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力说:标志,李然死了,吴茵已经死了,现在只有你独自一个人来回答我提出的问题。我们的话题仍然从咖啡屋的话题开始,我在玻璃屏风的另一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你跟李然的对话,你叫他为李然,我就是在那时知道了他的名字。现在,你先回答我,李然的真名叫什么?
标志说:从我认识他的时候开始我就叫他为李然。
橡力说: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标志说:已经很多年了,大约是我十三岁那年,我来到李然生活的那座城市,它叫银城。李然在一道阴暗的城墙边将我带回了他的家。
·橡力说:讲得愈细致愈好。
标志说:他的家只有他一个人,从那以后我就住在了他的家,而我的命运也就交给了他去操纵。李然让我进了学校,而他的生活总是匆匆忙忙的,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干什么工作的。直到有一天…
橡力说:生活,你的生活一直进行着…
标志说:是的,是这样。虽然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他一直对我很好。慢慢地我突然对李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李然有时候回来得很晚,我经常为他担心。那是我十八岁那年,我夜里三点钟上卫生间时碰到了他,在过道悬挂的灯光辉映下,李然满脸血渍,我惊讶地抬起头来注视着李然的面庞。当时,我的面庞一定流露出了恐怖和惊慌,李然正在向我轻轻地走过来,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他唯一感受到的就是我正在用一双异常清醒的双眼凝视着他。我们的对话是这样开始的,当时,李然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李然说:标志,我伤得很重,对吗?我对李然说:你到哪里去了?当时,我唯一要追究的就是李然的面庞为什么会流血,因为我已经被李然脸上的血迹弄得有些晕眩,当时,我像一个迷途的孩子一样惧怕看到血腥味的东西,从某种生理上讲我不喜欢血腥味弥漫的场面…
橡力说:我已经感觉到了,在魏兰家里,你告诉我你想呕吐…好吧!你接着说下去。
标志说:…当时,我正在面对着四周的信号,它们提供给我的正是李然的那张脸,它犹如某种令我颧栗的乐曲使我不知所措。我说:你的脸上怎么会有那么多血?你跟谁打架了?我的声音提醒了李然,他的嘴角闪过一些轻蔑而平静的微笑,他说:是么?今晚我跟一个朋友打架,由于愤怒我们两人都伤得很重,你知道男人打架是不肯轻易罢休的。我说:要不要上医院,你伤得真厉害,你是怎么回来的?瞧你身上有这么多血…李然说:标志,你明天要去上课,你不用管我,你还是去休息吧!我房间里有药水我会自己处理。我说,我真为你担心。李然伸出右手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说:你睡去吧!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弥漫着血腥味的黑暗之中久久不能进入睡眠。我听到院子里风吹着银杏树叶簌获发响,并且还有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我当时掀开了窗帘的一角看见李然正在院子里走动,李然手里拿着一只手电简和铲子,手电筒每到一处,李然手中的铲子就会向地面铲去,我觉得李然的行动很奇怪。
我决定下楼去看个明白,当我穿上衣服刚想下楼时,李然已经上楼了。我说:我看见你在院子里。李然说:我在铲除那些血溃,我发现你很害怕有血的东西。我说:院子里面都流了你的血,那你伤得一定很厉害。我又说:你应该到医院去,我现在陪你去好吗?李然说:标志,我受伤的事你一定不要告诉任何人。明天你就会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我说:你把你的对手打死了。李然说:我必须打死他。否则我就不是李然了。当我拍起头来时,晨曦已经降临,刚才我跟李然已经由楼道口来到了我住的房间。李然说:你瞧,昨天晚上的事情已经离我们远去了。这件事情过去以后不久,我跟我的同学在一起,他父亲是老板,所以他手中有钱请我到大酒店去吃饭。大酒店是这座城市最为豪华的饭店,我听我的同学说在大酒店里有一家啤酒花园,里面有美国小姐唱歌,我的同学告诉我唱歌的美国小姐是世界上最源亮而性感的女孩。我曾梦见过那位美国小姐对我微笑,那是在一场四处奔逃的梦境之中,美国小姐站在一座台阶上对我说:标志,对我笑一笑,我就让你走。从那以后我就想象着有一天能到大酒店的啤酒花园去看那位漂亮的美国小姐唱歌。现在,既然有一个人带我去,我自然会奔赴大酒店的啤酒花园去。我以往只是幻想,因为我手中没有钞票,去一趙大酒店的啤酒花园得花一笔数量不小的金钱,而我口袋里的零用钱只够看几场电影,买几瓶冷饮喝。我们来到啤酒花园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我刚坐下来就寻找着在梦中看见过的那位美国小姐,但在前面唱歌的却是一位美国小伙子。我感到有些遗憾,那位美国小姐今天大概休息了。我沮丧地低下头,美国小伙子正在演唱着电影(人鬼情未了)里面的那支爱情歌曲。而就在这时,我抬头看见了一个人,他正穿过大厅走进来。此刻的啤酒花园正回荡着美国小伙子演唱的另一支爱情歌曲。我看到那个人已经坐下去了,他要了一杯啤酒后突然被一条河流所阻隔,因为进来的另外几个人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到那个手握啤酒杯的男人正在观察着进来的几个人中的一个人,那个妇女,大约已经五十多岁,手里挎着一只精美的皮包。我那时如同在一场虚构的事件之中正在向那个手握啤酒杯的男人接近,因为那个人正是李然。我就这样站了起来,刚才我一直在想那个女人的身影和李然跟踪而去的过程,这不是一桩好事情,李然为什么要跟随那个女人而去,一想起来我的嘴里就直冒凉气,我想去看个究竞,我想让李然看见我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身边就可以延误李然的时间,只有这样可以阻止李然实现他的计划。我走出了啤酒花园来到大厅。洗手间在右前方,我已经来到门口,突然一个人匆匆地从过道上拉走了我,他就是李然…
橡力说:标志,你喝口水,你平静一些。
标志说:他就是李然…我几乎是被李然有力的手臂拽走的,他的力量可真大,我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李然就将我塞进了门口的一辆黑色轿车中。李然原来会驾驶车辆,他屏住呼吸将车驰入一条窄小的胡同后才开始跟我说话。
李然说:标志,你解释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来到大酒店?我说:我来啤酒花园听美国小姐唱歌,这有什么错,我喜欢这个地方我就来了。李然说:你今天不上课,你一定瞒着我在干什么事情。我说:你同样也瞒着我在干另外的事,现在,我很想知道你有没有将那个女人杀死了。李然说:胡说八道,什么女人,你看见我干什么去了?我说:那个去洗手间的妇女,年龄大约五十来岁,你是不是把她掐死了?李然说: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掐死了她?我说:这么说,你果真已经掐死了那个女人。
李然将车开出了飘动着灰暗光线的胡同时他变得面色苍白,但是他仍然紧握着方向盘,我第一次看到在李然的面庞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他将车子向郊外开去,高速公路在前面伸展着。标志开始感到自己的存在正在干扰着李然的行动,李然不得不屈从于命运的安排。我们已经将车子开进了一片深广的丘陵地带,鲜红的植被和小树林郁郁葱葱,李然将车子拐进一片山岗的小路上时,他仿佛看到了将来的种种厄运,他将车停在一个山注中对我说:我但愿从现在开始忘记过去的生活,我已经很累了,标志,我的双手已经不能继续杀人了,标志。我对他说:李然,没有任何人知道你过去的事情。李然说:可你知道,只有你知道我杀人的故事,我以往并没有打算将我的故事告诉任何人,但我却告诉了你。我说:你后悔了,你为什么要将你的故事告诉我?李然说:因为你在那天晚上看到了我脸上的血痕。天啊,那些血痕吓坏了你,我还记得你被吓坏时的模样。我告诉你是我深信我会继续完成我的故事,所以我并不害怕你的存在。就在刚才,我看见你穿越在大酒店的客厅时我突然感到害怕了。标志,我从未那样害怕过,而就在我们的车子驶入郊区公路时我突然想带上你离开这座城市,让我们一块忘记过去的往事,去另外的地方生活。
刚才李然谈到了生活,生活,什么是生活?我的意识在这个词汇中停留着,因为我过去从未想过这个词汇。一只鸟正在草地上跳来跳去,而那只鸟有没有在生活,在纯净的清晨空气中,鸟群从巢穴之中向空间飞去,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而我的内心此刻就像那只鸟一样的简单。我还想,我要让李然明白一只鸟的生活状态,这种状态好极了,不是吗?但是,当我抬起头来时,李然的面孔是那样僵硬而疲倦,从他的眼神看上去,李然似乎正在一阵枯燥的散发成千草似的窸室声中穿行,李然并没有看见那只蹦跳在草地上的鸟,标志迟疑地来到李然身边,李然说:标志,你愿意跟我一块离开这座城市吗?
我说,你看见刚才的那只鸟儿了吗?李然说:什么鸟?原来我跟你说话时你在注意一只鸟。我说:这有什么不好,你有没有看见那只蹦跳在草地上的鸟,你把它吓走了。李然说:标志,你在跟我玩什么游戏,我跟你商量的事你听见了没有?我说:
你想走就自己走吧!我并不想离开这座城市。李然说:为什么?标志,你已经跟我生活好久了,我去哪里你也应该跟我到哪里去。我说:难道你去杀人,我也应该去杀人吗?李然说:
我已经告诉了你关于我自己的全部秘密,所以,你必须跟我一块走。我说:实际上,你可以将你的秘密全部收回去,我其实并不想收藏你杀人的故事。李然说:标志,别孩子气,我们应该离开这座城市,不是吗?我坚决地摇播头,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一点也不想离开这座城市。
橡力说:又过了几年…
标志说:是的,在我二十岁的那一年,我才准备离开李然。
本来我想独自一个人悄悄地走,但就在我离开时,李然回来了。他的目光是那样暗淡,我的出走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梦魔,他似乎被这个梦魔所推动着走在一条虚无的路上。他告诉我:标志,我决不阻挡你离我而去,但有些事你得记住,比如,你千万别闻入别人杀人的事件之中去,否则你将处处受到别人的追踪,为了摆脱追踪,你就会想法杀死别人,而这样你就会走上你意想不到的命运之中去。标志,我将你带回到这里的时候是想让你有一个很好的环境上学。我没有想到你窥视到了我的秘密,我知道这对你伤害很大,所以,我同样希望你能到很远的地方去生活,我已经为你准备了一些钱,带上它你可以沿着你想走的一些地方走,你可以到另一个地方找份工作。但是我有一个十分重要的要求,无论你到哪里都要将我的秘密告诉给第二个人。要知道,你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李然说完话后将一叠捆好的钞票交给了我,我记得他轻声说:标志,这显然是一笔金钱,你会需要它的。当时,我有些犹豫,我一生从未看见过那么多的钱,但是李然仍然对我说:标志,比如你要到火车站去购票,你必须将一些钱递给售票员才会得到一张开往异地的火车票;比如,你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你必须住宿、吃饭,你必须让金钱帮助你渡过难关。所以,标志,人人都需要金钱,你也一样。标志,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你在发愣,你才二十岁,标志,你的人生不可以预测,但我非常清楚你一定会有你自已的命运,无论你今后去干什么,你都要专心一致,你需要用极大的热情去冒险,去体验,去总结,这就是命运。现在,你可以走了。
橡力说:然后,你就走了?
标志说:不错,我拎走了那只装满金钱的箱子奔往火车站,里面的两张金钱帮助我来到这里…而在火车站,当我给吴茵的父亲打电话时,我的箱子却不翼而飞。(标志咽了咽喉咙,省略了他另外的一些事情。)
橡力说:标志,那么后来呢?
标志说:很多年过去,李然来到了这座城市,他就是那位逃亡之中的杀手。
橡力说:你们俩是怎么相遇的?
标志说:在我的酒吧里,他突然地出现,而你也在刹那间出现…然后,我将他藏在了我的酒吧里。
橡力说:你为什么要藏他?我曾经告诉过我们在追踪一位杀手。
标志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将他裁起来,这个问题就像多年来我并没有告诉给第二个人李然是一位杀手一样令我困惑,当时,我看到了他那张疲倦的面孔,也就在他用眼睛看着我时,我又似乎忘记了他是一名杀手。橡力…他曾经在我流浪的时候收养过我,他送我上学,并提供给我一切学习用具
…也许在一切有限的记忆中他给了我父爱,橡力…也许橡力说:你就那样将他藏起来,然后又将他放走。
标志说:实际上他很恐怖,他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很早时当李然让我出走时,我真的很感激他,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将相互忘记,我相信自己能在很快的时间之中忘记一个杀手的故事。当我们分手的那一瞬间,我想:所有的记忆大都会慢慢地黯淡,而李然身上的那股血腥味却像潮水一样无法抹去,橡力,当我在人群和喧闹的声音中穿行,恐怖和血腥味无所不在…而当李然突然出现时,每种恐怖实际上仍然在继续延长…
橡力说:我想听你说下去,标志。
标志说:好极了,我也想好好跟你谈谈李然,他塞满了我的记忆,我的恐怖源于最早时代的恐怖,李然流着血回来,他告诉我他将那个人杀死了,天啊,橡力,一个人可以杀死一个人对于那时的我来说确实是一件令我惊讶和奇怪的事情,而当我知道他真的已经将他的对手杀死了,那又是一种恐怖的事端,这种恐怖持续在一秒钟,十秒钟,十二秒钟…而那时,我希望从李然的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标志,我保证不去杀任何人,我向你保证。而我就不会离开他,生活将是另外一种局面,而他从来不这样说话,因为他永远不可能这样做,也就永远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橡力说:后来呢?标志。
标志说:对,后来,我想去寻找他,我不知道找到他后我能干什么。橡力,有一天我在我租的房子里面对着一只老鼠,好像那时候方媛还没有跟我一块居住,那只老鼠有时候流窜到床下、阳台上、厕所里,我捕捉了好长时间仍然置身在老鼠之外的世界。所以,我告诉自已,对于另一些事情,我们如果赤膊上阵,百折不挠的话只会是徒劳。而我确切地骑着摩托车开始上路了…我来到了广场,那是圣诞夜,在我们的上一次谈话中我已经告诉了你…我碰到了魏兰…
橡力说:确切地讲那是一桩死亡,我曾经怀疑过的那位杀手也就是说那位杀手曾经跟魏兰的姐姐相爱最后却杀死了她
……现在,你的叙述已经进入了这件事端中…
标志说:而杀死魏兰姐姐的那个人确实就是那位恋人也就是那位戴帽子的男人,而戴帽子的男人正是李然
…他当时已经整容,头上大概裹有纱布,我见到他时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和脸上的一些阴云。
橡力说:标志,我被你弄糊涂了,你是说李然就是杀死魏兰姐姐的那位恋人?
标志说:对,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橡力说:他为什么要杀死她呢?
标志说:这个问题直到现在我仍然困惑不解,他好像告诉过我…
橡力说:他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告诉你的…
标志说:也就是我上一次被铐住的那个夜晚,我们经历了一场谈话之后,天已经亮了,我从公安局出来…
橡力说:而在这之前你确实不知道是李然杀死了魏兰的姐姐吗?
标志说:当然。(标志不知道为什么要隐蹒他当时对李然的怀疑,并且隐瞒了他在魏兰家里的窗口看到过的那个头戴帽子的男人正是魏兰姐姐的恋人,而他的身份早已使标志惊悸不安。标志隐瞒住这一切是为了减轻身上的一些恐怖,对一件罪恶的恐怖。)
橡力说:说下去吧,你从公安局出来以后又到哪里去了?
标志说:我准备步行到魏兰家的楼下去取摩托车。
橡力说:你的摩托车仍然停在楼下,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不骑摩托车出门呢?
标志说:你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意外的事,那次谈话中我已经告诉你了…我必须悄悄地离开魏兰…如果我去骑摩托车就会惊动她…摩托车的声音会使她醒来…
橡力说:你说得有道理。那后来呢?
标志说:我步行在一条街道上时碰到了李然,他正开着车将头探出来叫了一声标志。那时候我似乎也正在寻找他…
我必须跟他好好谈谈…
橡力说:标志,你想应该跟他谈什么?标志,你有没有想过要劝他到公安局来?
标志说:这是我想象中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我并不想责备他许多东西,李然的生活对我来说是极其陌生的,我面对他的只是这样两种东西,有时候他是一位杀手,有时候则是我的养父…在他做杀手时他似乎把一切都弄脏了,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这个世界上杀了多少人,他到底是怎么成为一个杀手的,他曾经告诉我,在我离走的时候想法告诉我,他的那些话像枯叶飘落在我的身上:标志…你千万别闯入别人杀人的事件之中去,否则,你将处处受到别人的追踪。为了摆脱追踪,你就会想法杀死别人,而这样你就会走上一条你意想不到的命运之中去…橡力,这些话始终存在着使我无数次想象过李然的命运,难道这些话正是他自己的命运,难道他正是闯入了别人杀人的事件之中去而处处受到别人的追踪,为了摆脱追踪,他就杀死了那个人…就这样他成为了一位杀手…也就是这样,他有时会想法摆脱恐怖,因为他总是感觉到别人正在窥视自已,所以他必须杀死那些窥视者…
橡力说:如果我是你的窥视若…当我看见你杀死别人之后,为了摆脱恐怖,你会杀死我吗?
标志说:我想我会在自己意识不到这是杀人的罪恶之下杀死你,因为当我面对着恐怖时,我只想在塞察声中穿行…
橡力,我没有出走时曾经跟我的同学们夜行过一座丘陵,那是一片绵延起伏的基陵,当时,我们喘着气,用脚粗鲁而有力量的踢开了障碍物,我们就像一只只寒冷的老鼠只想在寒窣中穿行,只想逃到没有恐怖的地方去…橡力,所以,我会杀死你。
橡力说:没有谁看见李然最初是怎样成为一个杀手的
…因为他已经死了…我们只有用最强劲的想象,无论如何,想象一个杀手是怎样成为一个杀手的,这毕竞是一件艰难事…标志,我是想听你说下去。
标志说: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橡力说:你说你们在街上相遇,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标志说:他的模样很特别,那是一种讨女人们喜欢的模样…
橡力说:他原来有过女人吗?除了你知道的魏兰的姐姐,再后来就是吴茵…
标志说:奇怪得很,我在这之前从未看见过他跟别的女人来往过,也许他对我隐瞒着这一切,也许他自始至终从来不愿意看见我与任何别的女人的交往…因为他的快乐在另外的生活中…对他而言,做一名杀手就是他全部的生活。
橡力说:是的,做一名杀手就是他全部的生活…
标志说:我还没有读那个法国人写的书,那个人叫勒·克莱齐奥,他总是那样说话,比如,他这样说:“跟一只狗行走,这肯定要比人们平时想象的容易得多。这首先取决于目光,取决于目光落点的高度;必须善于在晃动的腿间搜索,发现那个在生活,在跳动,在膝盖下方奔跑的黑点:亚当对此轻而易举,原因有二:一是他身子稍稍有点驼,目光自然有射向地面的倾向,亦即自然而然地射向四足动物所生活的天地;二是训练有素,长期以来一直习惯跟随某物:传说他十二或十五岁时,一放学,便到人堆中去跟踪别人,被他跟踪的经常是少年,往往一走就是半个钟头…”橡力,书上讲的亚当的这种生活就在我们之中,我曾经也想跟随李然,后来我确实也这么做了…
橡力,你跟踪过别人吗?
橡力说:当然,跟踪别人是我的职业,而我的职业便是我的生活,是我生活的全部要素,你刚才讲的那本书上的亚当有点像我小时候的生活,告诉你,标志,我十岁那年曾经跟随过别人,那是一位跛子,他总是跛着腿一前一后地到水沟那边去,我跟随过他不下五次都因为感到没趣回来了,最后一次我一直跟随他到了水库的另一边,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有做,他就坐在水沟边缘的石阶上看着水库中的鱼。不过,我总算弄清楚了他到水库那边去干什么,尽管这种跟踪乏味透顶。现在,我跟踪别人时总是带着问题而去…
标志说:那么,你有没有跟踪过我呢?我早已发现我俩处处相遇。
橡力说:标志,你说呢?
标志说:你的秘密在你那里。好吧!我们还是来说李然…
标志说:我刚才讲到了在街道上我碰到了他…他告诉我他的面孔已经整过容,没有人可以发现他了。他的脸上闪烁着一种幼稚的诡谲,而且这是我的记忆中看见过的他身上最为幼稚的诡谲。后来,我坐在了他的车上,他将墨镜取下来,像他说的一样,他真的做了整容术…但是我还是能够认出他来,无论他到哪里去,变成什么模样……再后来,我谈到了魏兰姐姐的死,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我是他杀死了她…他告诉我是他爱上了那个女人,但是他已经衰竭,他的身体已经全部衰竭,他已经无法再去爱那个女人橡力说:你是指他的身体功能,还是精神?
标志说:我想两者都有。
橡力说:你是说他快死了…
标志说:…我不知道,我看见他坐在轿车里面启动着方向盘,我就坐在他的身边,如果是另外一个人坐在他旁边,他全然不知道过去他是一个杀手…他们全然不知道他身上的那把刀有多么锋利,刀锋搅动者水的声响,它的刀锋照亮了他的面孔,但是有谁证明他的面孔是一张杀手的面孔…只有我能证明他的身份,然而,他就坐在我旁边,将一桩刚发生的杀人案直言不讳地告诉了我,当时,我大声说:我要下车。
橡力说:标志,你是讨厌他的,对吗?你一直厌恶他的生活,对吗?
标志说:是的。
橡力说:那你为什么不下车?
标志说:我已经下了车。
橡力说:你已经下了车?
标志说:我仿佛嗅到那些血腥味,我想呕吐,于是,我就蹲在路旁…这时,我看见了你们的北京吉普车…
橡力说:噢…标志,这是怎么一回事,在路上,你看见了我们的车?
标志说:…在啤酒厂和卷烟厂的那条公路上,你们的车突然停住了…你走下车来,我看见了你,后来吴茵也下来了
…她真漂亮,她把长发剪去了,留着短发…她真漂亮…
橡力说:标志…
标志说:我不相信她已经死了,她那天真藻亮,就像仙女…
橡力说:标志…
标志说:她死了吗?
橡力说:标志,再后来呢?
标志说:如果你不带吴茵去南方温泉,我就不会看到你们,那么吴茵就不会认识李然,而吴茵也不会死。
橡力说:标志,我要问你的是,难道是你跟李然一块去了温泉?
标志说:你们去了温泉,吴茵竞然跟你在一块,当时我们并不知道你们要去哪里,而李然也并不认识你们,我叫李然的轿车跟在你们车后…
橡力说:原来是这样…你在嫉妒我与吴茵的关系…
所以,你让车跟踪我们。
标志说:这就是故事的开始…,这就是为什么吴茵要死的开始。
橡力说:到了温泉,后来呢?
标志说:你们到热水池中去,那是我第一次在阳光下看到吴茵,我就坐在阳台上,我看着吴茵在水中洗沐,那是我头一次看见她的皮肤和修长的腿,她是热水池中最漂亮的女人,没有一个女人像她那样漂亮,李然看到了我对吴菌的爱情,爱情就像那天下午阳光照耀着我的生活…李然告诉我他有一个计划,他可以去认识吴茵,然后告诉她我在这里,在她身旁,我在为她忍受着爱情的嫉妒和痛苦…李然的话使我很感动,然后机会来了,在餐厅里,突然发生了事情,你走后,李然就走到了孤独的吴菌身旁;坐在你坐过的位置上,我想机会已经来了,我决定回房间去,我洗了一个热水澡,不知为什么,我发现身体有一种粘平平的汗渍,洗完澡以后我坐在房间里等待着李然将吴茵带来…
橡力说:标志,标志标志说:后来的事实是他们并没有来…后来的事实是李然将吴茵带走了。然后我们相遇在一块。
橡力说:我有些弄不清楚吴茵怎么那样快就会跟随李然离去?
标志说:这就是她的悲剧,她像许多漂亮女人一样容易被迷惑,而李然如果对女人来说绝对是一种诱惑…我指的是当女人们不了解他的历史背景的条件下…
橡力说:事情又回到了现在,回到了昨天,标志,我想问你的是昨天我们分手之后你就在跟踪李然他们的轿车…
标志说:你果然也在跟踪我,生活果真是这样,我也是一个被跟踪者,难道我们分开以后你就在跟踪我橡力说:我是警察,标志,在任何时刻我都是一名警察。
你在跟踪别人的同时我也在跟踪你,因为我必须跟踪你,标志。
标志说:这就是说你昨天晚上一直跟踪我到了花园别墅区?
橡力说:不错,你在他们的轿车之后,而我的摩托车就在你身后,你忽视了你跟踪别人的时刻自己也会被跟踪,然而,我们跟踪的目的却不一样,你是为了去寻找他们两个人…
标志说:是的,我想…我只想找到他们。
橡力说:如果我没有告诉你我在玻璃屏风的另一边听到了你与李然的对话,你就不会这么急急忙忙地去追踪他们
…标志,告诉我,你有设有想告诉李然的愿望和决心,那就是让他到公安局来自首…
标志说:这也许就是我跟踪他们的目的,另一个原因我想让李然放弃吴茵…我真的很害怕悲剧又发生,魏兰姐姐的那种悲剧重又上演…
橡力说:当时,你攀援到了阳台上,我不知道你在阳台上看什么…我朦朦胧胧地看见,你好像在面对一道窗户…
标志说:你想知道我在看什么吗?橡力。那是一间浴室的窗户,吴茵就在里面洗澡,我隔着玻璃和窗帘看到了她手里拿着一块粉红的香皂,橡力…那就是全过程,她洗完了澡,然后就出去了。
橡力说:后来的事情我知道,令我奇怪的是,你后来为什么没有追踪他们?
标志说:我认为李然是去送吴茵回家,这使我很高兴。于是,我就来到了客厅,我想在这里等待李然回来,然后再跟他好好谈一谈。
橡力说:我一直跟踪着他们,直到看见他们的轿车撞上了火车…在40米之外,标志,火焰升腾,我没有想到,我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一切。
标志说:我想这不是一场事故,而是一场密谋者的罪恶,李然一定想好了这一切,也许,在这之前,他就已经绝望了,后来碰到了吴茵…我想,他也许真的爱上了吴茵…他想让她跟他一块死去,因为他一个人总是害怕死…
橡力说:不,他是逃跑,他想带着吴茵逃跑,但是却撞上了火车标志说:他是想死所以就死了…
橡力说:唯一不知道事实真象的是吴茵…她在跟随魔鬼的同时那么心甘情愿地让魔鬼将自己带走…
标志说:在临出发前,她还洗了澡,她的身体上弥漫着那块粉红色香皂的香气…他们在出发之前并没有发生性关系,我想,李然害怕的是活生生的面对生活,包括面对一个漂亮女人的身体…
橡力说:那个被我们追踪的杀手已经毁灭了。这件案子已经结束,标志,你如果有空去看看吴茵的父亲,他可能快要垮了。
标志说:我但愿从今以后不再来你的办公室。橡力,还有,我们俩为吴茵举行一场葬仪吧!
橡力说:我也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