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人说:“人们只用了一点食物和饥饿,就驱使我变成了一头野兽”。
当元稹走在富丽堂皇的府宅里,看着“花砖水面斗,鸳瓦玉声敲”的浮华,仿佛严刑拷打过的人,面对奉送上来的金银美女,苦涩的无奈,恍然如梦的挣扎……
自从他再次被贬江陵做参军,恰逢宦官集团的骨干分子严绶到江陵上任,成为他的顶头上司——荆南节度使。两个人的相遇,是阶级斗争剧变成喜剧——没有争斗,没有抵抗,没有争吵。严绶似乎忘记了元稹是因为得罪他们这一派而倒大霉的,对元稹极为器重拉拢。元稹开始惊愕,然后默认,最后接受——他的旧宅被严绶翻盖一新。
元稹低低沉吟,徘徊着,在回廊上走来走去,走来走去,那萦绕在心头、永远排遣不完的,是准备牺牲的志士突然被糖衣炮弹打中的烦恼。
自来士大夫就与宦官势不两立,有气节的士大夫是不愿亦不屑与之同流合污的——就在十几年之后,宣宗有次要直接加封一位京兆尹的官,还被这位官员当面拒绝了,回去侄子埋怨他傻,他笑着回答:“皇帝不跟宰相商量就直接任命我,让别人还以为我以‘他歧’得之。”——当时的“他歧”,只有私通内宫宦官,而这位官员为了避免跟宦官们有牵扯,连皇帝直接加封的恩赐都拒绝了!
他,元稹,科举出身,才名满天下,诗坛领袖,他知道严绶想要什么。他停住脚步,望着天空,江陵多雨,阴云密布,往日里屋顶是要安氏拿粗布遮雨的,今天却能风雨不经地站在回廊里,袖手凭栏而闲闲坐,他心里突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蔓延了眼前这漫天的万紫千红。
几个月后,公元811年,元稹“上面的人”去世了,呼啦啦伴随着这位政治偶像的倒塌,复起再也无望,鞭击之辱,上司之情,无限挣扎里,他提笔写下:“从裴公无,吾道甘已矣!”
“从裴公无,吾道甘已矣!”
吾道甘已矣!
当这个男人坐在富丽堂皇的中堂之中,望着嗷嗷待哺的小儿女,耳边充盈着宦官崔潭峻的笑声。他静静地看着堂前细雨,一直下不完的细雨,似乎就是自己恩师裴垍的眼泪,他感觉眼前白茫茫的,淹袭而来,溺水了的人,拼命要挣扎着上岸,却无可奈何要沉下去,沉了下去……
突然,恍惚间,一个女人的脸庞浮现在眼前。哦,他记起来了,他记得那个女人眼角的皱纹,这样的年纪,带着不应有的沧桑,和背后无数不可思议的传奇——他突然想让她来。不是因为什么情——欢场上有什么情?而是有种东西,有种东西,他需要答案。
薛涛笑了。为这个时刻,她整整等了三年。
那个男人丧妻,那个男人遭贬,那个男人纳妾,她都忍了,她期盼着,也沉默着,等待着。三年,元稹的妻孝已过,时机到了,爱情之战,从来没有婉转的胜负——他终究会找她的,一个女人的直觉,也是一个女人的负气的自信。
公元813年,带着明媚的憧憬,薛校书踏上了幸福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