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与峡谷溶为一体的感觉,无论是在怒江、澜沧江、金沙江大峡谷,我都会力图走到一些峡谷的底部,遇到旅途中的峡谷,是一种错落关系。峡谷,来自我从小生活过的金沙江领域,在我看见金沙江的时间是五六岁,我随同父母在五七干校劳动,那时的金沙江像火盆,烈日下我们赤脚走在灼石下,会发现那些像金子一样闪亮的石头,但那时候我们不懂得金子是什么?我们拣石头是为了好玩或将石头顺着波涛抛出去,我们站在岸上的岩石上抛石头,我们力图将石头抛得很远,抛到对岸……然而,金沙江的河床是辽阔的,它的远使我们抛掷出去的石头到了中途,就被巨浪载走了,我相信巨浪是会载走那块石头的。我站在金沙江的石岩上,我发现了我的脸映在峡谷深处,在那光洁明亮的峡谷上倒映着我五六岁的脸,上面只有维气,未铭刻任何时间的沧桑。这稚气就像那一块块抛掷在金沙江浪涛中的石块沉入了河底,或者已随波浪而去。人生中,只有五六岁孩子的脸,就像镜面一样干净透彻。我们在贫瘠而荒芜的岁月里,就藏在金沙江岸岟谷区捉谜藏或打游击战,在一个没有幼儿园的年代,我们的乐园是峡谷下溒烫的江岸线,有时候我们会攀爬在岩顶上一棵橄榄树上,这是热风中的一片凉荫,我们坐在树上边吃橄榄边游戏……峡谷收容了我的童年生活,也同时收留了我们映衬在峡谷石岩上的一张张没有历史沧桑的脸。
之后,是我与大怒江的邂逅,我们下到江岸,这里耸立着的大峡谷,让我们的灵魂骤然止步,一大片深灰色的石头就像神咒,当你置身在怒江大峡谷时:你会忘记家里橱房中那片有盐罐调味品的橱柜,冰厢中的水果疏菜;你会忘记男人与女人的战争,失去的爱情关系;你会忘记下水道的突然堵塞,绐你身心留下疲惫和伤痕的生活的粗俗;你会忘记鱼的腥味,被灌木丛划破的美丽裙摆,你会忘记变幻莫测的命运,辛酸和甜蜜的滋味……怒江大峡谷是突如其来的,当越野车翻过了一座大山,我们的眼帘下突然出现了一条江流,它是碧绿的也是墨黑的一一在不同的光泽中,它都会变幻着色彩。我们下到了江的底部,只有从这里可以离峡谷更近一些。峡谷,是坚硬的,在这里你不会想到棉花、丝绸、云絮这些词汇。你的手、身心是柔软的,你靠近了这些峡谷中的石拦、柱子、台阶,在这里没有一块石头是重复的,它的诡异和顶天立地的美学,让我震惊中再一次发现在无意识之中,我的脸再一次的映在了岩石上,与金沙江大峡谷不相同的是,怒江大峡谷出现在我的中年,写作中的另一个年华降临时,我前来面对大怒江,它是浑厚的,像一卷卷我未曾读过的秘密圣书,在它青灰色的石头下变幻着人类的尊严和卑微,我前来面对它,无意中又发现了我的脸,这一次,在上面我发现了我的焦灼和忧伤,还有更多的东西,它们是被怒江大峡谷所映衬的那些时间已磨难到中途的未写下的文字,未言诉的秘密,未预测过的因果。
澜沧江大峡谷是另一条我生命中的江流,因为澜沧江,我写下了长诗《忧伤的黑麋鹿》。因为澜沧江,我再一次的看见了大峡谷,从视觉下涌来的澜沧江大峡谷显得更为明亮,那是在梅里雪山之下的澜沧江区域,我看见了一只兀鹫,它盘旋在高耸入云的峡谷之上,而我的脸,再一次的与旁边的一块斑斓的岩石溶为一体,我就是其中的化石,我的履历,写作都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属于时间的无限苍茫,通过它,我饱含的热泪也将就此凝固,峡谷,是倒映我沧桑满怀的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