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年少时我的包里就有了一块圆形的小镜子,它陪同我出入小县城的任何地方,有人曾告诉我说,女人携带镜子会照见妖魔的。何谓妖魔,这是一个广大的词,是一个在天与地之间飞跑的词。我不知道为何需要带镜子,女人照镜子是天然的,只有镜子告诉我们,我是谁?我的脸是哪一张脸?只有镜子会诚实的告诉我,我与他人的区别,我与整个世界的分水岭在哪里?
在我过去生活的金官小镇,有一段时间经常会看见一位胸前挂着镜子的女人,她大约三十来岁,是一个精神病人,曾经有精神病医生告诉我说,如果女人要精神失常的话,那一定是在人生的中途,因为在人生的中途一个女人已经到了遇见妖魔的年龄。在未写作之前,妖魔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可怕的词根,它会让我感觉到宛如在阴森寒彻的空气中行走,在我看见胸戴镜子的女人时,我还没有写作,我只是一个胆怯的中学生。女精神病人在小镇的街角跳着舞,那面小圆镜就在她胸前晃动着……后来,当我开始写作时,我想起了这个女人,在当时,她已经三十来岁,应该走了一些路,到了该遇见妖魔的时候了,所以,她疯了。我讲述这个故事,只是为了女人与镜子的故事。
很多女人的包里都会有一面镜子,它的实用性是为了照亮自己的面孔,更多的女人是为了在外时补妆时使用。
我的镜子换来换去,只是换了形式而已,它的内核依然是一块圆或长的镜面,确实的,在形而下的现实中镜子只是为了让我们在室外奔波劳作后,休息下来的片刻使用。当我们前去约会时,因为离家远,所以我们想看到自己的面孔,无论这张面孔是丑或美,它都是属于我们的。
在赴约之前,无论我们前去赴约的是风景还是人,我都想在镜子里先看一眼自己,从形而上的意义上讲,在赴约之前想力图在镜子中看自己一眼是为了找回自我,当我们在这个星球上游走时,自我是分散的,它会跟随无数游魂在行走。而当我们面对镜子时,那个游走的魂又重回到了镜面中。
照镜子时会照见四周的妖魔吗?
多少年前那个在小镇上跳舞的精神病患者,她胸前的那面镜子,是否帮助抛找到了她生命中的妖魔?后来,她就消失了……再也没有人告诉我她到哪里去了?也许她已经战胜了身体中的妖魔,重新找回了自我。
我包里的镜子当然也会替我照亮四周的黑暗,对我而言,那些无边无尽的长夜中游走者,都是呼唤我的妖魔,在很多时间里,当我面对镜子时,我会发现内心的怯懦,也会在镜子中看见我的悲伤或疲惫……所有这一切都是我的妖魔。
我后来明白了,女人包里的镜子,是为了帮助女人在人生中战胜妖魔,在每一次出门抵达之地,都有妖魔在等待着我们,它们的存在是为了让我们生或死,更多的是为了折磨我们的感官而已。所以,当我们在镜子中看见一张容光灿烂和干净的面孔时,那些潜伏在四周的妖魔就会逃之夭夭。
简言之,当镜子照亮我们的面孔时,所有的妖术都会失效,我们就是我们自己。
镜子,是明亮之水,只要你愿意,在面对镜子时,我们就会将面孔洗得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