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头,当然是睡觉的地方,从古至今枕头,就是接受我头颅的地方。脑袋,这无疑是我们身体中的空中植物园,在里面,是我的植物神经在编织着支撑我们身体意念的系统,因为有了它,我们才可能有辩别时间流逝的能力,也才可能蕴藏记忆。每天晚上,我们都依赖于枕头开始我们的冥思而息,枕头,无疑是个体最亲密之地,其存在,犹加海洋有彼岸,大地有天空,男人有女人的关系。
我的枕头从我记事时,就是一只绣花枕头,它上面的针角间跳出了一对翠鸟,我一开始就在这枕头上睡觉,那对翠鸟陪伴我多年,后来,因为不断迁徙,这只儿时的抌头就从我床上消失了。后来,我很喜欢后来这个词,它总是延续出像老祖母讲述的故事时的节奏,在这个词根中,绵延出的场景就像一场迁徙或战乱所展现出来的人事物景的变幻。后来,对于我来说,那一只绣有翠鸟的旧枕头在无意识中就从我床上消失,与此消失的是原来的小木床还有床单和枕巾……这些生活用品的变幻意味着我们的物质生活与审美的变幻,同时也意味着命运的远方在变幻着我们的枕头。
枕头,无论是帝王和贫民都拥有的枕头,它除了睡觉之外,应该有什么?枕头是收容我们脑袋的地方,我记得当我开始学会阅读吋,枕头边就有了我的书,那是一本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本本泛黄的禁书,那时候似乎只找得到禁书可读,我的阅读从《青春之歌》开始,这本书已经没有封面,已经破损得像一座历尽时光所摧摧残的老屋,尽管如此,我很感谢我的少女时代没有电子产品,这使得当我翻开一本有限的书籍时,每一个字词构成的都是可以打开的窗口,书,之所以放在枕头边,是因为一本书未开始阅读或者已开始了阅读,再则,枕头之所以可以承载我们的书,是因为它是值得我们信赖的私秘伙伴。
后来,书一本本来到了枕头上,而枕头通常是用棉花的材料而承载着我的书。直到如今,我仍在使用最为古老的棉花枕头,我喜欢任何棉质品的东西,从内衣裙子一一是具有棉质品的那种切肤感,更适宜并护佑我怯懦的身体和日复一日不可捉摸的时间。
再后来,当我可以将一本本书搁在床头柜上时,我的生活已逐渐安居。书,反复的被我搁在枕头边,它是一本本反复阅读的枕边书,比如,但丁、博尔赫斯、米兰.昆德拉、普鲁斯特……这些伟大作家的书可以反复地来到枕边,就像你梦幻中曾经在大海的漂流中遇到的一艘大船重又在绿色的浪涛中回来了……
枕头边应该放什么?对于我来,唯一可以放下的当然是书籍。书的尺度是任何时间和形容词无法概括的。一本本书来到了枕头边,它陪伴我在临睡之前出入书中波澜壮阔的人生,它使我放得下每天的繁芜,面对书页朝后翻拂的那个世界,是任何人和物质生活无法给予我的魔力。
来自枕头边的书给予一个人在睡前的梦幻生活,是一朵花绽放凋亡前的所有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