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曽两次攀越过高黎贡山。第一次穿越高黎贡山时,我们沿着怒江而上,看见了江岸上一束束木棉花。我从小在金沙江畔的滇西长大,并不是第一次看见木棉花。然而,那年春天,我却用目光迎着那一棵捰高大的木棉树而上,我的目光在那一顷刻间逢着了硕大的花冠,在红的花冠之上似乎还浸润着早露。突然间,一年木棉花落下来了,这是一番怎样的场景啊,我用双手捧着那朵花时,怒江岸是祥和而平静的村庄,不远处就是惠通桥的遗址,冥冥之中,有一种纠结我的东西已经降临。从我手捧一朵红色木棉花到惠通桥,我们一直在怒江岸行走,直到我们来到了高黎贡山脚下。
就这样,对我来说,一场漫长的纠结开始了,诗人作家们的一生,都被无数言之不尽的故事所纠结着,每一次纠结,都是一次梦的触须,都是通向一首诗歌一本书的开始。
当我第一次从山脚下仰头看高黎贡山时,那一场铺天盖地的雾正沿高黎贡山层层叠叠的海拔前行。在云南,每座山峦,每条峡谷和盆地上都深藏着神秘的海拔。我每每与海拔相遇,都会听到生灵们在地上奔跑和天上飞翔的不同声音,沿高黎贡山而上,我仿佛被候鸟牵引着灵翼,这里是世界级的物种自然遗产保护区,当我们越往上走,那场春天漫天飞舞的雾露突然间消失了踪影。太阳的光热顿然间使我们视野中的高黎贡山变得加此灿烂,那些从眼帘下荡涤出去的茫茫无际的繁花啊,就是我们内心的锦绣。
突然间,我的脚已经踏上了南方丝绸之路高黎贡山段的石板路,在浑圆马蹄印下不仅完整地保留着南方丝绸古道的遗迹,还在替代流逝的历史吟诵着述说不尽的悲恸。除此外,在一只鸟的翅翼震颤中,我突然发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高黎贡山的遗迹。跟随着那只黑色鸟的飞行方向,我就能寻找到高黎贡山遗留的战壕。之后,我寻找着云层上的战争,一座又一座日军战壕出现了,这些已经被植物花冠年复一年编织过的战壕,早已失去了云上战争的血腥之味,尽管如此,我仍然在芬芳四溢的植物花冠深处嗅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血腥味。那一夜,我们夜宿南斋公房,这是春天的三月,我们在火塘边讲完了所有想讲的故事,那一夜,我是那么的需要着一杯酒和一场醉意,从心底升起的伤怀如此的空旷,仿佛有一场漫无边际的哀鸣紧紧地盘旋于内心……我钻出了睡袋,走出了南斋公房,那一夜,没有酒,我看到了被黑夜所完全笼罩着的高黎贡山的灵魂走向,那一夜,我倾听到了战争安魂曲的旋津。
一个人只有在光阴中虚度过一一并虚度完真正的青春年华之后,才会爱上布满疤迹的身体,爱上苦难和遭遇黑暗统治的岁月;爱上洒满玫瑰与刺的月光;爱上复述在生与死摧残中升起的伟大而辽阔的时间,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曾两次攀越过高黎贡山,作为个人史的回忆,它带来的是身体途经的自然区域,这里曾经发生过云上的战争,而今天它修复着忧伤,以奇特的魔力焕散着再生而再灭的自然规律,与它的相遇,使我跟随着时间的捕手再一次途径了南方丝绸古道,并捕捉到了足下穿行中来自深渊的溪流,同时倾听到了这座世界自然博物馆中生灵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