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茵将标志送进那间客房之后就知道标志现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在短促的接触之中吴茵不知道父亲留下来的这个青年是从哪里来的,他孤身一人手里没有任何行李物件,从电梯下楼时,吴茵在浓缩的电梯室的灯光下看到了标志的衣服,只有经过长途旅行的人才会在衣服上留下光阴和疲倦的痕迹。吴茵在父亲那里已经听标志说他遇到了小偷的袭击,这就是他两手空空的原因。吴茵还有另一个疑问,父亲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认识标志的,他叫标志,父亲就是这么说的让标志陪你去参加粪礼吧!从语气中标志跟父亲是老朋友了。
吴茵决定去附近的商场为标志买一套换洗的衣服,虽然迄今为止,吴茵还是头一次为父亲之外的男人买衣服。吴茵笑了笑告诉自己,标志还不算男人,虽然标志长得已经快有一米七五了,但是他还不是像其他男人那样的男人,起码不会像自己的男朋友杨宏和父亲样的男人。男人的形状是有区别的。吴茵想,标志恐怕是父亲朋友的儿子,但父亲又从来没有说过这样一件事。不管标志是从哪里来的,总之,父亲是很信赖标志的,要不然父亲不会让标志陪同自己去参加葬礼。想到葬礼吴茵就会看到一种黑色的阴影,正是那个黑色的阴影将君君彻底地带走了。多少年来君君一直是吴茵的好朋友,高中毕业以后吴茵便报考了体操学校一按原则来讲吴茵已经过了练体操的年龄,但吴茵报体操学校的目的是为了有朝一日做一名时装模特,吴茵从小的愿望就是进入模特的行列之中,她知道用青春和美丽的躯体为人们的视角效果创立一种现实的时装是为了使每个人的生活有一种梦想的方式。但直到如今,她都还没有将这个愿望告诉给自己的父亲。她没有告诉父亲的唯一原因是父亲的生活中已经被许多女人的到来所占据,最早是被自己的母亲,吴茵一直认为母亲是一位美人。她去世得太早就是因为母亲太美了。吴茵从幼年时代就感受到母亲的美施展出来的魔法使父亲丧失了很多想象力,可能想象父亲跟一位美人在一块一切东西都达到了根限,有例可以证明父亲的这种贫乏,吴茵记得最有说服力的一次是父亲有一次独自在家,母亲外出。吴茵请父亲去参加学校举行的风筝艺术节,这次节日学校规定可以邀请自己的家人参加。因母亲不在家,吴茵只好去邀请父亲参加,父亲当时似乎正陷在一个困境中,他对十三岁的吴茵说了一句令吴茵百思不解的话:吴茵,我感觉到你母亲跟随别人走了。吴茵本来是要来郑重其事地邀请父亲参加风筝艺术节,但是她还没有开口就被父亲的这句话载入了她还无法进入的另一个世界。而父亲那一天呈现出来的焦虑不安使吴茵从此铭心刻骨,只是过了好多年,她才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美在母亲身上是一种魔法,这个魔法限制了父亲的另外一种生活,比如旅行,交际。父亲时常在为一个美人的美而忧虑,他很害怕母亲就像一阵风一样消失。果然,母亲竟然被她身上的魔法带到了另一个地方—一这就是长久地告别人世。
母亲去世之后突然降临了另一位妇女,她就是英雅。父亲称她为英雅时,尾音总是很长、很柔和,而她自己也曾对吴茵说:直呼其名吧,你就叫我为英雅。这个叫英雅的女人一到饭店,父亲就很快摆脱了母亲葬礼中的痛苦,在母亲的葬礼中,吴茵几乎要晕眩过去了,她完全不会相信母亲那样的美人也会被送进火葬场,母亲生前的衣物是那样芬芳,吴茵觉得母亲的躯体确实有一种令人着迷的香气,但是,在葬礼中吴茵觉得母亲身上的香气正在她的记忆中迅速地消失。当英雅身上弥漫出来的香水味使吴茵感到腻味时她又一次感到了同母亲生前不一样,另一个女人身上的香水替代了母亲天生丽质的美人魔法。于是,父亲便无处可逃,他的身边处处是魔法,包括饭店中那些年轻小姐的目光,父亲已经被圈在一个又一个的笼子里了,吴茵总觉得那些奇异的小笼子会让自己与父亲产生隔离,包括自己想当模特儿的愿望也不能如实地告诉父亲。当她回想起父亲的形象时,父亲总是在那些笼子里踯躅,父亲已经是四十多岁的男人了,然而父亲似乎就要被那一只又一只色彩缤纷的笼子淹没。
吴茵已经为标志选好了一套夏装,想来想去,他还是为标志挑了一件白色村衫和一条灰裤子一她这么做,她想完全是为了让标志陪同自己去参加君君的葬礼。她觉得这个目的性有些悲凉,她站在商场门外的街道上,她看见一辆城市洒水车正发出响亮的声音,从细密的管道中喷出的千丝万缕的水珠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清新。
她至今对标志一无所知但却抱着买给标志穿的衣物,为了让标志陪同自己出现在君君的葬礼上,为了表示死去一个人,她的离去会让活着的人感到窒息,她感觉到死去就像一只风筝突然掉进了一只水桶,风筝是人缩小的身体,而水桶则是一口被压缩的棺材。但是标志对君君一无所知,他刚到就被父亲的声音所驱使着陪同同样是陌生的自己去参加一场葬礼。吴茵在某种时刻已经对葬礼麻木了,哥哥十五岁时的葬礼使她感觉到世界是一只易于碰碎的玻璃房子,而她的小哥哥就躺在那只玻璃房子里,她的小哥哥被冷落地抛掷在一边,她当时的感觉是小哥哥真是太可怜了。而母亲的葬礼使她猛然意识到世界是不完整的,此刻,她将去面临二十年来的第三次葬礼。
她至今不明白人死去后为什么都需要有葬礼,她记得一句歌词:“雪花飞,红花飘,人死去就不美了”。人真是果然就不美了,在医院里抢救君君时,她亲眼看见君君被君君的父亲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情景,君君的母亲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掀开了君君身上盖着的那块布,吴芮看到了君君的面庞时顿时感觉到那句歌词正散发出人难以承受的重量,那歌词似乎正一遍又一遍地唱:“雪花飞,红花飘,人死去就不美了”。而每个死者的葬礼最实际的意义就是为了将人放进一只黑厘子里去。
君君就这样抱着标志的衣物来到了饭店,当她敲响标志的门时,她看到父亲正站在大厅里的柱子下面跟一位饭店里的小姐说话,对于吴茵来说,父亲的目光对待任何女人永远都是暖昧不清的,噢,只有这个词可以全面而准确地概括父亲的目光。她听到标志在浴室中对自己说话,她没有听清标志在说什么,因为她的目光一直凝固在父亲看着那位小姐的目光中,噢,暧昧,整个大厅中似乎都被父亲那种暧昧的目光所弥散着,吴茵感到父亲正在与那位小姐调情,父亲已经使得那位小姐迷失了方向,正在这时,标志打开了门,吴茵将手中的衣物递给标志说:请你穿这套衣服。然后她关上门想在大厅中重新找到父亲和那位年轻小姐,但是他们已经相继消失了。
吴茵站在圆柱下面等候标志,不言而喻这种等待使她的心情变得有些混乱,在简短的等待中吴茵觉得父亲的生活正在被那些女人们所支配。她吁了一口气,看见标志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