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关键抉择,借兵乞师
吴三桂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他的心情既复杂,又动荡不定。但吴三桂是一个有政治头脑的人,他断定李自成等一群人不是于大事的料。因此,吴三桂从一度短暂的降李迅速转向请清兵入关,这是他人生道路上的一大转机。
吴三桂决定向清朝乞师,是在形势日益紧张,深感危机的情况下作出的。清朝能否同意出兵,在吴三桂看来,确有相当把握。首先,清朝与农民军各有着根本不同的利益,清朝不会愿意看到一个农民政权成为他的新对手;同样,农民军也不会容忍关外的清朝觊觎它的利益,吴三桂利用清兵打农民军,就成为可能。其次,吴三桂的亲属如哥哥和姨夫、他的舅父祖大寿一家及他的好友张存仁、洪承畴等都已陴清,他们肯定会劝说清朝君臣同意出兵。再次,清朝已屡次向他发出过招降的信息,对他抱有好感,他自信自己在危难之时,清朝也会积极考虑给予帮助。退一步说,即使这些情况都不存在,吴三桂也只有冒险一试了。
吴三桂命书吏起草了一封向清朝摄政王多尔衮请兵的信,全文如下:
三桂初蒙我先帝拔擢,以蚊虫之身荷辽东总兵重任。王之威望,素所深慕,但春秋之义,交不越境,是以来敢通名,人臣之谊,谅王亦知之。
夸我国以宁连右偏孤立之故,耷三桂弃宁远而镇山海,思欲坚守东陲而巩固京师也。不意流寇逆天犯阙,以彼乌合之众,何能成事!但京城人心不田,奸党开门纳款,先帝不幸,九庙友烬。夸贼首僭称尊号,掳掠妇女时帛,罪恶已棱,诚赤眉、绿林、黄巢、(安)禄山之流,天人共愤,众志已萬,其败可立而待也。我国积德累仁,讴思未泯,各省宗室,知晋文公、汉光武之中兴者,容或有之;远近已起义兵,羽檄交驰,山左江北,密如星布。
三桂受国厚恩,悯斯民之罹难,拒守边门,欲兴师问罪,以慰人心。奈京东地小,兵力来集,特泣血求助,我国与北朝通好二百奈年,夸无故而遭国难,北朝应科然念之。而乱臣赋子亦非北朝所宜容也。夫勗暴翦恶,太顺也;拯顺扶颠,走义也;出民水火,太仁也;兴灭继绝,大名也;取威定霸,走功也。况流寇所聚金帛子女,不可胜数,又兵一至,皆为王有,此又大利也。王以盖世美雄,值此摧枯拉朽之会,诚难再得之时也。乞念亡国孤臣忠义之言,速选精兵,直入中协、西协,三桂自率所部,舍兵以抵都门,灭流寇于官廷,示大义于中国,则我朝之报北朝者,岂惟财帛?将裂地以酬,不载食言。本宜上疏于北朝皇帝,但未悉北朝之礼,不敢轻渎圣聪,乞王转奏。
书毕,吴三桂特遣副将杨坤、游击郭云龙为使臣,大约在四月十一、二日,离开山海关,星夜疾驰沈阳请兵。
这封信绘声绘色,把吴三桂对农民军的仇恨和请兵急切而诚恳的心情都写得淋漓尽致。
这是一封请兵或“借兵”的信,不是请降的信。何以见得?
第一,吴三桂以“亡国孤臣”的名义,恳请清朝出兵,帮助他报君父之仇,以图明朝“中兴”,恢复其统治。此无意降清甚明。
第二,吴三桂称清为“北朝”,与“我国”——明朝对称,南北两政权“通好”二百余年,但泾渭分明,即使明朝已亡国,他仍属明朝,与清无涉,这又明确自己的立场不容混淆。
第三,吴三桂给清兵规定了进兵路线,一从“中协”即喜峰口、龙井口等处,一从“西蜘”即墙子岭、密云等处人口。这两条路线是清兵经年屡次人口征明的旧路。吴三桂却牢牢地控制着“东协”即山海关与界岭口等重要关隘。从山海关至京师便捷,独当正面进兵,从西协、中协走,已属侧翼,要绕路,误时日。显然,吴三桂自为主,而把清兵置于“客兵”的地位。吴从三桂的这个安排,也看不出他与清为一家之意。
第四,最后,吴三桂郑重声明,“我朝”报答清兵”兴灭继绝”的扶助之功,不只给财物,还将“裂地”即割让领土酬谢。吴三桂俨然以明朝的代言人许以优厚的条件,此与降清毫无共同之处。
通览垒信,丝毫也看不出吴三桂欲降清的蛛丝马迹。迄今,有的把三桂的请兵说成是降清,未免言之过早。
李白成得知使节被杀,大怒,决定亲自率兵讨伐吴三桂,一场血与火的战斗幕序拉开了。
六、命运攸关,历史选择了三桂
吴三桂多次请清兵,引起了满清王朝的疑虑。同时,吴三桂的等级僚客范文程也断定李白成必败。天怒;士愤;民恨,使李白成失去统治的基础。洪承畴也星夜上书多尔衮:江山鼎革、成败存亡在此一举。多尔衮决心接受吴三桂的请求,孤注一掷。
1584年4月21日清晨,李自成率领着农民军比多尔衮抢先到山海关,在石河西岸与吴三桂对阵,又命唐通率领一支人马,由离关城西北30余里的九门口出北向东,围困外城,以切断吴三桂的逃路,及其与清人的联系。然后,命随军的吴襄阵前致书劝降。然事已至此,吴三桂不从,“作书绝父”,日:“……侧闻圣主宴驾,臣民戳辱,不胜眦!犹忆吾父素负忠义,大势虽去,犹当备槌一击,誓不俱生,不则刎颈阙下,以殉国难,使桂亦缟索号恸,仗剑复仇,不济则以死继之,岂非忠孝嫡美乎!何乃隐忍偷生,训以非义,既无孝宽御寇之才,复愧平原骂赋之勇。……父既不能为忠臣,儿安能为孝子乎?桂与父诀,请自今日。父不早图,贼虽置父鼎俎之旁以诱之,桂不顾也。”
招降彻底失败,李白成下令进攻,一场激战首先爆发于石河西岸。对于大顺农民军来说,这是扼住入关要道,挡住清兵进路,巩周在北方所建立的统治秩序的关键一仗,而对吴三桂来说,也是生死攸关的背水一战。因而,双方皆拼力死战。大顺农民军显然具有相当的优势,他们越战越勇,终于突破了吴军的石河防线,开始攻城。
多尔衮日:“是也。然无盟誓,不可信。且闫兵众,关内兵几与闫同,必若(你)兵亦剃发殊异之,则我兵与若俱无惮矣。”吴三桂日:“然。然我固非怯也,徒以兵少止数千,使我有万骑,则内不患寇,外犹可以东制辽沈,我何用借兵于若为?夸兵少固然,剃发亦决胜之道也。”在这里,多尔衮以援而不救,胁迫对方剃发受降,吴三桂虽然仍口称“借兵”,实际却接受了剃发。
清人惯以剃发作为顺逆的标志,如孔有德等航拇来归,登岸首先剃发。清军入关后,剃发令通行全国。明令剃发者为民,逆命者为寇。此后,清廷在招抚大顺农民军余部和南明遗臣郑成功时,都以剃发为降顺的条件。如顺治二年(1645年),清总督八省军门、统属文武的佟养和在招抚大顺农民军将领李过、刘体纯等人时,谕令日:“如体纯真诚投顺,我朝新制度剃发为一统,倘不然,而不剃,是溷之也。”“若能剃头,当即允抚。”但李过等坚持“不肯剃发”,而清方则寸步不让,谈判破裂,农民军遂因“不遵剃发,咫尺判为二民”。再如,康熙十六年(1677年),清廷招抚郑经,郑经答书日:“先王在日,屡承招抚,只差‘剃发’二字。若照高丽、朝鲜例,则可从义。”可见,剃发与否,所关重大,它是降顺与反叛的分水岭。吴三桂接受剃发。不管他当时处在怎样的情况下,都是他已经降清的证明。至少在形式上他已经成为清朝统治集团的一员。
就在吴三桂与多尔衮歃血盟誓时,“忽报北翼城一军叛降”。多尔衮立即反客为主,命吴三桂先行一,告以:“尔回可令尔兵各以白布系肩为号,不然同系汉人,以何为辨?恐致误杀。”
吴三桂返回关城后,立即加强了防守,同时命令全体官兵一律剃发,一时不及者,以白布斜束顶背,然后于关门竖起白旗。“三桂开门迎降,我军(清)遂从南水门、北水门、关中门人”,“九王(多尔衮)受拜礼于阵中,进兵城中。”清军入关,历史上这一重大的事件,就在这一瞬间,十分仓促地完成了。
是日,“大风扬尘,咫尺不见”。李自成见山海关的确易守难攻,决定改变战略,下令停止攻城,将10万大军一字排开,“自北山横亘至海列阵”,以诱吴三桂出战,歼于野外。多尔衮久经沙场,足智多谋,他惟恐清军失利,先已告诫诸将:“吾尝三围彼都,不能遽克,自成一举破之,其智勇必有大过人者。”观阵后又日:“尔等毋得越伍躁进,此兵不可轻击,须各努力,破此则大业可成。我军可向海对(贼)阵尾鳞次布列,三桂兵可分列右翼之末。”决定集中优势兵力,突击城南石河口一带的薄弱环节,这里不仅离李白成的大帐最远,且东南临海,地势开阔,便于发挥骑兵的优势。但是,多尔衮为了保存八旗兵的实力,仍“不肯先与自成轻战……使三桂为先锋,”“一以观三桂之诚伪,一以观自成之强弱,欲坐收渔人之利”。于是,吴三桂为证明自己,“与贼死战,自辰至酉,连杀数十余阵”,其搏战之激烈,彭孙贻在《平寇志》中描述日:“三桂悉锐麈战,无不以一当百。自成益驱群贼连营进,大呼。代鼓震百里。三桂左右奋击,杀贼数千,贼鳞次相搏,前者死,后者复进,贼众兵寡,三面围之。自成挟太子登庙岗观战,关宁兵东南驰突,贼以其旗左萦而右拂之,阵数十变,围开复台。”正当吴三桂陷入重围,情势危急,农民军也已力战终日,锐气大减之际,先时“蓄锐不发”的满兵,由阿济格、多铎统领,分左右翼,”以二万骑,自三桂阵右突人,腾跃摧陷”。战局急转直下,先时还处优势的农民军反而处于清军与吴军的包围与夹击中,未几回台,“闖兵大败”,渐被赶向海边,“一食之惯,战场空虚,积尸相枕,弥满大野,骑贼之奔北者追逐二十里至城东海口,尽力斩杀之,投水溺死者亦不知其几矣”。“自成狼狈逃,虽刘宗敏勇冠三军,亦中流矢,负重伤而回”,“尸横八十余里,马无置足处,所弃辎重不可胜计”。是役,清吴联军“阵斩贼大帅十五人,杀贼兵数万竹。这就是震惊一时的山海关大战。它以清军韵胜利和农民军的失败结束,从而使中国的历史开始书写清朝的年号,“定都燕京,一统之基实始于石河一战”。
是三桂为清朝奠基一统大业立有大功,为此,山海关之战结束的当日,多尔衮即以摄政王的身份,酬封吴三桂为平西王,所谓“即日承王制,进三桂爵平西王”。但是,精明的多尔衮却并不以吴三桂”献关”而满足,在授爵韵同时,夸吴三桂“先驱讨贼”。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的吴三桂,又马不停蹄地踏上西征之路。
四月二十三日,李自成退到永平,再遣降官王则尧赴吴军营中劝降。吴三桂将王则尧交予多尔衮问斩。于是,李自成在招降无望的情况下,于永平范家店将吴襄斩首示众,然后率残部西撤。四月二十六日返回北京,再杀永王、定王及吴氏一门30余口于二条胡同,草草完成了“登基大典”,便出阜城门向陕西方向撤去。
吴三桂穷追不舍,绕北京南端经永定河尾随而去。多尔衮则统领清军,于五月二日进入北京。
“历史喜欢作弄人,喜欢同人们开玩笑。本来要到这个房间,结果却走进了另一个房间。”吴三桂本来要投降大顺农民军的,却“忿而中改”,投降了清朝。因而,吴三桂的降清带有很大的偶然性,井为形势所迫,“穷蹙来归”。但是清廷不仅封他为王,且“位望出诸降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辈右”。其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最主要的,或者说最根本的一点在于:吴三桂是在滴军与农民军势均力敌,面农民军又略占上风的情况下投降了清朝的,他的降清,使历史的天平一下子偏向了清朝一边,从而直接加速了清王朝莫都北京,统一全国的历史进程,使满族统治者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一统大业的理想变成了现实。所以,清廷封王吴三桂,首先是酬封,其次才是“屏藩”。这在顺治元年十月,清廷正式册封吴三桂为平西王的册文中谈到了这一点。文日:“朕以。尊贤用能,崇功尚德,乃国家之大典。乘机构会,达变通权,乃明哲之芳踪。朕登大宝,特仿古制,视诸臣功德等授以册印,俾荣及前人,福流后嗣。咨尔平西伯吴三桂,洞识天时,当叔父摄政王统兵西征之际;尔即擒流贼说士,遣官归命军前,迨王师式临,开关迎入,又随叔父摄政王破贼兵二十万,底定中原,大功茂著,宜膺延世之赏,永坚带砺之盟。特授以册印,封为平西王,尔其益励忠勤,屏藩王室,钦哉无敦”。
吴三桂凭着无限的胆气,他亲自到清兵大营,面见多尔衮,请求发兵。多尔衮兴奋异常说:“天下在吾掌中矣!”可见吴三桂对清朝的重要性。山海美之战,结束了李自成大顺朝的历史,也结束了吴三桂作为大明臣子的历史,使吴三桂成为清朝的马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