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浴室来自八十年代,我的少女时代正好赶上了公共浴室的诞生,这时候我已经生洁在永胜县城,而之前在小镇生活是没有公只浴室的,记忆中的洗澡是烧一壶水倒在木盆里,整个小镇都在使用同一种方式沐浴。木盆是原木色,没有上过漆,我的母亲还有从外地起回来的父亲都在使用木盆洗澡,我的小哥哥也在使用木盆洗澡。小时候感觉到木盆很大,母亲将水调温暧,母亲一再叮嘱我说,洗澡时要先往盆里倒凉水再倒烫水,这样就安全了,烫水是会烫伤人的。我脱光衣服站在木盆里,阳光从窗户外射进来,有一缕光会恰好照在我皮肤上……洗澡是私人化的,要拉上窗帘,这是我在小木盆中洗澡而获得的戒律。从小镇到县城,是从小木盆到公共浴室的过渡一一首先我们已经长大了,成长就是在走钢丝,它充满着各种危险但总要走到对岸去,到了对岸另一拫钢丝又在等待着我们。洗澡从个人化的小木盆中走了出来,这时候公车浴室出现了。
离我最近的公共浴室在县招待所,我们通常会在周末时约上几个女友奔往公共浴室,开放中的公共浴室有男或女的隔离区,那是一座利用旧水泥房开劈出来的浴室,男人在对面,相隔七八米……女友们到了公共浴室开始脱衣服,女性的身体在公共浴室luo露,这是女性彼此接受对方的过程一一这毫不保留的luo露让作为同类性别的女人开始学会去欣赏别人。除此之外,在公共浴室作为以一群少 女 的 身 体赤luo的现场,它也许是妇女生活中最美的一个现场,每一个少女都是唯一的,不可以复制的。
我们在公共浴室共享着水笼头里哗啦啦流出来的热水,有时候我们还唱歌,但更多的话题是谈论与初恋相关的问题。公共浴室中有灰蒙蒙的水雾,仿佛挂起一道道水帘,这时候每个少 女 的 身 体都是模糊的,而我们每个人所谈论的关于初恋的话题也自然是模糊不清的……男人仿佛在墙壁之外,在遥远的山林中狩猎或征战……而我们谈论他们,是因为他们离我们是遥远的。
我们会从初恋的话题回到自我,我看见了在二十世纪末期的一九八二年,我们的自我在公共浴室中成为一种对生活的选择和冒险,我的女友翠翠在电影院卖票(那时朝看电影也要走后门,如果你认识电影售票员,那么,新电影上场时你就能最先看上电影,整个八十年代,电影院座无虚席,电影是县城最大的娱乐之都,人们在黄昏吃完饭洗完脸,最想做的事就是穿上干净衣服去电影院看电影),她对她的现状似乎很满足,也许是有无数人为了一张电影票有求于她,包括我们在一室洗澡的所有少女都是追索电影屏幕的生活者,我们大部分时间看电影都将希望投注于翠翠一一在人头躜头的电影院售票窗口外,我们只需要唤她一声就搞定了电影票。她当时拥有电影院售票窗口,因而她的心态是稳定的。 丫丫是另一个漂亮血孩,她不间断的发高烧和低烧一一进医院和出医院,尽管加此,她是水电局的测量员,其身体中飘忽着一种野花和太阳的香味,几年以后,她身患红斑狼疮疾患离开世界时,年仅26岁。而当时,她最大的梦想就是乘火车去天安门广场……我当时同这些青春少女共浴一室,在整个一生中我们的身体,此时此刻是最为年轻也最为活跃的。啊,我们的身体,没有烙印,没有伤痕,赤luo着站立在灰白色雾气弥漫中的公共浴室,我们的身体没有焦灼也没有重扼……我们每一个都是长发披肩,双眼明亮……在漫长一生中只有在这个时期,我们是一个属于女性的群体,我们属于一个小县城最灿烂的一部分,仿佛庭院花盆中那些绽开和未绽开的花朵。而我们在公共浴室所拥有的那些记忆仿佛刚刚发生在昨天,我似乎又一次听见了从水笼头里流出来的水,溅湿了我们的长发以下的身体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