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椁中却有夹层,但却并不是众人所想的江华尸身,而是……
一个个带着冷肃刺骨之感的黑色牌位。
早前的嘈杂声突然消失,众人望着地上被官兵粗暴倾倒在地的灵牌,灵魂深处仿佛都受到了震荡。
……
显考江公讳新源府君之灵位,这是已故老将军江新源的牌位。
当年蛮族大举入侵中原,江氏一辈临危受命,除了江峰江大将军被姬相所救,江氏十七儿郎尽皆亡于战场。
“显考”,那是父辈之人尽亡,家中长辈尽无才能用的字啊!
……
亡弟江岭之灵位。
看到这几行字,众人才突然想起江峰原是有胞弟的,只是他死时未及弱冠,死的也并无江氏其他人壮烈,以至于时间渐远众人早已忘了那位小公子的存在。
可江岭也是死于宫中内乱,他也是为了保皇族平安才年纪轻轻就丧失性命的啊!!
……江峰……,自不必说,众所皆知他亦死于抵御蛮族的战场;
江科德,江而明,江连遇……看牌位的清漆已然掉落,显然亦是江家那些战死沙场的家祖。
那些被世人故意忘却的事迹倾泄般涌入他们的心头。这百年间,江家每代好像最后都只剩一个男丁,而到了江华这代更是只生了一个男丁。当时就有世人传言说是江家世代征战,导致杀伐之气过重,才阻了血缘传续。
可,征战沙场,保家卫国,保的是大兴江山,卫的是黎民百姓啊!
*
杨信的错愕,百姓的震惊,文虎的悲痛……众人的情绪皆被邹野尽收眼底。
他向前一步,大声高呵,将众人的思绪拉回。
“江华可恶,连累江氏百年清名尽毁;江母一去,江家再无一人可守。吾不忍江家英灵无魂归之处,故自作主张将江氏祖先灵位移于江氏陵园之中……”说到这邹野朝杨信瞟了一眼,眼底有冷意流出,“……却不想杨副统领苦苦相逼。邹某之错自会亲自向君上请罪,可诬陷朝廷命官、亵渎江夫人遗体、扰江氏英灵安稳之事,杨副统领是不是也该给我,给江氏英灵,给大兴千千万受江氏庇护过的百姓们一个交代?”
……
百姓们为这一突然出现的变故大惊失色,有人率先反应过来,举起手中的大白菜就向殿卫军砸去。
“给交代!”
“给交代!!”
随着百姓情绪越发激动,场面一时大乱。
杨信一边撤退一边气急败坏,“邹野,今日之事你能算计了我,煽动的了这群愚民,但你觉得能诓骗宫中那位吗?”
“何谓诓骗,我竟不知大人这是何意?”邹野摆了摆衣袖,眼底里满是轻蔑,“再说,你连我今日所做目的为何都不知道,亦不知我所真正仰仗的为何,就敢对我如此大放厥词?杨信,今日我就做一回判官,为你写一句判词,‘总有一日,你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你……邹野,你给我等着!!”杨信气得又要对邹野刀剑相向,却不想百姓越挤越多,生生将他逼退数米之远。
“爷,您今日可算是彻底得罪杨信了。”李可不知从哪窜了出来,看得出来眼底里有些担忧。
邹野扯了扯嘴角,满是不可在意,“得罪了就得罪了。交代你办的事如何了?”
“已经办妥了,明印大师刚刚已然离京。只是……”李可皱了皱眉头,显然有些疑惑。
“只是什么?”邹野说话的功夫将江夫人遗体重新放于棺椁之中,眼底里满是歉意。
“只是手下没想通,前日您让我接明印大师进宫,今日又要我亲自送明印大师出城。这明印大师怎么不在京中多呆些日子,听说君上可是再三挽留都不得啊!”
邹野脚步一顿,目光朝远处另一城门处望去,眼底里有些怅然。
“出家人慈悲为怀,而大师又不忍民间疾苦,自是不愿在这锦绣都城多呆。他心系天下百姓,知自来时心,亦明归时路。”
远处有马车急行,装袈裟的衣箧被颠簸地左右摇晃,明印大师朝身后的车厢内看了一眼,长叹了一口气,“阿弥陀佛,出家人本不该搅入这尘世之中,但……小女娃,你的使命还未完成,老朽今日救你一命,大兴日后是何造化就看你的了。”
*
邹野收回目光,眼底有泪光闪闪,这样的首领是李可从未见过的。
传言又有几分可信,爷真的如世人所说的那般心狠手辣吗?
“抱歉江姨,今日用您的遗体做了这场戏。但您放心,她安全了,亦自由了。”
“自此之后,天高海阔,任她翱翔!!”
后面这句话仿佛是在说给江夫人听,又像是在说给那个如昙花一般的男子听。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愿意和那人成为朋友!
“邹某此生所敬佩之人不多,你算一个!!”邹野喃喃自语,他起身从堆满灵牌的地上一顿扒拉,从中找出了一个尚未刻任何字体的牌位来。
匕首挑动,有字迹显现。
“亡弟花江之灵位。”
匕首划拉,有鲜血流出。
鲜血染红了牌位,让字迹越发显现。
“爷你这……”李可口中的话生生变调,“这花江是谁,可是爷认识之人?”
“他呀,一个活得灿烂又短暂之人,生于黑暗,亡于唏嘘。”
“那他……”
“姓邹的,你他娘的赶紧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天给我令牌的究竟是何人?现如今令牌又到底是在谁的手上?长公主要我适时配合你,说这么做才可保将军逃出生天,可将军前夜已然被赐死,做这些又有何用?你们要我忍,不要冲动,不要去救将军,可换来的就是这么个狗屁结果吗?”
文虎好不容易躲开杨信的眼线重新折返回来,劈头盖脸地对着邹野就是一顿骂。
像是被文虎骂傻了,邹野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令牌自然在本该在的人手上,至于江华他不是死了吗,我不知你说的为何?”
“不可能,将军怎么可能会死?定是你暗中做了什么手脚,才让他们营救将军的计划落了空。”
对于这人邹野有些头痛,自从‘江华’出事之后这人就对他带着巨大的敌意,显然无论他说什么这人都不会相信的。
“江华确实是死了,但有些人确实活了。”
“你什么意思?”文虎也不是傻子,自是听出了邹野是话中有话。
“什么意思自己琢磨去!!”邹野懒得再搭理他,出殡本来就误了吉时,他招了招手,招呼出葬退伍继续前行。
“邹野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今儿你一回去估计就要被杨信发难,你去求虎豹营统帅秦甲,他是江峰江大将军的旧部,或许他可以保你一命。”
文虎:“……”
待文虎远去,送葬队伍亦安然重新上路,李可憋了许久的话终于问出了口。
“爷,您其实一直很敬重江华吧!!”
李可口中的‘江华’自是指江荣所扮演的她哥哥的身份。
邹野没说话,挥起马鞭,马蹄声响,扬起滚滚尘埃。
“事已毕,陪你爷去宫里领罚!”
“啊?真要挨罚啊!”
“不然呢?我们君上英明神武,杀伐果断,天下之事能瞒过他的又有几何?况且我本就没想瞒着。”说着邹野轻蔑一笑,“今日我就要看看他对我的底线究竟到了什么程度,看他到底会不会砍了我的头颅?!”
扬鞭起航,或许是已然将那人送出,邹野只觉浑身轻松。
生也好死也罢,随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