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志刚刚送走酒吧里的最后一批客人,两位警察来到他的身边叫他跟他们去一趙公安局,黑夜在恍惚之中无声地流动着,已经是夜里的两点钟了。标志很平静的看了警察一眼,但两个警察都不想告诉他点什么内容,他们来到了警车上,于是警车在二十分钟内将标志带到了公安局,标志就这样被拘留了。标志几年前就是被关在这座拘留所里的,不过,那是因为湖畔饭店的凶杀案牵连到了标志。事情又过去了几年,标志又来到了这座拘留所,然而,标志正在平静地感受着内心的蹊跷和种种疑问。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将他带到这个地方来。他呆的那间拘留间只有一个人,25瓦的微弱灯光照着苍白的四壁,标志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就躺在拘留间的那张硬邦邦的床上睡着了。大约四点钟的时候标志突然醒来了,他觉得浑身不舒服,他望着天花板怎么也想不通自已被关到这间房子里来,慢慢地标志的血液涌上前额,他觉得有必要叫醒看守问问他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于是,标志的前额抵在了冰冷的栏杆上,他觉得这栏杆不单是冰冷异常,而且关在这栏杆内的人就像是一头困兽一样疯狂,标志觉得如果再不叫醒看守,自己就会用头去撞击冰冷的栏杆逃出去。就这样,标志开始发出了愤怒的呼叫声,他当时的声音如果用录音机录下来,可以作为一盒愤怒而绝望的声音的磁带出售,标志当时的声音震撼着四点钟的那座拘留所的每一道栏杆和铁门,震撼着世界上的时间在拘留所的一间房间里停留的一种绝望的事实,他的两手抓紧冰冷的栏杆,而他的声音就这样从栏杆中传播出去,传播到了那个打瞌睡的年轻看守的耳朵里,他揉了揉眼睛腰上挎着手枪来到了栏杆外。标志停止了叫喊,他看见那个年轻的看守一直将右手放在那只手枪上,标志透过年轻看守的那支枪想象着一支确凿无疑的能够射出冰冷的子弹的枪。由于枪他想起不久以前他在市图书馆里借来的一本书上的语言,上面这么写道:“记住,时间是一个狂热的赌徒,总是赢,却从来用不着欺诈一这是规律。”标志想起来那好像是一本波德莱尔的诗,上面还写道:“这里你看见地狱一般的景象,那是一个夜晚,在梦中我看见它在我超凡的双目前展开;在这安静的洞中那拐角的深处,我看见我自己,躬着身,寒冷,阴沉,妒嫉,妒嫉那些人的坚韧的热情。”
年轻看守用尖锐的声音问标志: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想活了吗?
标志说:我想让你说清楚,你们为什么要将我关到里面来。看守在栏杆外走了几步,打了一个哈欠说: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吗?标志摇了摇头,看守开始将手臂背到腰后,标志突然加大了声音高声说: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看守走到栏杆前提醒标志:你不能这样吵醒所有的人,他们在睡觉,你自己不睡觉,可别人要睡觉。标志说:那你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关到这里来?看守想了想说:明天你就会知道的,我是一名看守,我的任务就是看住你,不让你跑。标志觉得这个年轻看守就跟自已二十岁的年龄一样,他觉得天快亮了,夜真难熬,不如跟他聊聊天。
标志说:如果我跑了,你就会被关到这笼子里来,对吗?
看守说:你以为你能跑得出去吗?你仔细看看周围的铁栏杆。
标志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哩。
看守从包里掏出一支烟来,然后又掏出一个油绿色的打火机,呼的一声打火机喷出一股细小的火焰,他眯着眼吸了一口烟后看了标志一眼说:你才被关进来就有些受不住了,对吗?标志说:所以我刚才问你,如果我跑了…看守打断标志的声音说:这个问题决不存在,你是无法从这栏杆中跑出去的。标志说:那么,如果我在里面发生了另外的事。看守驃了标志一眼说:你能在里面发生什么事?标志说:比如说我自杀了…看守走近标志并扬起手将烟蒂掐灭在铁栏杆上,他那孩子气的面庞怀有好奇心和一种不明确的忧虑,看守说:我已经来这里一年了,没有人在拘留所里自杀的,甚至他们连想都没有这样想过,我保证,他们不会这样想。你有这样的念头也是假的,你不会自杀的,我感到你不会在里面自杀的。标志说:算了,我们不谈论这个问题了。看守说:你受不住了吧,这个问题已经使你心烦了。天快要亮了,昨天晚上你把我吵醒了。再一会儿,他们就要来带你走。标志说:他们会将我带到哪里去呢?看守说:你到底是窃贼还是杀了人?标志一听到这话就绝望地冲到栏杆前大声说:我想,你们真是疯了。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来真是疯了。
看守退后一步从包里摸出一支烟在空中绕了三圈轻声对标志说:看来你该吸支烟,来吧,我为你点火,吸烟的时候人就会把很多问题看得清清楚楚,我就是这样过来的,比如,我就不喜欢呆在这里,监护你们这群疯子,但又有什么办法哩!我的命就是站在你们的外面,就像你的命就是站在这栏杆里面一样。我的命就是看守你们不让你们逃走。生活就是这样的,我从警察学校毕业很快就来到了这里,我讨厌这个地方但是我仍然得呆在这里。你好像没有听我说话,你后悔了吧?
你杀了别人你开始恐饰了,你被这恐怖占据着,你不得安宁,那么,我问你,当初你为什么要干那事呢?如果没有你们这群疯子,你刚才骂我们是疯子,你才是疯子呢!只有疯子才会残酷地去杀人,如果没有你们这群疯子,我就不会是拘留所的一名看守。好啦,实际上,杀人总是有原因的,给你一支烟驱散你的恐怖吧,来吧,我为你点火。标志果然从栏杆的缝隙之中接过了那支烟,刚才看守的那些话他有一半没有听见,另一半仿佛听见了,但那些声音就像一群蚊子在你失眠的夜噬咬着你的某一部分血液之后又靠然飞开了一样,你不得不忍受皮肤上的疣和令你心烦的嗡嗡嘴的起伏声。标志吸了两口点燃的烟,迄今为止这是标志历史上的吸烟日的第一支烟,一个看守用油绿色的打火机为标志点燃的一支烟使标志呛了几口,看守说:你不会吸烟,是吗?
标志没有说话,他的嗓子里涌进了一股股辛辣的味道,但这味道使标志很兴奋,他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感受到的最为刺激的味道,他又吸了一口,在他喷出的烟雾里标志除了看见年轻的看守站在栏杆外看者自己之外,他还看到了看守腰上的那支左轮手枪,不知道为什么,他喜欢那支枪的形状,那支枪给他带来了危险的想象力,一个人的记忆是有限度的,虽然标志在记忆之中一意孤行地保存着电影里许多美式手枪的形状和美式手枪在各种场景中射出的优美的子弹,但是,标志此刻看见的是一把真正的左轮手枪,标志似乎已经触摸到了枪柄上的简写字母和枪的冰凉。
看守说:你在看什么?
标志说:你身上的那支枪。
看守本能地用右手护着那支枪对标志说:你别打我这支枪的主意,这是真正的左轮手枪,你如果触摸到它,你最后不得不付出极高的代价。标志吸了最后一口烟说:你说什么,代价,什么叫代价?你是说要让我为你身上的那支左轮手枪去付出代价?看守说:如果你喜欢它,如果你想得到它。标志将烟蒂扔出了铁栏杆说:我为什么要喜欢那支枪?我为什么要付出代价得到那支枪?你简直疯了。看守说:那么你喜欢什么?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标志没有说话,他党得自己已经疲倦极了,看守的话使他疲倦极了。他已经看到了墙壁上那道细小的窗户虽然被双层栏杆罩住,但是仍然把黎明带了进来。他看着光,光是明亮的,标志喜欢这种透明的光。
看守说:已经天亮了,我该走了,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会带你到讯问笔录室去。
标志想到了橡力,由于想到了橡力,标志便感受到了一种惬意的宽慰。
隔了一会儿,看守又进来了,看守说:上厕所的时间到了,你要小便还是要大便?标志说:我要小便。然后看守便用钥匙打开了铁门,看守说:你要老实些,否则我会用枪。标志没有听到看守的声音,他按照看守指的方向冲向了厕所,他党得自己已经整整一晚上没有解小便了。他站在瓷槽前看着自己的尿液冲刷着渠道,尿液的黄颜色使他联想到一种不可避免的命运的河流,他将在那条若明若暗的河流之中泅渡下去。
标志从厕所里出来时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他觉得舒服极了。
看守递给他一块面包和一碗粥说:这是你的早点,还有半小时他们就会来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