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让与萧琼乘坐的渡船到了黄河西岸， 又翻过一个土坡后， 就看到一 座邑城。城外的老百姓并不像河东百姓那样依然在田间劳作， 而是正在一 座神庙前祈雨。邢让走到路边问一个老农， 今年的收成如何？ 老农说道： “就看眼下这场雨了！”又有一位东家模样的人连忙问邢让仗打得如何？ 邢 让不想回答， 木然地望着一大片田野。

这儿虽然在黄河西岸，但吴堡一度属于赵魏两国，后来才属于了秦国。 所以， 老百姓对秦军总是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老农说道：“磨刀不误砍柴工， 祈雨也是为了收成。”

邢让抬头看看天，然后说：“过两日会有雨，你们不用祈雨，都回去吧。” “早听说， 离石邑城内也在祭祀求雨， 是吗？ ”

“祭祀的事， 好像有。本将军在孟门也举行过祭祀了。不过， 这过两 日要下雨是荀康告诉我的。”

萧琼问道：“荀康的这个预言能准吗？ ”

邢让说：“荀康这人不简单，凡是他在我面前有过的一些预言，十有八 九被他说中了。”

“想不到荀康这人这么厉害呀！”

从邢让的表情上看去， 萧琼就感觉到荀康这人确实有着不一般的地 方。

“是呀， 不是荀康后来再三求情， 吴起的儿子吴期就死定了。”

“还是荀康说得对， 但凡是一个人， 就要心怀敬畏， 不能把任何事情 都做绝， 做绝就会适得其反。”

“荀康给我在栎阳的住宅看过风水。”

“栎阳？ 邢将军的意思， 奴婢也与其他五位夫人住在栎阳吗？ ”

“你想去哪儿住？ 说个地方？ ”

“奴婢还想回吴越老家呢， 你答应吗？ ”

“只要在秦国， 任由你选吧。”

“奴婢也不为难将军， 只要您真的答应娶奴婢， 除了栎阳， 哪儿都可 以。”

邢让想了想，然后说道：“这样吧，秦简公给我的住宅还有两处，一处 在临晋， 一处在雍城。”

萧琼盯住邢让看，然后说：“还是让奴婢住在雍城吧，那儿是都城，将 军回来的机会更多一些。奴婢不想一个人独守空房。”

“那就这样说定了。”

邢让与萧琼一路回到了雍城， 但他不急着去见秦简公， 而是先安排萧 琼在新宅里住下。萧琼的沉稳性格里有几许执拗的成分， 或许是因为她最 初在鲁穆公的宫中受到压抑所致， 也或许是因为先天的基因有关， 更多的 是与吴起在一起漂泊不定的生活留下了浓重的阴影？

“你觉得吴起是一个怎样的人？ ”

萧琼不想与邢让再提吴起这个人。因为， 她想重新开始生活。

这是秦国之都。天虽然已经黑了， 但邢让新宅里却点上了一个又一个 红灯笼。这些都是邢让特地让孟翔提早回来安排的。

邢让与萧琼的新婚一早， 天就阴着脸， 而且， 雨就滴滴答答地下了起来。邢让军中的一些部属和都城里的熟悉老臣都来向邢让道喜。

祈雨祭祀的灵验， 原本就让邢让眉飞色舞， 再加上新婚之喜， 又娶了 第六个小夫人。邢让就与萧琼耳语着， 说着一些情话。秦简公也得知邢让 的喜事， 派人给送来一份厚礼， 从宫里来的车乘上运来一个御用的木箱， 还有床头用的铜镜、鸳鸯枕什么的。

雨还在下着。邢让与萧琼向父母的主位问安后， 便去招呼大厅里的来 客去了。 一阵喜乐过后， 八对绛纱灯引领着， 邢让在酒席间转了一圈， 领 着萧琼谢客。

大厅里的席终， 但回到新房里， 重新摆酒， 两个人对拜， 举案齐眉。  五六个丫鬟和厨娘轮流侍奉。其中，邢让早已从西府买来的两个贴身丫头， 一个叫彩花， 一个叫双兰， 都是袅娜轻盈， 十分出众。

“彩花和双兰都是侍奉你的。”

萧琼抬头看着邢让， 然后点点头， 说是用不着这么费心， 这么多人来 服侍， 有些不太习惯。萧琼的父母因无公子， 一直把女儿当作儿子养。五 六岁就请先生启蒙，就读了《诗经》《论语》等；十二三岁，就开始从诵读 到讲书、做文章。邢让当年一眼就看中了萧琼的这一点。

“那你不再想着要与吴起索要一朵花戴芙蓉了？ ”

“谁说是一朵花了？ 夫人真是笑话。这次虽然没有索要回戴芙蓉， 而 且把吴起的儿子也放回去了， 但歪打正着， 本将军却得到了你。这就是古 人所说的， 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

十八年前的吴越姑苏都城， 萧琼母亲难产， 痛得死去活来， 几次走近 鬼门关， 最终生下了她。小孩子出娘胎， 一般是头先出来， 但她是横着手 先伸了出来， 这一下可把接生婆吓坏了。萧琼一出生， 父母就发现她是一 个女孩。从那以后， 父母把她当作儿子来养。

现在， 萧琼在想， 如果那位贵人荀康真如邢让说的很会预测， 她就想 问问今后自己在秦国的吉凶， 还要问问她今后如何与邢让的前五个夫人处好关系。幸亏， 萧琼选择不住在一处， 否则麻烦事情肯定少不了。她害怕 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不过， 五位夫人都在栎阳， 而萧琼在雍城， 离得比 较远， 应该还是有着应对的腾挪空间。

雨没停，萧琼却醒来了。萧琼刚下床，就把邢让也惊醒了。他说：“你 干什么？ 有事找彩花、双兰两个。你一点也没有六夫人的架子。”萧琼向着 邢让拜了又拜。

这日，秦简公派一个王室小吏，邀请邢让入宫。邢让原本想隐居几日， 却得到邀请， 即行入宫。 一番礼仪、寒暄后， 邢让回答了秦简公的疑问： “微臣之所以撤回黄河以西， 与陛下的很多想法是不谋而合的。做什么事 情都要顺势而为， 就像微臣所认识的一个堪舆大师所言 …… ”

秦简公问道：“这个堪舆大师， 本公是否见过？ 他叫什么名字？ ”

“他叫荀康， 曾给微臣栎阳的住宅看过风水。他所预测的天象， 一方 面得益他开了天眼， 凡事都有一种先知先觉的判断； 其次， 他善于现场观 察， 比如对天气的阴晴， 甚至风向， 都有着自己的判断。比如原本一直干 燥的墙皮上潮乎乎的，另外就是地下的蚂蚁在搬家，年老人风湿病痛发作， 等等。而《周易》里也说过， 月晕而风， 础润而雨， 静待花开。荀康就能 算出其中的究竟来。”

“什么究竟？ 这个与我大秦伐魏有何关系？ ”

邢让说：“怎么能没有关系？ 荀康说过， 天时地利人和，《周易》所言 并非乏味和空洞的大道理。”

“寡人以为， 典籍里的很多说辞， 听起来好像有些似是而非， 让人总 觉得匪夷所思。”

邢让将在荀康那里学到的《周易》情况向秦简公继续做了阐述。邢让 说：“《周易》的很多道理都来自大家耳熟能详的事物和自然现象。陛下要 对《周易》有一个全新的理解， 只有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开始。”

秦简公闻此言， 便觉眼前的邢让与上次有所不同了。他立刻起身， 上 前继续问道：“伐魏计划的第一步该怎么做？ ”

邢让向秦简公叙述了这次攻打离石邑城的一些情况。擒贼先擒王。吴 起作为魏文侯器重的人， 刚刚被任命为上将军。如果秦军能把吴起的嚣张 气焰打下去， 秦国所属的广大河西之地才能安稳。

“河西之地如何才能获得长久安稳？ ”

邢让说：“所谓《周易》里的‘易’这个字， 体现的是一种千变万化， 本身或指蜥蜴， 俗称为变色龙。它善于随天气、环境和依附物的变化， 随 时改变自己身体的表皮颜色。这种变色不仅仅为了隐藏自己， 更有利于麻 痹对手， 最终获得主动出击的机会。所以， 我大秦国要想在强手如林的群 雄中求得生存， 首先要学会求变。”

“如何才能求变？ ”

邢让想到这次离石邑城一战， 就被吴起的魏武卒包抄了后路。他庆幸 自己没有霸王硬上弓， 而是见风使舵， 迅速撤退， 才不至于落个惨败的下 场。

邢让强调了有关变色龙的一些特点， 具体到善于利用夜袭， 突击部队 统一黑衣， 不能让吴起有任何防备， 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措手不及。

这时， 大内侍卫长紧急赶来， 说道：“韩国使臣来了。”邢让见此， 即 匆匆拜别了秦简公。

秦简公六年， 也正是魏文侯三十八年。三十二岁的吴起早已料到秦简 公的这一招。就在黄河东岸孟门附近的八盘山上， 两军对垒， 仓促中展开 了激战。

面前是秦军的二十万大军， 投入一线的作战队伍， 也只是山谷中你中 有我我中有你的厮杀。站到东面山坡上向下望去， 只见身穿红色衣甲的魏 武卒与黑色衣甲的秦军两个方阵早已融合在了一起，就看谁比谁斗得更猛， 谁比谁杀得更狠。

每一个士卒都是母亲的亲骨肉。做母亲的哪有不疼爱的？ 在鏖战前， 吴起身穿战袍， 面色肃然。吴起把乐羊叫了过来， 面授机宜。这次吴起想 冲杀在最前面的方阵， 但乐羊说， 吴将军的安危直接影响着战局的稳定。

吴起已经把蔺天成留在了离石邑城， 让他等这边一旦开战， 就带领邑 城的老百姓赶紧向东川撤退。司马飘香负责撤退路线的安排。尤其， 吴起早已把九凤山的白马仙洞作为藏兵洞来使用。不过， 这次吴起特意把田秋 月和小吴期等都安排到白马仙洞了。

如果不是吴起的命令， 五岁的小吴期还不可能来到这样的世外桃源，  只见森林茂密， 危峰耸立， 白云缭绕。田秋月被烫伤的双腿还未好， 被几 个士卒抬着上山的。戴芙蓉拉着小吴期，然后一路看见了跑马滩、甘霖洞、 白龙池、云树洞、通天门等景观。

当司马飘香的快骑赶回吴起身边时， 天早已黑透了。吴起听说离石邑 城已经撤退一空了， 当即悄悄下了撤军命令。 一到夜晚， 秦魏两军各守山 头， 停止了白天的鏖战。所以， 撤军的时候并未惊动秦军， 等秦军一觉醒 来， 魏军早已不知去向。秦简公带领大军一直追到离石邑城之外， 不敢轻 易进攻， 先让邢让的突击部队试探一下， 然后再做打算。

这个时候， 吴起安排了乐羊带着魏军新扩充的三万人， 伺机阻击攻城 的秦军。而吴起则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拟带着剩下的精锐之师， 转而从 北川河继续向北， 然后先行带着五千人强渡黄河， 直接攻击秦军的软肋， 即位于河西的临晋。不过， 这一计划实施之前， 先得去安邑面见一次魏文 侯。吴起还是需要赶时间。

荀康与嬴师隰共乘一辆马车， 一直东撤到九凤山的白马仙洞。嬴师 隰得知吴起的魏武卒攻打临晋的消息， 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 他的心 里总还是牵挂着秦国老家那边， 不太愿意魏军攻秦； 而另一方面， 吴起 攻打临晋， 或许嬴师隰能够见到自己的母亲。所以， 他当即让自己的卫 士庞勇跟随着吴起攻打临晋。庞勇的主要任务就是救出自己的母亲。嬴 师隰越来越厌恶自己， 因为自己不得不寄人篱下， 亡命魏国是因为秦简 公要杀自己——自己可是秦简公的侄孙呀？ 嬴师隰的母亲不仅仅单纯因为 生他时难产了， 而是缘于当时她做过的一个梦。梦中， 刚出生的嬴师隰长 大成人后真的成了大秦的国君，当母亲疼痛难忍的时候，嬴师隰生下来了。

母亲抱着嬴师隰赶到父王秦灵公的宫中时， 一直下着雨。这及时雨，是刚出生的嬴师隰带来的， 秦国的旱情缓解了。秦灵公病倒的时候， 母亲   带着三四岁的嬴师隰推门进去。母亲在和秦灵公说：“夫君，神灵早就托梦   给我， 咱们的公子连（嬴师隰） 必定是一代明君， 请您提早立下遗嘱吧。” “这自然是周礼所容许的，况且公子连着实很懂事，这事我、我、会、记、住……”秦灵公话还未说完， 人就不行了， 微弱的声息里听不清他在说什 么了。再后来， 秦灵公一扬脖子， 人就走了。

嬴师隰哭着走到秦灵公睡榻前，“扑通”一声跪下了。母亲知道秦灵公 的叔叔多次诉说要废掉公子连。而秦灵公坚持要立自己的儿子为继位人。  秦灵公生前曾与母亲说道：“寡人这病来得蹊跷，来得凶猛。在这最后的关 口， 寡人必须说实话， 公子连才四五岁， 朝中没有重臣辅佐， 恐怕公子连 在国君的位置上一天也待不下去。秦国虽大， 但根基并不牢靠， 而且黄河 以东有着磨刀霍霍的大国。如何才能守住这份基业， 已经不是寡人考虑的 事情了。寡人担心你们母子俩的安危，早在老祖宗的《周易》里就有一条， 一个新君， 只要居安思危， 广纳天下英才， 自强不息， 厚德载物， 才能够 有望保住这份基业， 保住基业， 也才能保住你们母子俩的命呀！ 当年周幽 王烽火戏诸侯的前车之鉴， 一旦再发生， 一定会招来万劫不覆的命运。”

嬴师隰则在母亲脚下听得似懂非懂， 只是不断地点着头， 却又不知道 如何是好。

当秦国群臣来到秦灵公身边时， 人已经僵硬了。此时， 嬴师隰的母亲  和群臣们说：“秦灵公最后嘱咐说， 让各位重臣一定要全力辅佐公子连。” 可是， 这话一下子成了耳旁风， 秦简公一登国君大位， 就下令把嬴师隰母  子俩流放陇西河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