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年,元稹的妻子韦丛病逝。
薛涛终于抬头!
薛涛是个女人,那个时代,官宦出身的小娘子的传统意识里,最好的自我归途是家庭,是家族,是红楼贾母,是夫贵妻荣、儿孙满堂的诰命夫人,而绝不是现在这个女校书和作坊女老板——走异路,易感冒。
上天似乎格外开恩,薛涛情郎的妻子病逝了。对于千年老妖薛涛来说,得到一份感情很容易,但得到一个男人,一个地位尊贵的官僚文人,一个家族与家庭的名分,还会容易吗?
薛涛眯起了双眼,初夏凉风习习,童年、家族、尊亲,这些十三岁前就断绝了的记忆在寂寞空气里飘荡,似乎迟疑,似乎诱惑,似乎召唤。她笑了,提笔,一封信,两首诗,在这个男人最倒霉的时候(当时他被宦官鞭击,又被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埋线”:
赠远
扰弱新蒲叶又齐,春深花发塞前溪。
知君未转秦关骑,月照千门掩袖啼。
芙蓉新落蜀山秋,锦字开缄到是愁。
闺阁不知戎马事,月高还上望夫楼。
这是她最柔气的诗,也是第一次公开确定自己身份的诗。绝顶聪明的元稹,是知道她的意思的,可惜,他沉默了,没有答案地沉默了下去。
不久,他对她的热情做了回答,他娶妾了。(唐律规定,妻子死了,丈夫三年不得再婚,但可以买妾)。朋友李景俭的介绍,卜卦得来的吉祥——如今无论事业还是家庭,他都跌到了低谷,如此倒霉只能求之于神佛相助,于是小妾安氏带着转运的期盼,来到了元稹的家里。
她是另外一个韦丛,温柔贤惠,持家有方。“供侍吾宾友,主视吾巾栉,无违命”,身上既没有才女的傲气,身家背景也没有风尘里的暗算,简简单单,普普通通,正是元稹此时最需要的安全伴侣,元稹很满意。
在此期间,元稹写下大量的悼亡诗,午夜醒来,梦见妻子的手,妻子的温柔,妻子的鼓励,“忆昔岁除夜,见君花烛前”。可醒来却是空无一人,蚊帐还是那样的蚊帐,屋子还是那样的屋子,衣服还是原来的衣服,想起来“影绝魂销动隔年”。一年多了,一切如旧,只是,天人已永隔尔。
“君骨久为土,我心长似灰”,仕途上的头破血流,不知所以的坚持与茫然,那个患难与共的伴侣也已不在……那个时候的元稹,心灰意冷。
他和薛涛欢好的时候,也是韦丛病重之刻,虽然妻妾两分,但是想起患难与共的情谊,总有些荦荦的愧疚,似乎薛涛也应该承担这死亡之份,一如“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共同承担责任”。
元稹不想见她,也不忍责备,只能沉默无言,但是薛涛并不介意,她微微而笑,赢得一段才子感情,固然是场轻松可爱的游戏,但是赢得一位封建士大夫本人,则是场艰苦卓绝的战役——
线已经埋了,前官妓薛涛,很有信心,那个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