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是红色的,在整个七十年代,我所见过的拖拉机都是红色的。春天,我所见过的那一辆大红色的拖拉机停在金官公社的院子里,那座原生态的院子很大很大,可以放露天电影。开红色拖拉机的是一个女人,她长得像《青春之歌》电影中的谢芳。她有两拫特别粗的辫子垂在肩头,那时期的女子的长发都是编织起来的,而且头发很粗很油亮。开拖拉机的女子的名字我忘了,许多名字都在岁月中被遗忘了,其遗忘的过程就像我们手中的种籽,在我们撤种籽的过程中,我们失去了那一粒粒种子,风吹出了它们的原形,留给我们的是从沃土中长出的枝芽。
我忘却了开红色拖拉机女子的芳名,只因为她的名字就像种籽一样被风吹走了,剩下的是一架红色的拖拉机,我曾经在有一个假期降临时,坐在她的旁边位置上,陪同她去拉山里的碎石,她熟练的开着拖拉机,在那个时段里她无疑已经成为了我的偶像。人们之所以需要偶像,是因为我们内心上升的梦需要寻找到践行之路,就像手中籽粒落下去结出了花果。偶像在不同的人生之途出现,是我们生命中一个明亮的区域,它召唤着我们。我跟随着这个开红色拖拉机的女子上了山路,在那么多对于我来说是一条险恶的山路上,女子竟然从容而欢快的驾驶着拖拉机,黑色的方向盘在她手中旋转着,就像我的母亲用手织毛衣的过程……
所有的过程都是需要手工完成的活计,开拖拉机同样与手相关,我坐在她旁边观察着她的手:这是一双纤长的手,如果不开拖拉机的话,这双手可以拉小提琴,可以弹奏钢琴,是命运让她学会了开拖拉机,所以,我看见她时,她已经是金官公社的拖拉机驾驶员了。除了观察她的手之外,我也在默默的观察着她的衣饰、眼神和笑容,这是作为对偶像者仰慕的形为之一。她永远身穿一件蓝色的卡几布上装,上面偶尔会有少许的油渍,她的眼神哪怕现在回忆起来,仍然像池塘一样干净,而当她笑起来时,声音像泉水般流畅。
很显然,开红色拉拉机的女子理所当然会成为我的偶像。
我仰慕她从容自信的驾驶着那台拖拉机,拐过了那么多弯曲的山间公路,对我而言,她征服了那台庞然大物,她征服了通向大山的那些距离,她同样征服了我的视觉。所以,在我14岁那一年,她成为了我的偶像。
14岁,我的理想是开一辆红色拖拉机。
我想穿上一件蓝色卡几布的上装,开着拖拉机去征服看不到尽头的大山深处,我想使用我的手旋转着方向盘,就像那个女子一样用目光骄傲的注视着前方……多少年以后我明白了为什么在我14岁那一年滋生了开拖拉机的理想生活,在我面对一辆红色拖拉机时,我感受到了速度像红色的巨风般穿越着我的身体,我在我所仰慕者的偶像身上幻想出了我的未来……
永恒之劫,来自热爱,面对浮沉不定的人生,我们从生命中上升的每一个梦幻都会像手中之籽,跟随风的足迹再从空中落下地。虽然我没有开上梦中的那辆红色拖拉机,然而,那些从拖拉机散发出来的幻想,使我在命运中追踪上了远行的速度。14岁,我的理想冉冉上升中传来了拖拉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