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长途奔袭1
书名:狼狐郡 作者:李迎兵 本章字数:5103字 发布时间:2024-07-01

那次再去魏都安邑,吴起与犀首范匮讨论《左传》《孙子兵法》的阅读 心得之外, 还要与李悝讨论法治之道。其次, 还见到了翟璜, 谈及魏国的 风土人情时, 翟璜问他作为一个卫国人在西河郡住不住得习惯?

每当高谈阔论时, 吴起总会注意到李悝、范匮和翟璜的不同表情。李 悝不说话是沉稳平和的模样, 但一旦开口却又有一种滔滔不绝一泻千里的 豪情万丈。吴起也就想和他多交流碰撞一下, 于是, 就会说出酝酿已久的 《吴子兵法》里的一些段落。比如对如何用兵的问题, 是一个双面刃的问 题, 事关社稷存亡的问题。正如孙子所言: 兵者, 国之大事, 生死之地, 存亡之道, 不可不察也。也就是那次, 李悝给吴起推荐了几本书简, 比如 《黄帝阴符经》《六韬》《三略》等。不过, 在西河郡, 吴起看得最多的是 《孙子兵法》。

李悝拍拍吴起的肩膀,然后引用了《六韬》里的《论将》:“国之大事, 存亡之道,命在于将。将者, 国之辅,先王之所重也。”吴起刚到西河郡先 训练魏武卒, 然后修筑防备秦军入侵的城堡和兵营。他满怀着对魏文侯的 一片忠心, 跃跃欲试, 决心开疆拓土, 打到河西去。这样的想法, 悝没 有反对, 但表示了一种慎重的态度。李悝是相信吴起有这个实力的。即便 在魏文侯身边, 李悝都是说吴起打仗在齐国的司马穰苴之上。吴起在鲁国 为将的时候, 就有过以少胜多的成功战例, 表现了他的卓越才华, 在西河郡, 面对着秦军来袭, 吴起也有过出奇制胜的表现, 但是渡过黄河去占领 秦国北部的广大疆土, 这个战线拉得有点长, 别的不说, 后勤供给就是一 个大问题。

“相公有所不知, 本将军早已注意到这个问题了。相公听说过二桃杀 三士的故事吗? 这齐景公手下的三士, 一个叫古冶子, 一个叫公孙接, 还 有一个田开疆, 因为两颗桃子, 命丧黄泉。正因为这三士没了, 也才有了 司马穰苴施展才华的机会。”

“将军所言极是。但是, 我担心的后勤补给。”

吴起说:“相公不必担忧, 这一年来训练的魏武卒不一样, 善于夜袭, 甚至长途奔袭都没问题。”

李悝正要说话,翟璜却说:“吴将军的魏武卒早有耳闻,救助赵国离石 邑城的蔺天成, 已经初露锋芒了。”

几案的另一侧范匮自然也是称道, 并让吴起在带兵方面多学习一下司 马穰苴, 比如士卒次舍、井灶饮食、问疾医药, 都要身自拊循之, 并能够 拿出将军的资粮与士卒享用, 与士卒平分粮食, 他反倒是最羸弱者。

谈到后来, 吴起喝的杏花村有些多了。他的舌头直打卷儿, 但思维还 是很清晰。

“据《左传》记载,鲁僖公二十七年(公元前六三三年),晋楚城濮大 战,晋军七百乘。成公二年(公元前五八九年),齐晋鞍之战,晋出动战车 八百乘。《周礼》说, 险野,人为主; 易野,车为主。《六韬》也说,步兵, 贵知变动; 战车, 贵知地形; 骑兵, 贵知别径奇道。城濮之战时, 楚将子 玉以若敖之六卒将中军, 子西率左, 子上将右。晋先轸将中军, 狐毛、狐 偃将上军, 栾枝、胥臣统帅下军。阵势都是三阵。又三阵、五阵到八阵,  而八阵为一方阵, 大将居中, 散而成八, 复而为一。”

随后,又过了两日,吴起见到魏文侯。魏文侯也说:“先伍后什,先什 后卒,先卒后伯,最后由大将总其成,形成兵教之法。”而这个“大将总其 成”,就是要做到“令民背国门之限, 决死生之分, 教之而不易”,魏文侯 相信吴起能够做到这一点。

“寡人听说吴将军在西河郡建立了一个叫吴城的屯兵大营, 可有此 事? ”

“这个叫吴城的地方,绝非正式的官名,而是当地老百姓的叫法而已。 距吴城东南几十里还有一个吴屯, 也其实是老百姓的叫法。魏武卒攻秦计 划, 希望得到陛下的批准。”

“攻秦计划里考虑到其他的不利因素了吗? ”

“秦的长城主要在西北境, 主要防范胡人。西起临洮, 东到渭源北, 又西北到古狄道, 又北到皋兰。魏武卒在《左传》里的五阵基础上建立的 魏舒方阵之后演化而来的, 强化了车战向步战转化的魏武卒方阵, 突出了 山地作战的诸多特点。方阵两翼有轻装步卒和骑兵的掩护, 以正合, 以奇 胜。”

“这支五万精锐的魏武卒, 如何遴选? ”

“所谓重步兵和重装步兵, 主要以负重五十斤左右, 还能完成正常的 训练科目。尤其,一旦入选魏武卒,即可免除他家里的所有徭役和宅田税。 退役后, 依然享受此项权利。”

嬴师隰原本就睡得很晚, 却醒得很早。天还未亮, 窗外黑沉沉的, 万 籁俱静。大约寅时, 外屋的郑三郎和庞勇睡得正酣, 嬴师隰没有去点灯, 轻手轻脚向外走。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但想不起来梦到了什么, 只是 觉得左边是恶浪翻涌, 右边是无法攀缘的峭壁, 而前面是离石邑城以北的 凤山小道。可是, 东川河没有如此湍急凶猛, 至少嬴师隰看到的是一种温 顺平缓的流淌, 与梦里完全不一样。然后, 他脚底一踏空, 左侧靠近浪涛 的地方突然开了一个大洞, 整个人就直往下掉, 幸亏旁边伸出的一只手拽 住了自己。这个人是谁呢? 是母亲, 却又像宫里的奶娘, 但都不像。嬴师 隰一边在蔺府跨院里漫步, 一边在想着刚才的这个梦。继续在下院里走了 两圈, 然后想起来梦中拽住他的是谁了。对了, 是奶娘的女儿卢云, 看上 去还是七岁的模样。

“你拽我干吗? ”

“不拽你就掉下去啦。”

“我不用你管!”

那时, 四岁的嬴师隰与七岁卢云的对话。在秦宫里, 只有奶娘的女儿 卢云敢与他争吵。

果然,嬴师隰梦见的是卢云又多管闲事,拽住他干吗呀? 怕他掉下去, 其实根本就没事。

“宫里谁敢害我呀? ”

“是呀, 谁也不敢害你, 可你也不能自己往那个大坑里跳呀。”

“什么大坑呀, 那个是金鱼待着的地方。”

嬴师隰的耳边依然回响着卢云的声音, 即便在梦里她也和自己在争 吵 ……

嬴师隰依稀记得卢云在他就要离开宫里的前夜哭着让他把自己也带 走吧, 跟着嬴师隰母亲和他一起去陇西河谷。

“公子连, 你带着我一起走吧。”

“我, 等母亲同意后再说。”

“带着我, 带着我, 我长大会给你做媳妇。”

当时,嬴师隰母亲强颜欢笑着,说道:“好呀,小卢云比公子连大三岁, 女大三, 抱金砖。”

卢云倒是没有金砖可以抱来, 却是把花坛里两块方砖抱来了。这个举 动逗得嬴师隰母亲和奶娘直乐。

也就在那个嬴师隰和母亲离开秦宫的前夜, 奶娘竟然跳入秦宫的一口 深井了。 一大早, 奶娘的尸体被秦宫里的武士从深井里打捞上来, 而说好 与嬴师隰一起去陇西河谷的小卢云却不知去向, 突然失踪了。

“我要卢云姐姐!”

可是, 嬴师隰母亲木然着, 只是捂住他的嘴, 然后拽着他上了一辆密 封的车乘, 很快就离开雍城的秦宫向陇西方向驶去了。

嬴师隰梦里的卢云也长高了, 感觉个头有奶娘那样高了, 先是笑盈盈 的, 然后是一阵抽泣。

“你哭什么呀? ”

卢云哭得更厉害了。

“你还是姐姐呢。我说过, 我会娶你的!”

可是,嬴师隰猛然醒来后,却是不记得卢云说什么了。“女大三,抱金 砖。”嬴师隰母亲的话倒是言犹在耳。

这个时候, 郑三郎和庞勇都悄悄地走到嬴师隰的身边。郑三郎给他披 上了一件外套, 而庞勇则拽住他往院外走。假如, 卢云现在还活着, 她大 概也有十八 岁了。

“这么早, 干啥去呢? ”

庞勇看看郑三郎,然后对嬴师隰说:“公子连,快走吧。秦简公的二十 万大军已经攻到离石邑城南关了。”

嬴师隰吃了一惊:“真的是二十万秦军? ”

“是的。秦军还有口号呢? ”

“什么口号? ”

郑三郎给庞勇使了一个眼色, 庞勇欲言又止。

“说? 什么口号? 我倒是想听听!”

“他们? ”庞勇吞吞吐吐,“他们说要活捉公子连,还说您是叛徒、卖 国 贼!”

嬴师隰听到这话, 脸色有些难看了。他真的不想狼狈不堪地继续过着 这不停地逃亡的没有尊严的流浪生活了。他逃避了秦国的追杀, 在魏国也 还得要看魏文侯的脸色。他内心还是战战兢兢,很多时候依然是如履薄冰。 人们看上去嬴师隰说说笑笑, 与一个正常人没有多少区别, 其实他只是做 给外人看的, 夜深人静时, 他常常一个人在睡榻上低声哭泣。

“还不如让秦简公活捉回去算了, 大不了与我奶娘一样。”

“说啥呢? 公子您的鸿鹄之志还没有完成呢。”

郑三郎一边说着, 一边与庞勇把嬴师隰一左一右地护卫着, 上了一辆 早已备好的车乘, 从东城门口出去, 直奔白马仙洞而去。

“为何要去白马仙洞? ”

“吴起的儿子吴期和蔺将军的夫人田秋月等大批离石邑城转移下来 的人, 都到了白马仙洞。”

现在, 十五岁的嬴师隰还想继续与梦里的卢云对话, 但一下子被突如 其来的现实打断了。梦中的那一切, 怎么也接不上了。他在追问, 此时此 刻, 十八 岁的卢云究竟在何处呢?

离石邑城往东走, 就是小东川, 沿着官道行进着, 能看到沟下面的河 流且宽又浅。只见卵石堆积, 水草丛生, 即便晚上也能够听到河滩里的蛙 鸣声。 一轮月亮在东天处悬挂着, 河边有乱石踏出来的路, 有些地方被茂 密的水草所遮盖, 有些地方则随着河岸曲里拐弯, 水面上闪耀着银亮的月 光。

这些天来, 随着吴起来到蔺府的东跨院居住, 有些不太适应。戴芙蓉 倒是不太喜欢热闹, 虽然被秦军掳获到雍城待过一阵子, 也曾在秦宫当过 歌姬, 但她还是喜欢一个人独处。蔺夫人田秋月腿上有伤, 行走不便。吴 起让戴芙蓉多去陪陪她。可是, 田秋月总是问这问那, 甚或提到当年姑苏 城里被一个秦军将领强 暴的事情, 这使得戴芙蓉心理有了一种抵触, 或者 是心不在焉。

如今,一到这条路上,而且听车乘外的士卒说,此行将是白马仙洞时, 戴芙蓉脸上绽放开了久违的笑容。她的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了。白马仙洞 让她一下子想起与吴起的那次探险经历, 那种酣畅的游动中, 火把在黑暗 中指引着方向, 如同一只夜空里的风筝, 虽然自由自在, 却也有着不确定 的风险和刺激。

自从那次白马仙洞探险归来, 吴起答应了戴芙蓉的请求, 择机会举行 婚礼, 给她一个稳定的婚姻生活。她需要一个这样的保证, 但并非限制吴 起的自由。可是, 离石邑城这几日也没能完成这一愿望, 吴起一直在制定 攻秦计划, 而且还临时到安邑面见魏文侯去了。吴起走之前还让她对诗,  并出题:“一日一月一浮生, 一花一歌一心境。”吴起还教会了她骑马。出 了邑城,走了半个时辰,戴芙蓉就挑开车乘厢轿的帘子下来,说是要骑马。

“吴将军嘱咐过不让您骑马的。”

司马飘香说着, 但还是拗不过戴芙蓉, 只好让她骑上了那匹玉兰骢。 这玉兰骢与她还是有缘的, 她的目光和它一对, 就仿佛有了一种默契, 而 且它驮着她依然是轻轻地奔跑着, 马背上的她腾云驾雾一般。她想起了姑 苏城里被秦军杀戮的爹娘。她在马背上一猫腰, 乘机把司马飘香剑鞘里的剑抽了出来, 然后挥舞着向前砍杀而去。

“快拉住缰绳, 危险!”

戴芙蓉则是把缰绳暗自松了一松, 还低头在玉兰骢的耳边轻轻吻了一 下。玉兰骢就心领神会, 不管不顾地放开了蹄子, 向前飞奔了起来。玉兰 骢这几天在马厩里闷得够呛, 这一下得到了指令, 就四蹄飞开, 尽情驰骋 了起来。

司马飘香心中一惊, 想起吴起去魏都安邑时当面给他的交代, 要千万 注意戴芙蓉的安全。司马飘香也知道吴起很看重戴芙蓉, 也是把她当作未 过门的夫人来培养的。

“培养? ”

“谁培养谁还不一定呢。”

戴芙蓉盯住了吴起。从白马仙洞出来之后, 她向他撇撇嘴, 这一个动 作,不仅司马飘香,许多士卒都看到了。以往萧琼可没有这么对待过吴起, 而吴起也一点不生气。戴芙蓉看来是一个特例了。

司马飘香远远地看到戴芙蓉的身体向一边倾斜, 而且越来越倾斜, 眼 看就要摔下马来了。司马飘香在他自己的黑骏马屁股上抽了两鞭子, 然后 就追着玉兰骢而去。

戴芙蓉的身体也是不由自主地向着一边倾斜, 她的下腹突然一阵绞 痛, 在一阵颠簸之中, 额头上的汗珠都流下来了。

“拉紧缰绳, 夹住马鞍, 身子摆正!”

戴芙蓉又想起了与吴起在狼狐郡营帐里的一幕。每到晚上临睡前, 吴 起都要去各个营帐里巡视一遍。有时, 吴起还要给头痛脑热的士卒们亲自 烧水送药。 一次, 白从德的右腿上起来一块脓疮。戴芙蓉亲眼看到吴起俯 下身来去吸白从德右腿上脓疮里的脏东西。她实在看不下去了, 一个人悄 悄出来呕吐不止。甚至等到吴起巡视回来, 晚上关灯睡觉时, 吴起的嘴要亲 吻她的时候, 她都不由得一阵反胃。吴起感觉到她的不自在, 就离开睡 榻, 去别的营帐与士卒们睡在了一起。

“你也知道不是我嫌弃你 …… ”

“这个, 不是, 我去漱漱口 …… ”

刚开始, 戴芙蓉总是自称奴婢, 但吴起不让她这样。他们之间要你我相称, 而且他还说要把他与她的婚事早点办了。

这个夜晚, 戴芙蓉很久没这么畅快地骑过马了。官道的颠簸, 以及官 道两旁的树木瞬间地向后飞去, 总觉得如同流逝的岁月, 让她有些无奈, 更有些伤感。

“别哭了, 不好吗? ”

“不是因为你, 是想起了姑苏城里冤死在秦军手里的爹娘。”

“这次魏文侯让我去安邑就是商定攻秦计划的, 等攻下临晋, 你会得 到一个大大的惊喜。”

“奴婢如果再落入秦军之手, 就会自刎而死。”

“不必提这个死, 我吴起这辈子就与你戴芙蓉在一起了, 夫妻恩爱, 永结同心。”想到这儿,玉兰骢上的戴芙蓉把身子摆正了过来,虽然下腹还 很疼, 但她向赶过来的司马飘香微微一笑。

“您下马吧, 还是坐在车乘里稳当。”

“别老您、您的, 以后叫我夫人!”

“夫人? ”司马飘香一怔,但很快明白过来,然后说:“是,夫人!请 上车乘吧!”

玉兰骢止步了, 而且它还把前蹄微微一弯, 让戴芙蓉好下马。缰绳转 到了司马飘香手里, 然后玉兰骢跟在司马飘香的战马身后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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