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思昏沉,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再也没有这样一件事情出现在生活中这样进行了长时间的等待,仿佛一生的终点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面对它的事实,也许连诸神都已消退,基督已不复存在,只有这样一件事等待着我。无论世态变迁都强烈地,专心一致地等待着我去完成,去解决。这是一位联系着万物,主宰着万物的人,那亦是我,也许是另一个人,那自然是我自己
的影子,那自然是别的身影闯进历史的选择中,你或者他,他或者你都选择着我,被我所选择。从一个信念中,那是时间的开端,我就在酝酿,趴在这些或长或宽的写字台上,无数世纪被我彻底地折散,仅仅是为了写一部优秀的诗歌。无论哪一个国家我都想象过了,那里的黑夜、白昼。这样,同样的矛盾,同样的困惑,不管我年轻不年轻都一一地注入血管:你和他的影子处于同样的地理位置。有时候,我想象你用瘦长的手翻拂书籍时的响声。
一九八二年我在一座小镇,最有回忆价值的是一九八二年---一九八六年之间的所有作品都被我一一烧毁了。是在一九九一年夏天烧毁后化为灰烬的。那样的气候,就像我在一九八五年阅读希腊诗人埃利蒂斯的诗:“在蚂蚁和蜥蜴的上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雨声/如今太阳没完没了地晒着/果树涂抹了自己的嘴唇/大地的毛孔慢慢地张开了/在涓涓作响的溪畔/一株大树凝视着炎日的瞳仁。”就像我在一九八五年穿巡于海岸线时趴在沙滩上伤心地哭泣,不停止地哭泣后继续读他的诗:“啊,夏日赤裸的躯体,烤焦了/又被油盐不断地侵蚀掉/岩石的身躯,心脏的震颤/杨柳发丝间强劲的飘摇/弯弯的腹股沟上那紫苏的香味/充满着小小星辰和松树的针毛/深奥的躯体啊,白昼的容槽!”这样,我必须这样,将它们毁去,就是一九二年 一九八六年之间的所有作品。
在沮丧和疯狂的日子,我打算干的唯一一件事永远是写作。对于写作,我有一种强烈的愿望。那天晚上,我坐在书桌前,对面的镜子映照着我,这大大丰富了我的肉体,那面恐怖的镜子扩大和增加这个世界的曲折盘旋和分支网络,我的气息流进睡眠,我既是死者又是生者。我之所以容忍我的面孔存在,是因为我毫不犹豫地感到你和他作为一枚结实的楔子正穿进我的毛孔。这样我便能写作,在能够写作的日子里,我对生活失去了陈述的言辞,我类似一个亡故的人在肉体消失之后的人。我经历了巨大的飘移,从一片云彩到另一片云彩,写作的日子是我最幸福的时期。
我的出身迫使我最早接受的文化背景是自然;你和他未出现时,我大部分时间在旷野,或者在一间小屋。这时期我便发现你和他都喜爱沿着荒凉的玫瑰小径散步,一切温馨东西存在的地方都会使你们抬起头。是的,将来的某一天,抑或在疾病,陷阱退下之后,你和他都被接受,我也同时被接受了。而现在,此刻我们必须忍耐,要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必须忍耐。你和他都不知道,或者在我之前看见了,人类在对空虚、贫乏、疲劳、导致死亡的时间中已经逐渐形成了厌恶及回避。这时候,看看那座等待我们降临的花园吧!我知道,有许多著名的皇帝就是为之死在花园的。他们建塑花园就是为了有一天安详地躺在花朵的荆棘下,躺在花朵的鲜艳中,连肉体也不会腐烂。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在撰写那些不会流逝的岁月时,焦躁的时刻早已过去。你和他其实是同一个身影,我常常感到诧异,有时甚至感到极度忧伤,通过紧闭的眼睑,你和他闪现在一生中最纯净的时刻,我们都知道毕生的冒险具有的含义。
春天,当我们用全部时间安安静静地走近某些建筑,一种既华丽又朦胧的自由精神在黑沉沉、空荡荡的长廊里,看到前面移动着的人影和潮湿的光线,我们提着箱子、我的箱子里除了沉重的手稿之外就是几件夏天的长裙,于是我忍受不了当春天降临时那无法避免的毁灭。春天,大门是紧闭的,春天已进入黑夜,群星在上空闪闪发光,世界在黑暗中举行着各种各样的仪式,还有另一种喧闹,一团团紫色的尘土被风扬起;于是你和他,彼此的懦弱心在萌发,然后是广场上喷泉般的水柱使你们心旷神怡又存在着隔阂。自由,在颤抖的、空寂无声的尽头,自由攫住了我,我望到一大股烟质的气息横穿而来,我眺望着国家的天空,隐没在水平线上的弯曲河流,另一根生锈的针掉下去,哦,运动、声音、光线及晃动在柱廊下的身躯,它们使人头晕目眩。夜晚的波浪轻轻拍打着周身,在这以后,你和他已变成一个巨大的窟窿,而我在疯狂地逃遁。
在国家的首都逃遁,从地铁进入街心花园,浪涛声减弱了;从大海逃向边陲云南,这样一座秀丽的城市——昆明,这里一年四季都是春天,我在一片青葱翠绿之中逃遁到夕阳西沉之中,雨水、菠萝、香蕉、急驰的火车,我在呼吸,雨水轻拂着眼皮。
你和他都在春天看着我逃遁。在开始消散的浓雾中,在这团火焰中,我在写一种人类逃遁的诗歌,它虚幻得不能离开我的任何梦幻。我的脸色、我的惊讶,我的疑惑不解越来越激烈,我粗暴地变化着。我来到一扇黑色的小门前便停住步子,从焕然一新的竞技场上传来了我欣喜的声音,你和他都在摧毁着另一个世界。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诉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我的手指翻拂着你和他的所有信件,晨风正吹拂着无边无际的旷野;尔后夜幕降临。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我们都在“头顶的山上”,到处都是坚硬而修长的大理石壁,你们知道我故乡生产的大理石吗?如果用它修造皇宫,将会使其帝国的风貌不朽、伟大。每一块大理石都是青灰色的,坐落在南方的这片埋藏着大理石山脉的地方,从实质上讲是不可穷尽的言语,那冰冷,迷惘的言语。
哪里有语言通向你们,在馈赠和负载中哪里均被跃过、隐蔽过、附属于景象?这时我加入你和他的漫步,更加坚信,更细微的漫步:“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小说,诗歌,性欲,爱情与情人……叙述者在一缕微弱的光焰中看着你和他。我所依靠的是一个神祗的足迹,它在松软的沙滩上,那高大的囚徒,耽于茫无边际的海洋,这个聪颖而多疑的决断,这个恐怖的同盟者,呼喊着它的行踪。你和他都在放纵自己,将一双手伸在冬天的火炉上,我喜欢吃的土豆被显露出来:“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