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不可复述的，尽管死亡是一种现实，对于我来说，死亡是一个梦醒之后的无常。父亲的死在1988年的8月来临，那时候我正渡过人生中最迷茫的时间段。从1982年开始到1988年，我在滇西永胜县一直在寻找人生之方向。
在方向这个词语中，充斥着隐喻。写作者一生都在与语词搏斗，但只有少数人会在茫茫无涯的写作之路上，创建了语词叙述中的隐喻学。在我看来，所谓隐喻就是你面对一片海水时，想起了湛蓝这个词汇;当你面对一座沙漠时，身体逾越过黄沙弥漫后，渴望着绿洲和涌到嘴里的甘露。所谓隐喻，就是从现实中诞生的虚无主义的美意。
从隐喻开始我又重回父亲的死亡，重回那严酷的夏日之下，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那一夜，我突然感受到父亲的呼吸消失了，我的手靠近了他的嘴唇，我的手宛如苇草，靠近了彼岸，我意识到父亲的呼吸突然中断了，我将耳朵再靠近父亲的左上胸，这里是心脏区域，这是一个生命存在的区域，它是旋律，也是起伏的钟声和灵息飘动的地方，然而，我无妄的感受到了父亲的心跳停止了。简言之，人身体那片可以弹奏妙音旋律的乐器停止了演奏。
父亲的死是突如其来的，他从躺下才一个多月，在之前，父亲坚持每天晨跑五公里，父亲骑自行车穿过省城的所有街巷;在之前，每到春节前一夜，父亲总会从遥远的地方扛着甘蔗回家，并给我们兄妹带回来每年一套的新衣服。在之前，父亲穿着干净的灰色或白色衬衣，给我们写六七页纸的家书，告诉我们在他不在家的日子里，要听母亲的活，要老老实实做人。
父亲躺下来了，这是医院的病床，每天我都会嗅到从走廊上飘来的来苏味，每天都有身穿白色衣服的医生和护士走进来，为父亲量体温开药打针。然而，父亲却进入了癌细胞扩散的最后时期，父亲开始了肝昏迷。
死亡是不可复述的。父亲要回到尘埃之中去，这是一个被锄头掘开的坑，我站在潮湿的泥土前，我能在那些被掘开的湿土中看到细碎的花草，父亲的棺木就在蓝天白云之下落在了长方形的坑里，这就是一个人安息的故事。那一时刻，我的眼泪已经哭干了，我不想让父亲看见我的眼泪，我希望父亲获得真正的安息。
我们将尘埃覆盖住了棺木，那厚重的尘土，如此之重，只有在它的层出不穷的覆盖之下，父亲的灵魂才能获得安息之路。
尽管死亡是不可复述的，我却在无数的文字中开始复述死亡。很多时候，当我谈论死亡时其实是在面对生。
生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自从送走了父亲以后，我就知道了人是会死的。无论是亲眷还是朋友，总有那么一刻，从微风中飘来了黑色的信札，告诉我一个无常的现实。从生到死的过程，比如一只鸟从空中起飞再落下来，或许这就是人生写作中一个永恒的隐喻。
在无常里有鲜花绽放，这时候我们会想起一个花好月圆的故事。无常就是幻变，当你还沉浸在啨空万里的天际中时，乌云已挟裏着闪电和雷从天边尽头过来了;而当你哀婉满地的落英时，春光已在门外敲门。
在面对生与死的无常中，我们静息或呼唤，这一切都是需要勇气承载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