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初期,一个朋友给我送来了七卷本的《追忆逝水年华》,那时候我住在书林街100号云南人民出版社的一间小房子写作,那间房子一住就是四年。在这四年光景中,写作于我是一件公开或秘密的事件。普鲁斯特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它就像米兰.昆德拉等作家在这时候已经与我相遇。所有作家都有一个基本常态,那就是在阅读了众多作品之后开始了写作。阅读所带来的是古老的纸质书,而在今天的出版业此萧条,百分之八十的俗众已经习惯了手机电子书上的浅层次的阅读,而在我居住在八平方米小屋的时候,正是我的祖国的出版业繁荣的时光。当朋友给我送来《追忆逝水年华》的七卷本时,对于我来说无疑是一个值得庆典的时刻,很显然,只有懂我的人才可能送给我普鲁斯特的小说,这是我最为期待的小说,我记得那天下午,我听到了敲门声,那时候这个星球的人们还没有使用手机,所以,很多事都是没有预约就到来的,在一个没有手机所泛滥的时代,人们凭着某种激情之力相遇或错过,说实话,我更喜欢这样的时代。
敲门声之后,我打开门,站在门外的是我同时代的朋友,他手里拎着用白色纤维绳捆绑起来的,七卷本的长篇小说《追忆进水年华》,他告诉我这套书是送我的,我愣了一下,那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空气,里面荡漾着书籍的诱引,尽管我热爱上书籍已经多年,我仍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场景感动着,我很想拥抱我的同代人,感谢他馈赠我的《追忆逝水年华七卷本》,然而,一切都是多余的,刹哪间,我解开了白色的纤维绳,就是书店贯有的捆书的那种绳子。
我无法言喻的欣喜,是面对普鲁斯特的长篇小说,一个人写了七卷本的长篇小说一一对于世界文学史来说,这是一种永恒的记载,而对于作家来说,这需要倾尽多少秘密的时间。从那一时刻开始,我就知道了,作家只可能在孤寂中将写作进行下去。之后,是我阅读《追忆逝水年华》的时间,是我洗干净双手以后,用指头拂开纸质书页的年华。我走访过云南众多的边疆区城,那些从古代就开始用树皮制作纸质的手工坊,出现在山清水秀的盆地上,它们使我挚爱上了纸浆,里面散发着树皮斑剥的香味。所以,书是这个世界最为干净的窗口,而当我朝着普鲁斯特的语言走进去时,我感觉到了在斯万的花园里,飘忽着作家渴望的那种气息……
作家的气息贯穿在他们写出的语言中,《追忆逝水年华》从开头就显示出了普鲁斯特心灵中起伏的暗潮,它仿佛带着露水的细枝衔接着外花园和内花园的秘密小径,从里面传来了行人的脚步声,故事就从这里开始。普鲁斯持的语言对于我的阅读史来说,有一种未曾体验过的屏息,在那些茂密的语言深处一本书的纸质中流动的似乎不是语言,而是血管畅流的身体旋律。我喜欢上了普鲁斯特,他对我的最大影响就是使我在叙述中重视每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就像站在窗前,当你想迎接一片曙色时,你最先睁开眼看到的窗帘上的暗光和皱褶……我还有更多的喜欢普鲁斯特的理由,当我用半年时间读完了七卷本的普鲁斯特时,我写作时仿佛不再像从前那样急躁,我有更多的耐心去体验某个词给我带来的意外,写作就是在许多次的意外体验中将故事讲下去。
我很庆幸在九十年代初与《追忆逝水年华》相遇,正是在那个被迷茫所笼罩的八个平方的小房间里,我感受到了我的房间里有向日葵盛开,我的房间就是一座秘密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