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父亲住院的那些日子里,我将一本黑色的笔记本带到了医院的病室,我守候着父亲的空隙时间里,总是会升起一种强烈的念头在本子上写些什么?现在,我也无法再寻觅到那个笔记本,1987年之前的手稿都已经被我秘密的清毁了,那一天我找到了临水的沟渠,我划燃了火柴,消毁一件东西是很容易的,只须一根火柴一面背风的壁垒,纸上的文字将随风而逝……我领略到了这番风景,我消毁了某个时段我语言的词据。而在那个七八月的日子里,我不断出入于医院,在我的布包里有一本并不沉重的笔记本,在我右手拎着的保暖壶里是母亲亲自为父亲熬制的绿豆鸡汤……我的眼眶中总是有忍往的泪水,我带着这两件东西奔往医院,在病室我用调羹一勺勺地为父亲喂着热呼呼的鸡汤,午前我会搀扶着父亲在走廊上走一走,当父亲午睡以后,是我最为㭃驰的时间,那些镇痛的药物再一次使父亲睡着了,那时候,我祈愿父亲能睡过去,这样他的肝区阵痛就会得到缓解。
就在这样的时刻,我坐在病房一角开始往笔记本上写着一些字句,现在的我当然已经无法回忆起来我往笔记本上写上了什么?写出的语言是会越变越模糊的,我们能捕捉到的只有当时的情绪,现在我突然想起来了,在我坐在病室一角时,护士来过又走了,护士的脸就像云一样白,手里每一次都拿着体温计,我将细小的体温计插入父亲的胳膊下,父亲的身体看上去已经越来越清瘦,那个骑自行车的父亲,早晨跑五公里的父亲,每当过春节父亲回家时,总是给我们扛来甘蔗买回新衣服的父亲就这样躺下了,我取出温度计递给护士,之后将有一个下午的安静,我执着钢笔开始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事隔二十多年,我回忆着笔记本上的文字,我想我一定在上面写上了父亲住院的时间,因为时间是冰川也是荒原,父亲正走在上面;我想我一定在上面写上了病房的号码,当一个病人进入医院时,无论他们是国王还是贫民都将会走进编号的病房,这号码也许会进入天堂,也许会重返人间。我想我一定在上面写上了我的痛苦和忧伤,面对父亲枯槁的面容,对于我来说仿佛在冬天的森林里散步,那些落光了树叶的乔木杉树沉入严酷的寒冷时期,而我的脚步通向的是绝望的迷宫。我想我一定在上面写上了我的祈祷和希望,啊,我的祈涛是将我的心呈上,我祈愿众神保佑我的父亲,我祈愿我的父亲获得新生。
我的手札开始于父亲的病房……自那以后到如今,我坚持着寻找到人生的种种缝隙,我安静的端坐在缝隙中间,我是我自己,也是他人,我在此纳凉,也在此等候我的朋友和亲人。我在此战胜了一个个彷徨不安的时刻,也在此获得了缝隙中的光阴。
手札里有什么?在我移动的光阴中,我在缝隙中坚持着与我的母语相遇,它为我保留下来了无数絮语和风中流逝的音律。
写作者在一道道缝隙中留下的手札,宛如一支支香烟焚尽的感念,它记录了我在缝隙中无意识中的碎片……
手札,这是翻开的一页页纸上的谎言和赤诚的心灵之证,正是与它的不间断相遇,我明白了人生如此短暂,我们只不过是面对光阴和流水的一轮轮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