍,婉容总是编着法兒欺负 她。她不敢声张,唯恐惹着心境不好的溥仪发脾气。她体谅 他整天那么忙,她一看见他緊锁双眉,便可怜他是被一种 “寄人籬下”的思绪困擾着,于是她不忍再跟婉容吵架来给他增加烦恼。

她覺着无论如何这日本使馆不如北府好。那院里全是自 家人,可以从里院走到外院去,可以跟家人在一起商议对 策,谈点知心话儿,更使她留恋的是,她能回大翔凤胡同的 娘家去看看额娘和文珊妹妹。如果是这样,那门上把守的大 兵,既不进院烧杀抢掠,又不奸淫妇女,又有什么不好呢?  前些时候,她总相信溥仪出宮那天,站在汽车门前对北京警 备司令鹿钟麟说的“想做一个平民”的话。人家國民军把那 么些银子给他从皇宫里拉出来,又给他折款存进银行里,还 有那么些珍宝、田地、房屋,天津英租界还藏着字画,古 玩,做一个有钱的平民, 一輩子也不象她在崇文门外花市头 条鬍同似的那么受穷挨饿,又有什么不好呢?既然当皇帝那 么受罪,那么不自由,那为什么还非要当不可呢?她简直越来越不理解溥仪了。

这些天来,虽然对文绣实行这样的禁锢、封锁,但她从  各种迹象中,仍然知道了许多在溥仪身边发生的事情。有时  候楼底下巨大的吵嚷声会传到楼上来,她走到楼上的木走廊  里,还听见郑孝胥和罗振玉为“清室待遇”和“还宫复号” 争吵个不休,甚至还传出拍桌子打板子、破口大骂的器声。  她也知道最近又增添了两个人: 一个是升元, 一个是胡嗣  援。文绣在宫中就听说过这个升元,他原是前清的一个老  臣,曾任过陕甘总督,辛亥革命后,他逃亡日本,在东京开  设了一座饭馆,是“中国料理”,取名“陶陶亭”。表面上  是为了谋生,实际上是暗中勾结日本军人、政客和浪人,在  日本积极进行复辟活动。现在正当中国政局处于两种政治势  力斗争局势不稳的情况下,升元受了日本军部的指派,回到  中国,来到溥仪身边,他一回到日本使馆,还带来了日本最  高阶层的密命,整天和溥仪计议着“还宫复号”的机密大  事。文绣说什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要回到那座阴森森死沉沉  的宫殿里去,她是绝对不愿意再回去了,在北府的那些日  子,虽然最初有些提心吊胆,可那里总比皇宫有点人间烟火  味儿呀!要是后来国民军撤了岗,又能搬到裱補胡同那座大  房子里去,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她自己住在一处小院,不再  受婉容的气,那不比躲在日本使馆这憋囚地方象蹲监狱似的强多了吗?

她带着许多不能解释的疑虑问题,越来越感到苦恼。她 只有读每天的报纸来打发日子,而报纸上刊登的那些五花八 门的议论:有赞扬冯玉祥的,有赞扬张作霖的,有主张优待皇室的,有骂小皇上逃跑的,特别是有些外国的英文报纸,更有痛骂日本和日本驻华使馆的,这些文章措辞严厉,指出日本 在搞不可告人的阴谋等等,所有这些观点各异的报道和评论, 更使文绣思绪缭乱,莫衷一是。那一程子她就是在这种头脑 混沌的情形下,挨过一天一天的日子。度过了对于溥仪,对于文绣都有历史意义的一九二四年。

一九二五年来临了。嚷腾了很久甚嚣尘上的“还宫复 号”,似乎呈现出了疲软状态。溥仪的精神,也从兴奋走向 沮丧。他不象刚来时那样每天都到“奏事处”去“听政”,  和接见一批批前来请安的真假遗老们了。他有了更多的时 间,留在自己的临时“寝宫”里,或是他的书房客厅里。婉 容除了抽大烟的时间以外,都呆在溥仪身边。溥仪由于对动 荡不安的时局恐惧和个人的前途未卜,心情感到渺茫空虚,便也叫上文绣来陪伴他解闷儿。

溥仪在宫中就迷信神佛,如今身处逆境,他就变得更加 佞神信佛了。他命太监和随从,把书房改成了佛堂。偌大的 屋里,立了好几个佛龛,供着观世音菩萨,释迦牟尼的铜 像,还专设了一个佛龛挂着关羽的画像。就从建立佛堂这天 起,溥仪每天早晨自己要做佛教功课,手拿一串念珠,上香 磕头。他做这道功课时,也必须让婉容和文绣参加。溥仪跪在中间,他的左右两侧便跪着婉容和文绣。

文绣跪在黄缎棉垫上,便能听见溥仪闭眼合十地默念着 “大慈大悲释迦牟尼佛”和“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如果婉 容累了,或是烟瘾犯了要去吸鸦片,他就带着文绣念《金刚 经》、 《心经》,早晚都要通念一遍。有时他失眠了,便从卧室的床上爬起来,心血来潮似的教文绣念“六字大明咒”或是“大悲咒”中的咒语。溥仪自己会背许多佛经上的偈 语。还吃“观音斋”,每逢初一十五吃素,都下令“御膳房”做素席。俨然变成了一个佛门居士。

文绣在做这些佛事的时候,看见溥仪那么虔诚拜佛诵经 的样子,心里觉得实在有点可笑。有一次她真的再也忍不住了,就问溥仪说:

“皇上在没出宫前,怎么不常见皇上这样拜佛呢?”

溥仪想了想,为了掩饰他对目前自己处境的担忧和空虚的心情,他慢条斯理地对文绣说:

“诚心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我在宫中斋沐焚香拜佛,是 有一定日子的。那是为大清社稷卜岁丰,求太平,并且祝愿 宫闱清吉,四海升平,风调雨顺的。现在我每天做功课,诵 经拜佛,是在恳求佛祖垂怜保佑,能够降恩给我的。人生在世享福受罪,都是前世修来的。”

文绣看他说的那么诚恳,不由听得入了神,溥仪这时用更加肯定的语气说:

“文绣,你知道吗,就连我当皇上,也是天命注定的。 是前生修来的福。不然,爱新觉罗家族那么多人,为什么单 我能当皇上?所以我现在是困龙受灾难,等灾难一过,我还回宫当真龙天子。”

也许是发现了文绣的纯朴老实,从这以后,他等于担任 了文绣的宗教指导老师。婉容懒惰,每天早、午、晚又必须 抽大烟数次,他便专门指导文绣学习佛经。而文绣为了。够 多接近他,便也诚恳地学习佛经,讨他的喜欢。佛经的’子难懂,而佛经中的偈语,就更象天书一般艰涩。溥仪为把文绣变成一个佛教虔诚的信徒,每天必给她讲一段佛经或一 首偈语的内容和涵义,她必须好好地记下,不但能回讲,而 且还要能够滚瓜烂熟地背诵出来。如果错了,还要重讲。为 了奖励文绣背得流利顺畅,溥仪还给她亲笔书写了四句偈 语,赠送给他,那偈语是用朱砂研墨在黄裱纸上写成,让她缝在香袋里,戴在项下,说是可以避邪的。

那偈语写道:

紫金化身千百亿, 白衣妙相三十二。

稽首圆通自在尊,沙界咸称大悲主。

不知不觉的,文绣从那个时候便也信起佛来。溥仪告诉 她,佛教里有杀、盗、淫、妄、酒五大戒。绝不能违犯。他 不准她打屋子里的苍蝇、蚊子。说这也是生命,不能妄开杀 戒。有一次溥仪正在佛堂给文绣讲佛经,恰巧一个大花蚊子 盯在文绣的胳臂上,她本能地张手要打,可是溥仪谆谆告诫 文绣,“为了不开杀戒,就是蚊子叮在自己身上,也要竭力忍 耐,把自己的血‘施舍’给蚊子”。文绣只好忍耐着,眼看这只花脚黑蚊子把她的胳膊叮咬了一个大包,肿了好些日子。

感染发炎,几乎溃烂。

溥仪还珍藏着一本明朝刘伯温的《推背图》,也时常用它 来占卜吉凶,预知未来的运气和休咎。文绣感到那《推背 图》中的四句诗,更是隐晦费解,每次文绣陪着溥仪占卜 完,都要讲一遍,她才能达到似懂非懂。奇怪的是,溥仪每  次都能按照他自己的主观意识,把那谜语般的诗句解释得似乎是头头是道。

日本使馆越来越限制他的行动,他限制文绣,不让她下 楼,而使馆却限制溥仪不能越出那座二层楼的楼门一步。有 时候溥仪太无聊和苦闷了,便命人找来“三才”安上沙盘扶 乩。溥仪让文绣也跪在沙盘前,听那找来的巫师,任意随便 在沙盘里乱划,在板凳上斜眼歪嘴、口吐白沫地撒疯,胡乱 解释着沙盘上画出的符咒。 一会儿说关公降坛了, 一会儿又 说吕祖来了,折腾得溥仪和文绣要连连叩头。溥仪这时口中念念有词,求神佛在冥冥中保佑他能重登宝座,长治久安。

文绣随着溥仪做这些佛事,她的虔诚、忍耐和屈从,还 是换得了溥仪一些精神的报偿。在那些无所事事、只有整天 礼佛以做排遣精神郁闷的时日里,他俩的感情就用这种神佛 维系着,还确实又和好了一段时间。但是不久,就爆发了一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的冲突。

那一天是一月二十四日,正是中国的夏历正月初一。也 是溥仪出宫、离开北府在日本使馆度过的第一个新春节日。 这一天小客厅已经收拾出来,专门用做朝贺之用。王公旧臣 们象过去在宫中上早朝似的,天刚蒙蒙亮,就顶着尖厉的晓 风,早早前来跪拜祝贺。到上午十点钟左右,使馆秘书打来 电话,说芳泽公使携夫人幸子马上就过到这边来给皇上拜 年。得到这个通知,薄仪很是兴奋。他转身上楼,就奔到婉容的屋里。

他见婉容刚抽足了大烟,洗盥完毕,浓妆艳抹, 一身华丽服饰, 一脉娇慵媚态,便高兴得暴突着玻璃球似的眼珠说:

“婉容,快跟我一块下楼,芳泽公使和夫人要来给我们拜年来啦!”

“是吗?”婉容也喜出望外,  “好,戴上这副金镯和项 练就去。”边说她边对着镜子戴那条镶钻石的金项练, 一个宫女在旁边帮助她往脖子上戴。

文绣在隔壁屋里听到了,她快步走到屋门,对刚从婉容屋里出来的溥仪说:

“皇上,我也要去!”

溥仪愣怔了一下,脸立刻拉长了,板着脸说:

“你怎么能参加?!”

文绣仗恃着这一段时间溥仪跟她的关系好,便撇着嘴说:

“我怎么就不能参加呢?”

溥仪横眉立目地说:

“婉容是我的皇后,你是我的妃子。哪有当小的份儿和 皇后平起平坐的呢?皇后陪我接见日本公使夫妇,才是名正言顺,你参加算什么?!”

文绣吃惊地愣住了。她自入官那天起,不管她这个黄花 少女,受到什么样的冷遇,她心里总想的是:  “皇上选后时 先画的我,是他屈于皇太妃和大臣们的压力,以及荣源的势 力财富,才违心选我为妃的,”她一直谅解溥仪的苦衷和为 难,她总想着溥仪没让她跪迎皇后是对她发自内心的“爱 怜”,可是现在,她听见的,是他亲口说出来的,她不如婉 容,她在他眼里是一个没有地位或是地位卑下的女人,她说 不上是惊异、是气愤、是伤心,还是委屈。她的大眼里立刻涌满了泪。

溥仪见她那种悻悻然的样子,为了不让甬道里的仆人们听到,便把她一把拉进婉容的屋里,用教训的口吻说:

“我告诉你,你以后必须在‘庶’字上下工夫,不能越 出‘庶’字这个框框,要在这个框框里严格约束你自己,不能失态,不能不懂礼教,不能不明白嫡庶的名分!”

文绣看着溥仪那铁青的冷酷面孔,再也掌握不住自己的伤心和激动,就顶撞着溥仪说: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能和从前在宫中相比呢?

不该再按从前的老规矩分得那么一清二楚的了!”

溥仪听了这话,震怒起来,真是火冒三丈,他气得浑身 哆嗦着,忘记了平常当皇上时的那股斯文劲, 一个箭步蹿上 来,照着文绣的脸就连着褊了两个嘴巴,他恶狠狠地跺着脚说:

“你要造反哪?你竟敢跟我顶嘴!你这是乘我蒙难,有 意和我过不去呀!我从前宠幸你,是赏识你的文才。我早知 道你这样目无君臣礼法和尊卑之分,不懂规矩,我早就把你废了赶出宫去了。”说着又照着她的胸脯捶了两拳。

婉容收拾得非常艳丽,显得她那么雍容华贵,仪态大 方,她一直面带微笑,看着这场口角,见溥仪两次打了文绣,她才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敲着边鼓对文绣说;

“大年初一,不取个吉利,就知道惹皇上生气!”

溥仪说: “别理她,走咱们的。”他一甩手,冲出小客厅去。

婉容款动寒窣的步子,紧随溥仪身后,按照她在圣功女校 时习惯的洋学生派头,脸上浮泛着媚人的笑容,走到溥仪身边,用手挽起他的胳膊,说了一句: “皇上息怒,您可要多保重身子骨儿呀,”便摆动着她那穿了乔其纱底金丝绒织花旗袍的纤细腰肢,象迎风摆柳般地走下楼去。

楼上小客厅的门被溥仪敞开着,屋里这时是被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封锁着,壁上大钟的滴哒声伴着文绣的心脏狂跳,屋里只有她一个人木然地站在那里。挨了溥仪两记耳光的脸 上, 一阵阵的热辣辣的冒火, 一股鲜血顺着嘴角流淌到手上, 然后在绿色的地毯上洒了一小片儿血渍;胸膈是那么胀闷、 疼痛,泪水象细密的雨滴一样迸溅着,她躺在地毯上,伤心 地哭起来。仅仅是昨天,溥仪还对她那么和蔼可亲,把着她 的手、教她佛经和偈语,而今天,他竟对她如此的薄情寡 义,她看到的是狼一般凶暴残忍的目光,难道过去他牵着她 的手,漫步在花前月下,柳岸河畔的那份缱绻柔情都是虚 假的吗?难道他给她写下的那些使人眷恋动心的情诗也都是 虚伪的吗?这个从来也没恋爱过的情窦初开的十七岁少女, 思前想后,又怎能不象挖心剜肝一般的痛苦呢?这时她忽然 想起来,在她上轿的时候,母亲蒋氏嘱咐她的话:  “闺女 呀,往后好自为之吧,处处都要多加小心,要知道,自古以 米都是‘伴君如伴虎’啊!”现在她似乎对这话明白一点了。

从楼下的大会客室里传来了欢快的笑声,她听出那是芳 泽公使的老婆芳泽幸子和婉容的欢声笑语,间或夹杂着溥仪和芳泽公使高读阔论的谈笑声。她是这么痛苦得痛不欲生,而他们却是如此的欢心愉悦,这是她最受不了的。这时一个 大胆的念头,突然撞进她的脑际:“我要离开他们,我要和薄仪离婚,既然现在已经是民国,人人平等,为什么我还要遭受这种不平等的待遇呢?”

这叛逆的思想本能地在她的心头突然一跳跃出来,连她 自己也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这种刚萌芽的可怕念头,是对还 是不对?现在她既然是在日本公使馆里囚禁着,失掉了一切行动自由,那么她的想法又怎么能够实现呢?

此刻楼下是多么热闹,日本公使馆为这位中国逊帝举办 的新春佳节庆祝仪式,除了地方狭小比不上清宫而外, 一切都不逊色。

只有文绣,这个节日是那么悲哀,凄凉,孤独,伤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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