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巴雪峰上的杜鹃花


杜鹃花有过它们最灿烂的春季，而此刻是秋天，我来到哈巴雪峰 之上，它的顶峰犹如银色的宝鼎让我们难以企及，朋友告诉我，如果 你在杜鹃花盛开的时候来，你一定会迷失在花海中。这个季节杜鹃花 已凋零，不过，我可以在进入哈巴雪山后想像那片杜鹃花，朋友告诉 过，不是一片杜鹃花，是满山遍野的杜鹃。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真正的哈巴雪山在哪里：在地图上你会发现哈 巴雪山就在玉龙雪山的对面。在传说中是两兄弟的哈巴雪山和玉龙雪 山，大约是受了无限深远的声音的诱惑，他们都想用不同的、伟大的 胸怀容纳一条人类的河流，于是，金沙江就这样挟裹着它一路的船浆、 剑、盾牌和流沙从两座高大挺拔的雪山中间流过 这就是我们在午 后和微微颤动的那个时刻看见的虎跳峡。哈巴雪山是在辽阔的喜玛拉 雅山的一次勇敢的魔幻般的造山运动以后向我们展现出的一座颂扬黎 明和夜晚的高山，它在那次奇特的造山运动中在一次黎明和夜晚的蜕 变之中高耸入云。我抬头看见了那最高海拔的5396米，在那之上有茫 茫雪峰，我们无法到达那雪峰，那是造山运动的神的一次伟大的胜利， 而我看不到最低江面的海拔，那个仅有1550米深处的渊源之境，我现 在惟一可以做到的事就是触摸和向上攀援。
据说，当你带着无限的激情向往一座山峰时，向上攀援的方式可 以使你触摸到它的字母和音节，哈巴雪山—— 是在偶然的一次造山运 动中升入云霄的山脉，所以它包含着至高无上的原型。当一个人向着 一座山峰攀援时，事实上这个人是在了解一座山峰的原型 它使我 在攀援的路上无意中看到了在海拔约4700米左右的地方， 一道悬挂起 来的冰瀑，这是哈巴雪山原型的一部分。我抓住每一根藤蔓，身体变 得灵敏，面对哈巴雪山，我看见了哈巴雪山的另一条冰瀑，它正在阳 光下向我们展览在那次杰出的造山运动之中一次魔幻般的时刻，它并 不炫耀在哈巴雪山的这个原型的世界中一道灿烂的、有时候看去像是 象牙白的冰瀑 ……我继续攀住那一道道的野生藤蔓枝， 一次次地好让 我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终于，我已经让我的身体落在了一片杜鹃的枝叶之间，尽管这不是杜鹃开花的季节，但我的手还是触摸到了我可 以迷失的一些魔圈，那些魔圈起初很小，后来突然变大。它罩住了我， 这就是我在哈巴雪山的中途，在这座被那些沉溺于色彩的生物学家称 誉的“世界花园之母”中的一次迷失：在我的迷失之中起初进入了杜 鹃花盛开的映象之中，后来这映象变成一片开阔的花海，不同种类的 杜鹃花全部盛开了。这是我看见的花，同那些看不见的玫瑰的红色、白 色、粉色、黄色相比，这些杜鹃花显得如此真实。慢慢地往杜鹃花的 深处走，我还看见了一棵又一棵冷杉突然从杜鹃花海中挺拔而出。我 喜欢冷杉，我第一次看见冷杉树时是在云南西北部，在宁蒗泸沽湖边， 那时候我才有18岁，那一片守候着泸沽湖的冷杉森林头一次使我看到 了树的高贵姿态。现在，我想起了在不久前的一次命运的回顾之中，我 隐居在郊外的一座房子里，在那里我赞美着一棵冷杉和它那杰出的姿 态时的夜晚 ……现在，我仍然在迷失，因为杜鹃花海正在我眼前为我 洋溢着一次迷失自我的境界，我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在花的颜色之中 迷失了，因为那些蕴含着时间的栅栏束缚住了我，因为那些轶事和如 潮的人流束缚住了我，因为那些平庸和愤慨束缚住了我。
所以我此刻迷失在哈巴雪山的花海之中，尽管这里已是秋天，然 而我一旦进入此地，如同那次造山运动的偶然，今天，在这个偶然的 幻觉之中，我看见了世界的花海，世界的杜鹃以及世界的冷杉树使我 长久地迷失。

植物标本的天堂

哈巴雪山耸入云霄的意义远远超过了那次神圣的、偶然的造山运 动。我以前从未看见过这么多使我的躯体被震撼的秘密的现象。现在 请跟随我而去，了解和触摸我所看到的秘密现象在哪里。阳光一层层 地洒在路上，我的手触摸到了在阳光下挺立的一株株、 一棵棵奇异的 植物，它们宛如绿色的、黄色的植被迅速地向前铺展着。在海拔!700 2000米的虎跳峡谷，现在它那干燥的热河谷域正在剧烈地生长着 可以让人类的脚在此被绊住的一种景象。旺盛的灌木草丛植被带正在 绊住我们的脚.它的目的是为了绊住在生命圈里的每一个落日余晖的 时刻，我们把那些植物称为稀树清香木、灌木矮黄栌等。当它们绊住 我们的身体时，我回头望见了在虎跳峡的热河谷地区那些已经被岁月 焚化过的一株株、 一棵棵苍凉的树.我感受到了被绊住的身体轻轻地 越过了这一切，到达海拔2000 2700米的另一个地方：从低处往 上走，我感觉到了我存在于哈巴雪山的一种幽暗广袤的小径之间、我存在于那次造山运动之后的对 于时间的迷恋之中，我存在于扑 面而来的那些挺拔的云南松和 常绿阔叶林带之中，我存在于那 些树下的古老的青苔下的一 次 午餐之中，当我偶尔抬起头来我 会看见一只鸟看着我，我同样用 我的方式存在于那只鸟的注视 之中。然后在一课云南松的掩映 之中我已经又到了另一个高度： 海拔2700 3200的温性针叶 林带，在这个地域中的我有一种 难以描述的骄傲，我现在向上攀 援的勇气到底来自哪里，我身上 产生的那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远 远超过了我希望的那种力量。再 一次把头仰起来，越过了云南铁 杉、华山松等一系列灌木和草 株，我们被一次次绊倒，被这个 世界的植物的灵性超越而出，现 在我看见了在海拔3200 4100米的寒温性针叶林带。我 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让我感觉 到离天堂已经越来越近.我当然 会想起在20世纪初叶涌进这片 神秘莫测的林中。寻找标本的那 些英国人、美国人、奥地利人.他 们既是植物学家，也是梦想家. 他们曾经让足迹消遁在这茫茫的 梦境之中，每一片叶子都是演绎 天堂的标本，所以我不得不被这 片有云杉、冷杉以及各种颜色的 杜鹃和灌木丛所迷住。当一件事 物和景象迷住你时，谁也不知道自己置身在何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一系列的神秘事物纷纷出 现在眼前：云杉、高山松、红花杜鹃、南方红豆杉、红桦树、白桦树…… 仿佛在它们的生命之间栖居着每一 日，每一时，每一刻的时光.所有 弥留残喘的景象和事物都与它没有丝毫关系，也从不会在这里流逝着 残喘的音符。所以我不在此处留影，所以我是仰望者，是无形的人。还 有那些海拔3700 4100米范围的世界等待着我们再一次仰起头来， 当那些川滇杜鹃、宽钟杜鹃、大果红杉等植物 毫不犹豫地向我们 展现它们的生命状态时，这种震惊让我有一天会魂牵梦萦。接下来.在 海拔4100 — — 4700米的地带上我们看到了一朵朵绵毛雪莲以及岩白 菜，它们生长的状态早就已经摆脱了躯体的寒冷，它们乐于在这样的 高度与寒冷一起创造一个浩瀚的乐园。所以，在哈巴雪山渐渐升高的 地域，每一根植物都用不着你为它而忧虑，它们在每一个地域都可以 让那些收集标本的梦想家寻访到一座座鲜活标本的天堂，这确是一个 只有植物可以居住的天堂。我们最后一次仰起头来看到了海拔4700米 的地方，在这个只有积雪覆盖而不生长任何植物的世界，是一个令我 们感到极乐的世界，因为在这个世界中再也不需要任何风吹草动来埋 葬在一次梦境之中失落的历史.在这个世界再也不需要一棵树和一株 植物来缅怀我们梦中已经消失的事物。

滇金丝猴在哪里游戏世界

白茫雪山上的滇金丝猴到底在哪里?过了很长时间，当我们收起帐 篷准备离开动物乐园时，我耳中突然有一种攀援的声音，这种轻盈的 攀援声并没有让我们感到恐惧，两天来我们已经在白茫雪山习惯了倾 听各种动物的声音，各种鸟类的啼鸣，两天来，白茫雪山的动物世界 在我们眼前演绎着动物的生活状态，它们的情趣娱乐早已经使我们融 入了这种欢娱之中去。然而，我们从未听到过从空中传来的攀援之声， 只有金丝猴可以利用自己的四肢，像人类一样伸出手臂轻盈地攀援。 一阵阵轻盈的攀援声使我看到了空中的乐园，在一刹那，我们惊喜地 发现了国家一类重点保护动物滇金丝猴!这简直是奇迹，连日来，我 们曾经与兔子、高山雪鸡、岩羊等动物相逢过，但我们无时无刻不在 期盼着看见滇金丝猴的影子，它们的身影在我的想像中一次次地出现， 每遇到成片成片的云冷杉和桦木树我们都会四处寻找，因为滇金丝猴 喜欢在云冷杉和桦木树中穿越，以寻觅树的嫩芽、幼叶作为它们的食 物，所以我们悄悄地把我们的帐篷安置在离那么浓密的云冷杉和桦木 树最近的地方。
滇金丝猴就在我们空中的那片云冷杉树枝上，它们诡秘的、灵敏 的攀援状态神出鬼没，它们结群活动，并没意识到我们的存在。这是 一个不可思议的舞台，滇金丝猴具有非常灵敏的速度，它可以从一根 纤细的枝干纵起到另一棵树上去，当它们戏嬉时，空中的云冷杉仿佛 在为它们奏乐演唱，此刻，我看到了真实的滇金丝猴的乐园。在国家 档案中，在那份有关金滇丝猴的详细记录中，可以寻找到白茫雪山的 600多只滇金丝猴，现在，我听到了它们的嬉戏声。从它们嘴里吟诵 而出的声音似乎可以一遍又一遍地演绎它们世界的同一个寓言，在那 个寓言里，欢乐与自由可以超越一切短暂的噩梦。滇金丝猴当然也会 有噩梦，它们害怕自己攀援的世界被破坏，它们害怕经过一夜的黑暗 眼前成片云冷杉和桦树林就会倏然消失，它们同时也害怕落入一只笼 子，被人出售到车轮和商人的花名册中去，因而，有时候它们在嬉戏 中时也在提防着那个噩梦降临。不过，最为幸运的是在我们看到的白茫群山，有一个滇金丝猴的乐园，它们可以无忧无虑地嬉戏，无忧无 虑地攀援。白茫雪山的滇金丝猴为什么可以无忧无虑地在它们的乐园 中嬉戏呢?答案自然是因为有保护区的工作人员。我曾看见过保护区的 一位工作人员，他有100%的藏族血统，从18岁开始一直生活在林区。 也就是从18岁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开始了把自己的梦幻交给香吧拉 世界的森林世界，他从每一棵树之间穿过，起初是守候着一片峡谷上 的林海，他出入于林海的每条小路，度过了每一个空寂的黄昏，同时 也迎来了每一个杳无人迹的拂晓。那片林海在他的守候下从未有一棵 树在中途被折断，他执迷的理想把他带到了白茫雪山，他现在既是滇 金丝猴的保护者，也是白茫雪山的守候者。他站在我们面前，古铜色 的面颊仿佛已经被他的痴迷的幸福笼罩在其中，遗忘了时间，他遗忘 了自己的年龄，遗忘了回家的路，遗忘了寂寞和孤独，同时也遗忘了 白茫雪山之外的那些喧嚣之声。所以，有了他这样的坚守者，我们看 到的那一只只滇金丝猴才可以无忧无虑地嬉戏。

此刻，我们已经离开了有滇金丝猴的攀援的那成片的云冷杉和桦 树林，同时也离开了那个在白茫雪山的自然保护区内寻找神话的人 他的神话就是看见那600多头滇金丝猴每天的嬉戏生活，在这个神话 中，他似乎有无法享尽的快乐，无法向我们倾诉的文字的梦境。所以， 在香吧拉，在香吧拉的白茫雪山的人和动物一样有自己的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