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丽丽走过来挽住了音乐家的手臂,她在显示什么呢?她要面对杜小娟显示什么呢?欧丽丽把音乐家的手臂挽得很紧。由此,杜小娟看到了那种亲密,这种亲密的关系在她和音乐家之间曾经发生过,然而倏忽之间又消失了。欧丽丽什么也不说,她是缄默的,她高傲地、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她感觉到音乐家看她的那一眼是仁慈的,仿佛在同情和怜悯她。
她感觉到已经被逼到一座悬崖边,如果她失控的话,就会从悬崖上掉下去。而且她想掉下去,然而,总是有一种东西抓住了她,她不断地想回过头去,她不断地回到从前的地方去;她于是就不断地继续回头,她才回到了她曾经练功的那座舞台上时,那舞台上已经有新人在练功。所谓新人就是那些刚从舞蹈学校毕业的女孩子们,她们束着高高的马尾,她们青春的四肢毫不拘谨地舞动着。
到哪里去寻找她的舞台呢?
她又启开了一瓶葡萄酒,如果眼前有一座悬崖的话,她确实就掉下去了。然而,阻止人往悬崖掉下去的是欲望。她的欲望被酒精烧着,她突然对自己说到欧丽丽的演出的舞台上去,她要怀抱着一束鲜花献给欧丽丽。
当酒精在她体内突然燃烧起来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一种独特的计谋。因为这样的话,舞台下面的所有的镜头都会在刹那间对准了她的存在。因为让别人看到她的存在是这个计谋中的主题。其次她想让音乐家看到她,看到被她所摧毁过的女人,她是如此高尚地,如此美好地怀抱一束鲜花,前来面对这个世界,她并不可耻。
由此,她被这个计谋,一个从地窖中冰冷升起的场景、温柔地释放着。她似乎由此看到了希望,她要让所有的观众通过镜头看到她的存在,她要让所有观众知道她并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预订好了一束上好的百合,这是花冠中的花冠。她就要从她的地窖和窟窿中上来了,她像是什么,像是一只干枯的、迫切地等待着蓄满了身体的容器,她太寂寞了,她太孤单了。
她期待一个这样的季节已经很长时间了,欧丽丽这一次跳的是白鹤舞,她总是与天鹅啊白鹤啊有缘,她着一身雪白,轻盈的舞姿迅速地迎来了掌声,就在这此起彼伏的掌声中,杜小娟的眼睛突然变得潮湿起来——她在谢幕的掌声中突然站起来,怀抱着鲜花,步步逼步了她的敌人,在她的灵魂的世界里,欧丽丽就是她的对手和敌人。
然而,她懂得接近这个敌人,就是开始接近了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把她忽视了,抛弃了,遗忘了。世界之所以忽视她,是因为她仰起后颈、竖起领口,仿佛舞蹈中的那只狐狸回到了自己的洞穴,她再也没有勇气走出洞穴前去冒险了;世界之所以把她抛弃,是因为她在之前已经把世界由此抛弃了,她那结成沉滞体的重量,覆盖在她体内,那个“无耻”的字眼使她在羞怒之中隐蔽着失去的世界;而她之所以被世界所遗忘,是因为她失去了她舞台,这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她在场,意味着她服从了身体和旋律中的节奏。意味着她依附着一堵结实的、绝不坍塌的墙壁而寻找到了支撑点。
她走近了她的敌人,然而,她却需要佯装祝贺的微笑,而从她脸上勉强地、终于挤出来的微笑终于感动了在场的观众,雷鸣般的掌声再度响了起来。她的身体由此渴望着:她是那只狐狸,她终于从潮湿的、黝黑的洞穴中往外探出了头。她确实有狐狸的那种勃起的野心,她就要从洞穴中跳出来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阻挡她了,
她确实变成了狐狸舞中展现的那只狐狸。于是,她纵身跳到属于她要越过荒漠和干枯的草棵,她要穿越到绿色荡漾的原始森林中去。她自己的舞台上,就在这一刻,整个世界似乎被一束粉红色的百合花所衬托着。世界由此被感动了,世界开始伸出手臂接纳了她。欧丽丽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这说明欧丽丽也被感动了。站在一旁谢幕的音乐家也被感动了。她的脚再也不用沿着那些毫无旋律的砾石蹭来蹭去了。
她的脚回到了舞台。然而,并不意味着回到了她生命中所期待的那个地方:在流畅的旋律之中,她跳着,与其说她面对观众跳着,不如说在面对着音乐跳着,她的欲望现在开始占据了她的灵魂:除了占有舞台之外,她依然想占有音乐家的世界。
一个想把欧丽丽驱出这个世界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地上升着,由于充满了陷阱似的快感,她的大脑被兴奋和诡计所折磨着。终于,一个时机降临到身边,她的表哥途经了这座城市,那是一个北方的地产商人,他已经在北方一座城市开发了大量的房地产。当表哥告诉她已经在一年前与前妻离婚时,她盯着表哥的脸,这是一张已经成熟的男人的脸,这是一个被金钱笼罩的男人的脸。她突然想到了欧丽丽的那张脸,那张年轻的像天鹅般雪白的脸。她不知道为什么情不自禁地把这两张脸联系在一起。也许,这就是她所看到的陷阱,也许这就是诡计,这两种东西都会给她带来快感。
由此,她直方不讳地说可以帮助表哥介绍女朋友,她把表哥带到了家里,她让表哥观看了欧丽丽的表演录相,她观察着表哥,这真是一个情种,表哥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在漫长的几个小时里,连身体都没有移动一下,表哥看来已经沉浸在对这个女人的幻想之中去了。当她问表哥有没有兴趣时,表哥毫不迟疑地说:“我想得到的女人就一定会到手。”她控制不住自己的那种狂喜,她似乎已经在表哥的声音中感受到了一种序幕:这个男人一旦出场就会拎起一张网向着欧丽丽走去。这是一张可以把欧丽丽的身体完全裹起来的巨网,哪怕欧丽丽把自己变幻成舞台上的、那只可以飞动、飘曳的天鹅或白鹤,也难逃劫数。
她感到欧丽丽的劫数就在眼前,因为她知道欧丽丽除了舞台之外,也是一个容易被诱惑的女人。她在之前已经听别人讲过,欧丽丽下一步想卖一辆跑车,欧丽丽喜欢时尚、旅行、时装。所以,诱惑就在眼前,因为表哥可以满足欧丽丽所需要的这一切。
欧丽丽被她召来了。在这段时间里,欧丽丽对她似乎毫无防范,很显然,欧丽丽与她之间产生了那种隔阂已经被她在舞台上献出的那束百合花所溶化了。为此,她对自己发誓说:“把欧丽丽逐出舞台的时机到了,因为欧丽丽面临着一个她必须钻进去的陷阱,那就是物质生活,由此,欧丽丽会陷进去。欧丽丽一定会陷进去。
她把表哥献给欧丽丽,当然也把欧丽丽作为尤物献给表哥,接下来,她就退让了。她对此拥有充分的把握,因为她知道表哥是情场老手,而欧丽丽又是一个尤物。
欧丽丽经常出入着表哥所下榻的那家饭店的时候,也正是她重新举起摄像机拍摄下这些镜头的时候,她在表哥的饭店住上来了,她又开始了搜寻证据,这个证据很明确,她有一天一定会抛出这些证据,让一个男人看见,让这个男人看到欧丽丽对他的背叛。她又一次发誓说,一定要真实地录下这些证据,把它们送到一个男人的面前,她要让这个男人永远失去欧丽丽,也要让欧丽丽永远失去歌舞剧院的这个舞台。
她看到欧丽丽钻进了那房间之前已经与表哥达成了一种契约:如果真正地占有欧丽丽,必须让她失去舞台,因为欧丽丽是一个要面子的女人,所以,她要拍下表哥与欧丽丽亲密时的一些场景。表哥起初感到费解,后来同意了,并答应与她积极配合。为此,她的露台对面就是表哥的露台,现在,她从窗幔下面支她的摄像机,在露台的另一边,欧丽丽和表哥大概正在调情,表哥取出一只手饰盒把一根上好的铂金项链亲自戴在欧丽丽的脖颈上。
这个镜头真实地再现出了欧丽丽遵丛虚荣、欲念的召唤,从而变成了两者的奴隶。接下来是拥抱,这个场景看上去显得沉醉,它把欧丽善变和难以拒绝诱惑的本性再一次逼真地展现在眼前,有了这个镜头,杜小娟似乎不怕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