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已经86岁,依然买菜做饭,可以穿行斑马线到钱局街的菜市场,再回首。我对母亲的记忆是从桑园开始的,在母亲未退休之前,她的生命中有几十座桑园,栽桑养蚕就是她农艺师的职责。
母亲是云南人,却不会吃辣椒,而且好淡盐的食物……从母亲的食物就可以静观静观抛淡澈的一生。从青年时代母亲就不会吃辣椒,那时候母亲在蒙自草坝的一座蚕丝厂做工人,母亲是童工十二岁就开始工作了,她的童年记忆完全是一部长篇小说,在她兴致好的时刻,她会絮叨中回到过去。记忆对于母亲来说就是一次次逃亡,那是战乱时期,母亲的母亲跟随一位军官跑了……母亲每次将故事讲到这里时,我都能感受到她的心在波浪起伏,倾听者的我仿佛看到了一幕幕电影的画面,后来,母亲的父亲娶了另一个女人……再后来,母亲在战乱中离家出走到了个旧与自己的亲生父母就永远失去了联系,一对夫妇在战乱中收养了年幼的母亲……母亲絮叨着她一生中的遥远,并数落着她在草坝蚕丝厂的食物,那时候能喝到一碗稀饭已经很幸福了,在抗战时期,日本人的飞机总是在天空中盘旋,我曾在长篇小说《碧色寨之恋》中展现过这段历史,草坝离碧色寨很近,在当时,碧色寨是滇越铁路上的特级火车站,有几十个国家的商人居住在碧色寨。
母亲从蒙自草坝来到了滇西永胜,人生就是逃离之命,这是86岁的母亲告诫我的格言。
从母亲的食物静观她淡澈的一生,可以重回她在永胜的桑园,不管岁月如何在疯狂的流逝,我深信母亲在她建立的桑园中渡过了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从我记事后的母亲穿越着她30岁以后的时光,她身穿鸭蛋绿的的确凉衬衣,头戴宽边草帽,她是奔向桑园的农艺师,也是那个时代最美丽的妇女。
而她的饮食如此简单,这也许也是母亲长寿的秘诀。
在她的饭碗里可以再现出大米的白,青菜的绿、木耳的黑、西红柿的红……除了少许的淡盐之外,里面不需要任何调味佐料。母亲平静的品尝着那些淡漖的食物,这使得她在86岁以后依然有一口上好的牙齿。
母亲86岁的年华流逝中再现出了一座座桑园,当我坐在她身边时,仿佛总是会回到过去,一个人倾尽全力奋斗生活过的背景将贯穿着未来,母亲就是这样的人,在她的身体中有芳澈起伏,也有桑园的无边绿色,正是这一些生命的植物使母亲保持着生命的淡雅。
86岁的母亲依然将饭碗吃得干干净净,依然喝着没有盐的汤……从母亲偏好食物的淡雅,就可从静观母亲头戴宽边草帽一次次从乡间小路,进入桑园的路。那一条淡雅的路,仿佛也是母亲品尝中的味蕾之路。我的母亲只是一位平凡的妇女,她一生的职业抵达处是桑园,大约是职业生活的缘固,如今的母亲依然下楼买菜取订阅的晚报,我观测着母亲的常态,这无疑是一个妇女人生中的时刻:她正坐下来削土豆,她慢慢的削土豆,当电话铃声响起来时,她缓慢的站起来去接电话。人生中所有的过往之事被她念叨着,同时也被她所遗忘着……
我的母亲,名为刘秀英,她平静的喝着低盐的菜汤,拒绝一切调味品,也不需要品尝辛辣之味,而她却告诉我们说:人一生都要学会冷静或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