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词
到了夜里,这是我从未放走过的享受
黑色在灯罩上流连,飞蛾也一样在过渡
亲爱的,你在哪里,在哪里出售谎言
还是被脸戴着的面具,被雨载动的手提箱
从办公室开始的隐秘求爱
罗标开始在办公室追求他广告公司的广告模特孙荫弦。罗标独自一人有一间办公室,它坐落在深处,似乎是为孙荫弦而准备的,准确地说似乎是为他向孙荫弦求爱的艰难之路而准备的,他原来并没有在这间办公室,但自从他离异以后,他就开始把办公室搬到了他们的办公楼上最隐秘的,一切都是为了孙荫弦,他如果不这样做就无法圈住孙荫弦。最近,孙荫弦总是在他面前像雾一样消失,他如果能控制孙荫弦把更多的情话告诉她的话,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让孙荫弦多呆在他的办公室里。当罗标看见孙荫弦驱着那辆轿车进了院子时,他感到机会来了,他拨通了孙荫弦的电话,他知道孙荫弦刚进她的办公室,电话就响了,他几乎能看见孙荫弦去接电话的姿势,他的心跳着,他感到了孙荫弦的呼吸,但他控制着自己,他请孙荫弦到他办公室来一趟,三分钟后,孙荫弦已经从二楼到三楼来了。这是孙荫弦从未想到的事情,罗标可以说是她极为信赖的人,但自从孙荫弦进屋的那一瞬间,她就感到办公室的空气是那么的令人紧张,罗标的窗帘将窗户封得严严实实,她不明白为什么白天也要将窗帘拉上,但她已经面对过罗标的情感倾诉,也就有了一点准备,但这种准备仍然使她感到了一种可怕,罗标突然走上前来,孙荫弦往后退着,但后面是坚硬的墙壁,她已经不能往后退了,她只能用肩膀抵住墙壁,她轻声说:“罗标,你不能这样,我已经告诉过你。”罗标伸出手臂来嵌住她的腰肢,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恶心,一种不愿意的恶心,而且她原来从未感到罗标的呼吸是这样的粗糙,像是一种巨大的动物,像狮子或者老虎想获得猎物时的急不可待,她加大了声音:“你想干什么?”罗标被这声音所震撼着,他的手松开了,他退后了一步说:“我要你嫁给我!”看来,他已经坚定了自己的求爱,他就是想让孙荫弦嫁给他,所以他为她准备了一间办公室作为他求爱的空间,但他像所有的男人那样自以为是,他并不替孙荫弦想一想,他对于孙荫弦是什么?他到底是一头动物还是一种爱情,他是一个朋友还是一个知己等等。孙荫弦看到了罗标那坚定的目光,在这目光中她看不到柔情,只看到了武断,她过去从未了解过这种东西,她以为罗标跟她只限于老朋友和她的上司这种关系里,她从未想到过罗标想占有她,罗标平静了些,但他的眉宇在飞舞,他说:“荫弦,如果我们成婚,这广告公司就是我们两人的,这是全市实力最大的广告公司,你知道吗?我们会拥有世上最雄厚的物质,我们可以到全世界去旅游……”孙荫弦在他说话时一直在观察着他的面庞,这当然是一张男人的面孔,他的梦想没有错,他的野心也没有错,然而,她似乎看到了另一种东西,这个男人在利用她,他将爱情赠送给她是因为他看到了他的梦想,他还看到了他自己野心勃勃,孙荫弦想,如果她不是一个广告模特,他也许就不会向我求婚。此刻,这些东西都不重要,有一点是重要的,孙荫弦不爱罗标,所以她就不可以接受罗标的梦想和野心。罗标似乎并不想知道孙荫弦在想什么。他继续说:“荫弦,你如果不嫁给我,你仍然是一头四处漂泊的小羊羔,没有方向,也没有家的感觉,你知道吗?那种家的感觉是什么吗?我已经购置了一套别墅在郊外,里面有花园,流水,只有你才有资格住进去,你为什么不嫁给我呢?你为什么去寻找那些虚无之物,那些不能得到的东西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并不想结婚……”“我们可以先同居,等到你愿意的那一天再结婚……”“你让我想一想,请你别逼我,好吗?”孙荫弦也像大多数女人一样在此时此刻感到了一种诱惑,罗标的后面一些话为什么对于孙荫弦来说是一种诱惑呢?哦,当罗标说到郊外的一座别墅时,孙荫弦自然就会想到那些住在别墅中的女人,那些女人有神秘的微笑,有神秘的哈欠,有神秘的绝望,有神秘的睡眠,有神秘的橡皮傀儡,有神秘的客人,有神秘的花园和流水,这一切对于任何女人都是无穷无尽的诱惑,而且罗标说了他们可以先不结婚,从同居开始,直到她愿意的那一天才结婚,她可以同样拥有自由,只要婚姻这根绳索没有捆住她,她就有自由。她动心了,她开始用另一种目光去看着罗标,这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人,她想,他有什么错,他已经为她而离了婚,并准备了花园别墅,他到底有什么错呢?她的心灵开始变得柔软,就像棉花一样柔软。
她在别墅中看见了一个橡皮傀儡
那天中午,罗标驱车带着孙荫弦来到了郊外的那座别墅里。这是有钱人的地方,没有钱,就无法购置别墅,正因为如此,别墅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地方。孙荫弦走进了这神秘的地方,她似乎在罗标用钥匙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看到了一个橡皮傀儡,那是自己的影子,也是罗标的影子,罗标伸出手牵住了她的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去拒绝罗标的手,那只手迫切地紧握住她,她知道了她为什么无法去拒绝他,因为他是她的橡皮傀儡,而她同样也是他的一个身着金属色衣裤的橡皮傀儡,所以,他们是相互的彼岸,也是各自的橡皮傀儡。他给了她一串钥匙,通向每一道门的钥匙,他对她说,如果她愿意,可以尽快住进来,他也会尽快住进去,他们来到二楼,站在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前眺望着远处的小溪,罗标告诉她,那就是流水。罗标站在她身后,罗标的手已经又一次嵌住了她的纤细的腰,她没有拒绝,从此刻开始,她也无法拒绝她对面的橡皮傀儡。
陶丽亚穿过雾中之雾
当孙荫弦在别墅里看见那个橡皮傀儡是自己的影子也是罗标的影子时,陶丽亚正一步步地接近她的目标,她早就已经抛开了拐杖,现在她总是想:“希望别人看不到我的假肢,看不到,永远也看不到我的假肢。”于是,她得训练自己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走路。
当孙荫弦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到了流水时,陶丽亚走在城里已经被雾罩住,冬日午后的一场大雾来临了,陶丽亚喜欢雾,在雾中行走,人们就不会看到她的姿态,这样她会走得更远,走到她无法想到的地方去,于是,她走着,有时候是假肢上前,每当那假肢上前时,她就会感到那假肢在慢慢地了解自己,并适应自己,而且在替代自己去冒险,哦,生活中有什么样的冒险生活等待自己呢?当孙荫弦站在一个橡皮傀儡的影子中冒险时,陶丽亚也在用上帝给予她的假肢在冒险。
台词
给我一点点红色,我就会从床头
走到电梯上去,别着急,给我一点红色
我就会看见木偶之间有多少谎言
她在南方,她在浮木的洁白中升起来
在暗红的街道上
夜已经很黑,一个失意的人走来了,他不明白现在是几点钟。在暗红色的街道上,这个人只是街道的一部分,因而没有人看见他此时此刻的失意,因为失意的面孔已经置放在暗红的街道上,他往哪里去并不重要。我们现在看他的面孔,从一张面孔看他现在的时间,他喝了酒,也许酒味未散,在这之前他经历的全部时间只是时间而已,也许只是对回忆的否定,对现在的颓丧及对未来的期待。他走到暗红的街道上,因为街道是他的一部分,世界始终是他的一部分,空气、阴谋、道德、虚荣、自尊心、词语、结构始终是他生活中的内容。所以他现在来到了街上,空气被暗红的灯光照耀着,所以街道自然也变成了暗红色。如果你靠近他,仔细看他的面孔,你会看到什么呢?一张在暗红色街道上奔走的身影只是奔走而已,他仅是一道影子同别人的影子交叉在一起,让这世界充满更多的陷阱。而他的面孔根据一条街道的想象力是声音,他说话的声音呈现在脸上,尽管他缄默着,而且什么也不能证明他的故事。在暗红色的街道上你随时会看到这样的面孔,直到街道成为一种边缘,他来到外面,他的面孔慢慢地柔和起来,那种冰冷的线条开始变得柔和起来,于是,他接受了一个持久的信息:在暗红色的街道上他永远只是人群中的一个影子。
1999年9月15日:下午
我现在才弄清楚,并没有一个叫刘波的男人在我生活中真正出现过,那只是我幻想中的男人形成一个男人的名字与我有过联系,甚至在幻想中我们做过爱。现在,这个梦幻全部结束了,真的已经全部结束了。所以,我把这个名字从生活中删除,在今天下午,我看见我的邻居,那位六十多岁的老女人终于和那个男人一起下楼去了,她终于有了勇气,同那个男人从禁锢在房屋中的生活中走出去,在阳光中去宣布他们的爱情。看到这种情景我暗自为他们祝福,这也是我在删除刘波这个名字的时刻,而我的另一个年轻邻居,也已经成为我的朋友,她与我来往的第三次就把她的私生活告诉了我,她今年二十七岁,她爱上了一个有妻子的男人,为了摆脱他,她离家岀走来到了这座城市,她打算从头开始,将过去的记忆化为气流或气泡。她漂亮,热情,她很容易就可以疗治好创伤。当然,这也是我们的生活,我们需活着,我们要像纹路相依的手掌那样伸出手,触摸到最现实的圆圈,所以,那个不存在的刘波,亲爱的刘波,你已经被我删除,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命运,任何人也改变不了这种现实。亲爱的刘波,我删除了一个神话,一种秘密,因为神话及秘密只是隐藏在变幻无常的语言中的一只夜莺的存在,或许是一只飞鸟的痛苦命运的存在。在乐器荡漾的水里我一次次被淹死,我在进入一种粗糙的岩石之前肯定会被你触摸之后变成一只轻盈的小鸟。
我看见另一个窥视者在注视着生活
作为窥视者来说他已经找到了窗户中的孔道,他把那里作为自己窥视别人生活的途径。他今天窥视的第一个人就是楼上的那个女孩,而她已经下楼,他等待着,他等待着,他早已站在了窗口,他喜欢看那个会唱流行歌曲的女孩的身影,他每次从窗口窥视到那女孩的身影时,他希冀与那个女孩并肩走到某一个地方去,所以这种窺视使他有一种兴奋。他今天窥视的第二个人就是守门的老头,老头习惯在楼下走来走去,他经常窥视到老头儿从东边走到西边,又从西边走到东边去,他习惯盯着老头的秃顶发愣,他问自己我老了时头发是不是会全部掉光。他还习惯盯着老头的鞋尖问自己,难道他已经没有另外的路可走,他为什么总是在这院子里散步,窺视者在窗户的孔道里感到无聊后,他将目光收回来。但是他今天窥视的第三个人就是那个牵着小狗的链条在小径上散步的一个漂亮女人,那个女人的出现使他的眼眶涌满了激流,这是今天的窥视活动中最为兴奋的一瞬间,他窥视着那个漂亮女人的裙裾就像鱼尾一样摆动着,而那只小狗有时候会在地上快活地翻滚。
进入理智之年还需多少时间
除了叙述孙荫弦,陶丽亚,罗标,康俊之外,我开始别的活动,所谓活动一一就是指我们的身体受到我们意识的支配之下行动。傍晚,我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一座桥上,我似乎是面对着一个第三者,我趴在栏杆上,这时候只要身后有人轻轻推动,我就会从栏杆上轻轻地栽下去,我有意识地回过头来看看身后有没有人,我想,如果有那个人存在,他会是谁呢?我无法在生活中去想象出这样一个人来,除非是我自己从栏杆上掉下去一一也就是我把自己推下去。来了两个人,两个男人眼睛发了疯地盯着对方,似乎要争执,我避开了,但他们的声音仍从身后传来,一个男人说:“我让你去死,”另一个男人说:“我要让你去下地狱听到这样的声音我朝着身后的暗影走去,死或者下地狱已经被我摆脱在身后了。但我仍然在想他所以想让他去死是因为他知道死的去处黯淡荒凉,他之所以想让他下地狱是因为他知道地狱里有束手无策的沉重的罪恶。所以,死或下地狱都不是最好的地方。最好的地方是活着,我应该去给自己买一束鲜花,我从来都习惯于自己送给自己一束鲜花。又一群荡漾的人走来了,我看见他们彼此的鞋子有点尴尬,疲乏地跃动在水泥地面上。回到家后我才知道我并没有带鲜花回家,我甚至连花店也没有去,在我回来的路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台词
亲爱的,你是哪个男人,你是什么角色
吱吱声,啼鸣声,从一端到另一端
美好的回忆,闪烁后的明天
我此刻不爱别的男人,我只爱一根鸵鸟羽毛
孙荫弦只爱一根鸵鸟羽毛
孙荫弦搬到别墅中来了,这是无法抗拒的事实。此刻,她躺在床上,这是她搬来后的第三个夜晚,头两个夜晚都是她一人独自居住,第三天罗标留下来了,很显然罗标今晚将在别墅中过夜。直到此刻,孙荫弦都还没有从肉体上做好任何准备去接受罗标的降临,她沐浴后便躺下来了,罗标此刻正在沐浴,卧室中静极了,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腹部,她身体赤裸,尽管如此,她仍然没有任何准备同罗标躺在同一张床上,所有这一切都是突然之间被改变了的,她同意搬到别墅里面来住,有种种原因,但真正唯一的原因就是这是她做广告模特以后就产生的梦,她希望有一天能住在别墅里,而她没有想到罗标将她带到了别墅里,并请她做这里的女主人,她在恍惚之中已经接受了罗标为她设计的命运,现在,当罗标的身影飘然而至时,她突然看到了一根鸵鸟羽毛,罗标俯下身,吻她的脖颈,她闭上了双眼,她看到了那根鸵鸟羽毛正在飘动,羽毛的柔软度已经变幻岀一种旋律,而罗标正吻着她的乳头,她没有拒绝,没有拒绝是因为她虽然不爱这个男人,但当这个男人与她亲热时,她却爱上了一根鸵鸟羽毛,她的身体在拂动,上升,张开了手臂,他已经吻遍了她的全身,吻遍了她身体的缝隙、部分、皮肤,但她的灵魂却在随同那根鸵鸟羽毛一起拂动,哪怕罗标已经占领了她的身体,她仍然不爱这个男人,她爱的是那根鸵鸟羽毛。后来,罗标躺在她身边,他几乎在用整个肉身在与她亲近,他将手放在她手上,他问她:“你爱我吗?”“哦……我爱……”他听到后很激动地拥抱着她,而她很清楚,她想说她爱上了一根鸵鸟羽毛,现在,他以为她已经爱上他了,他以为躺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灵魂已经附在了他身上。孙荫弦闭上双眼,她只有闭上双眼才能进入那根鸵鸟羽毛的世界去。半夜,孙荫弦仍然没睡着,但她假寐着,罗标睡得很沉,她听到了他发出的呼噜声,这是她头一次听到男人打呼噜,罗标打呼噜时整张床似乎都在晃动,似乎在海上的波浪之中晃动,她一动不动地假寐着,她想,如果这个男人每天晚上都要躺在她身边,这意味她每天晚上都要听着他的呼噜声入睡,这是一种怎样的事件啊,这也就意味着她尽管睡不着,但只能假寐着。也许这就是孙荫弦住进别墅中的体会,做一个别墅女人的体会。那是晚上,她希望尽快看到拂晓,因为只有拂晓的降临才能使两个人从床上分开。她盼望着,甚至数着数,到了天亮时她却睡着了,罗标离开时她进入了梦乡。她一睡就到了午后,阳光已经照在床罩上,她醒来,旁边没有了罗标,她感到很高兴,她掀开白色床罩,从床上下来,跋着粉红色拖鞋,这是她住在别墅里迎来的第四天,她是那样惬意,太阳的色彩使她似乎又忘记了那个躺在身上的打呼噜的男人,那个使她不得不假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