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通世陵。
堂堂一代天界战将,身高七尺身形壮硕凶神恶煞。
往年驰骋战场御敌无数的人,居然被一个小姑娘……吓跑了。
这麦色的肌肤黑里透红、红里透绿,变幻得甚是好看,真真是叫他臊红了一张老脸!
此时的他,只觉心跳堵在嗓子口呼之欲出,脑袋也被灌满了浆糊。
思考?思考是什么东西!早就被丢出九霄云外去了。
这个四肢发达、头脑不得不简单的壮汉,在黄昏之下,山野中,绕着山头开始狂奔!
至于曲芜被他远远落下,不论她怎么叫喊,都没人回应。
通世陵所经之处,如同一阵马不停蹄的狂风刮过,惊得山野内鸟兽四散。
曲芜傻眼了,在后头站了半晌。
在他开始第二圈狂奔之时,她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光着脚丫,一步一晃的堵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张臂拦截。
曲芜咬着下唇,脚一跺:“通世陵!你够没够呀!”
通世陵大脑空白一阵恍惚,只见眼前突然晃进一道白色的娇小身影将自己拦住。
他下意识低头去瞧,迎着夕阳,这双灰蓝色的竖瞳瞪得老大,正瞧着自己。
通世陵犹豫开口:“你……”
“我什么,我说的不是人话吗!”曲芜气哼哼的开口,好似脾气不发作则矣,一发作就了不得似的。
他怔楞一瞬,眨了眨眼。
“……好不容易才求得灵裘婆婆答应将我幻人,还以为这样就能沟通无阻,都怪我太笨,想太多啦!”曲芜别过头去,很是不满,“……难道狐狸我还能要求一块木头,能口吐人言吗。”
黄昏之下,小姑娘的身上只裹着一件单薄的外衣,他眼神躲闪。
“别,别生气了……”通世陵心虚得很,干巴巴的安慰出口。
曲芜嗔去一眼,继续自言自语:“你这木头见到我,就连说话都不利索了……明明以前边帮我撸毛,自言自语对着空气,都能说上一天。”
她嘀嘀咕咕吐槽个不停。
通世陵低着头,一闭眼,方才初次相遇她说过的话,盘旋在耳。
就像一段魔咒。
——“曲芜是狐狸,不是猫。”
她的小手指蜷着衣裳赌气,却听通世陵冷不丁出声道:“你是狐狸。”
他重复着这句话。
这下换曲芜愣住了,皱着眉抬头:“是啊,我是狐狸。”
一张嘴,他看见了她的小尖牙。
“原来这不是梦吗……”木头喃喃,揉了眼睛又睁开,一把掐住曲芜的脸颊,指上满是皮肤细腻的触感。
曲芜的面颊变了形,满脸疑惑,见通世陵再次呆怔,她便毫不客气也学着他上手反击,把他的脸扯得又方又正,搓圆捏扁。
曲芜的脸被拢得像个包子,而通世陵则牙尖嘴咧眼变形,二人鬼脸相对,曲芜首先笑出了声:“你这样就像个山妖鬼怪了!”
反观通世陵却开心不起来,他低头瞧着包子脸,怅然若失:“……这是我的小家伙。”
通世陵不得已接受了现实。
眼前这个真实无邪,浑身都有些清凉的小姑娘,就是那只小狐狸……曾与他朝夕相处,被他当个宝贝供着。
如此说来。
他,他他他,他竟,竟和女子有了肌肤之亲,更是孤男寡女相处半年!
通世陵的眼瞳陡然圆睁,老脸煞白。
他嗷的一声松开了手,一溜烟飞奔向山洞:“这……这教我通世陵还有何颜面,再面对世人……!我,我可真是……枉生为人!”
曲芜傻眼了,好端端的,他,他怎么突然就跑了?!还不等她!!!
她气得直跺脚:“笨世陵,没良心!”
天知道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赤脚走上三个时辰回到山洞,一路上会有多煎熬。
等曲芜回到山洞,刚要兴师问罪,一转头就瞧见通世陵把自己宽厚身形缩成方正一个,瑟瑟发抖。
“……你现在扮演什么木头啊。”曲芜并不理解他为何会神情悲切仰天长啸,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脑袋塞进膝盖里。
她只知道,她赶了一路,她累坏了,她很生气!一张嘴就要喷火!
“通世陵!”曲芜抹了把汗一插腰,小小指头戳着他的后脑勺,“你为什么不等我!把一个女孩子丢在野外,这就是一个男孩子该做的事吗!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是怕我会缠着你不放吗!”
一片死寂。
通世陵抬起脑袋,幽幽转头看向她:“你杀了我吧。”周身缠绕着人生低谷的幽怨之气,仿似在他的脑门上骤然刻着四个大字,天界败类。
“……你说什么?”曲芜落空着手,傻了眼。
只不过是没等她一起回来,倒也不至于上升到以死谢罪的地步罢!
通世陵垮着脸,眼神却无比坚定……好像只要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就能保住自己的清白,也可以从源头断了一切烦恼!
“不,不至于……顶多你把肚皮再借我枕两天,我还是只心胸宽广的狐狸……不会跟你计较的……”曲芜挠挠头,这个男人的脑回路,她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
果然她为人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些。
曲芜得出结论。
哪知通世陵听了话,一个激灵从地上弹了起来,当场坚定坚决坚实的否定:“不行,绝对不可以!”
曲芜张了张嘴,愣是没反驳:“……那你说怎么办。”
通世陵似是经历了一番大彻大悟,做出决定,在山洞划出一道线:“大路朝两边,以后我便与你再不超过这条线,也请你,兀自安眠。”
翻译成人话,通世陵大彻大悟后,得出结论,我再也不跟你一起睡觉啦!
??!!!
“这叫哪门子的赔罪?”曲芜差点把他的头发都薅下来,没了通世陵的肚皮,她上哪再找一个这般听话的枕头去!
曲芜佯作凶狠一咧嘴:“你要是不同我枕……我,我就咬你!”
面对曲芜毫无威慑力的小牙牙,通世陵倒是不恐惧……但是害臊。
见其沉默,曲芜又纠结得很,只好退而求其次,又问:“那……放过你也可以,我总该知道原因罢?”
在人界,只有结发夫妻才可同床共枕,才可以……有肌肤之亲。
通世陵嘴张了半晌也没憋出半个字来,偏偏对面一双澄澈双眼望着自己瞧,这教他如何说得出口!
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这回答很难吗?”曲芜开始质疑自己说得是不是人话,是不是表达正确了,她生了闷气,一摆手,“算了算了,不想听了。”
通世陵刚松了口气,又听她道:“所以……你今天去哪儿了?出去了这么久。”
“……呼。”总算是个他答得上来的问题。
他赶紧掏出一袋子丹药,双手奉上,结结巴巴道:“身,身上的都,都在这了。”
好家伙,这是山匪进村缴枪投降呢。
曲芜歪头嗅了嗅,面容逐渐多云转晴:“是好吃的!原来你是觅食去啦。”
说罢,她一把抢过,像恶狼似的双眼放着绿光,手上抓起几颗就往嘴里塞,边嚼边点头,含糊不清地赞叹美味。
看她吃东西的神态,倒是与毛茸茸的小家伙在平日里那般,相差无二。
换句话说,确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嘴上过完瘾,眼见曲芜的心情美丽了几分,她抹抹嘴,把身上的碎屑掸去,可掸着掸着,上扬的嘴角又出现了下垮的趋势,把袋子丢还回去:“我不要了。”
通世陵一怔:“这你,你怎么了,还是味道不好?那就都丢掉不要了,回头我再去找。”一顿,又小心翼翼的问,“还是……你有哪里不舒服?”
曲芜抽抽鼻子,依稀可以幻想出她那两条耷拉下来的毛耳朵,她突然哭丧着脸:“那,你说……我是不是很糟糕啊。”
通世陵想不通:“……为什么?”
“自从见了我这副模样,你都不肯靠近我,就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她满腔哀怨口,大声控诉,“我就是没有漂亮的皮毛嘛,也没有姐姐们那样优质的皮相,就连跑路都没有天敌快……可那又怎么样,你为什么也不肯理我了呜……”
一双眼睛沁满雾气,泫然若泣。
“怎,怎么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通世陵想要出声安慰,可脑袋跟嘴巴偏偏不往一处使劲,努力想了半天,也只憋出句阿巴阿巴。
他脑门上急出了汗:“不是这样的……”通世陵一咬牙,双手捧她的脸,“你,你听我说!”
“……”曲芜抽抽鼻子。
其实,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是灰蓝色的。
这瞳色剔透得干净,让他想起漫山遍野雪地中的一块冰晶。
被这么漂亮的眼睛盯住,怎能不让人乱了阵脚。
通世陵涨红了脸,绷紧全身,干巴巴的道:“我……我很喜欢你的眼睛,但是我却应付不来……无,无能为力。”
“为什么?”曲芜诧异。
他别开视线,支支吾吾。
她吸了吸鼻子,开动她有限的脑容量,努力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费解的皱着眉:“所以,我的眼睛,是漂亮的……?”
“它很漂亮。”通世陵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