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耿飞见到林玉媚就有一种惊讶, 一切都是在变化 之中,包括他中学时代的同学,青梅竹马长大的女友都发生了 巨大的变化,林玉媚从一位小姑娘变成了一位30岁的女人, 那张鹅蛋脸虽然已经趋于成熟,但仍没有一丝皱纹。这次会晤 使林玉媚在这座城市有了一个无须时间洗濯就可以让她感受到信赖的男友,她觉得很踏实, 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耿飞给了她几个电话号码,他告诉林玉媚,他可能会有大部的时间都留 在郊外的那片乡村高尔夫俱乐部的策划和修建之中,他说,这 使他感到生活得很充实,仿佛有更多的事需要他去做。他还告 诉林玉媚,人活在世上也许就是用一个梦想来耗尽自己健康的 身体。林玉媚在他们快分手时听到了耿飞的这句话,她告诉耿 飞,其实,住医院里的病人已有他们的梦,耿飞明白了她的意 思又补充道:人活在世上就是用各种各样的梦来耗尽身体中的 力量,哪怕是一丝力量。林玉媚在夜色中看着耿飞,他的面颊 被阳光晒成了古铜色,但很结实,他是一个具有梦想的男人, 但也是一个单身的男人,她知道,他们俩坐在一起,无话不 谈,除了他们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朋友之外,另一种原因他们都 是单身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有共同的陷入生活之中的困惑以及 忠实于生活的那种寂寞和梦想。他有他即将修建的乡村高尔夫 俱乐部,那是绿色的、环行的、有弹性的生命之地。而她有她 的医院,她要帮助她的病人寻找到绿色的房子。两个人有着同 样的对生活进行解剖的勇气和能力,林玉媚知道她与耿飞的重 逢除了使她寻找到小时候青梅竹马长大的男友之外,她还寻找 到了一个成熟的男友,她当然会想象他做一个田径运动员时奔 跑的速度。如今他虽然不是运动员了,但他的面孔已被晒成古 铜色,他的躯体像装满了弹簧,所以,他不会停下来, 一个将 要去修建乡村高尔夫俱乐部的男人,他的魅力在于对生活的热 爱。只有像耿飞这样的男人才会意识到让生命享受阳光、速度 和运动是多么重要,而这一切正是躺在医院里的那些病人渴望 的生活。想到他们那些艰涩的渴望,林玉媚觉得应该回医院去 了。而耿飞也告诉林玉媚,在他们快要分手时,他告诉林玉媚,在这座城市他惟一认识的女人就是林玉媚。除了这句话,他没有再说什么,事实上,他是在告诉林玉媚,她的存在对于 他是多么重要,因为她是他惟一认识的女人。女人是男人看到 的另一种风景。在分手时,耿飞将他所看到的这种风景带走 了,他还告诉林玉媚,如果需要他做什么事情,他有的是力 气,他会像在田径跑道上一样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她身边来。事 实上,他在这些话里面已经泄露了他对林玉媚的一种感情,这 种感情除了他们有着青梅竹马长大的关系之外也有了他们在另 一种时期邂逅的情感因素,林玉媚知道他们将告别,这是暂时 的告别。总之,耿飞突然出现并留在这座城市给林玉媚带来了 一种无法说清楚的情感,由于有小时候那段青梅竹马的历史,他对这个做过田径运动员的男友充满了依赖。
所以,让我们的故事慢慢叙述吧。故事是在时间的秩序之 中来完成的,林玉媚又回到了她的医院。她只有回到那些交叉 花园之中看到穿着病服的病人们的存在时才能体会到自己的存在。
吴立终于出院了。出院的那一天,来了许多啤酒厂的年轻 工人。吴立和母亲走出了病室,吴立很感谢林玉媚,他知道, 如果没有林玉媚他是绝对不会活着出去的,所以,是林玉媚创 造了一个奇迹让吴立从死亡的魔法中走了出去。林玉媚知道那 个喜欢站在平台上看星空的病人从此以后可以去医院之外的任 何一个地方去看星空,她看到了她病人浑身洋溢的那种自由的 气息,看到了吴立的躯体所展现的生活的梦靥,她把一个已经 宣判为死刑的病人重新命名,她给了他生命的延续,林玉媚觉 得这是她最幸福的时刻,幸福对于她来说就是此时此刻,啤酒厂的那群年轻工人们把吴立接出了医院。林玉媚知道他再也不会从医院逃走了,从此以后在住院部的平顶上再也看不到一个 看星空的病人了,而她也不用再为他担心他会像一片凋零的树 叶一样从窗口掉下去了。他要走出医院的大门了,林玉媚知道 不能再送他了。
她的病人已经摆脱了医院,林玉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 觉。让病人走进来后又摆脱医院的羁绊这就是一个医生的理 想,这也就是一座医院的游戏方式,作为医生的林玉媚她看到 了他的病人已经离她而去了,他不再需要她了。这时候林玉媚 意识到她已经完成了一个成功的游戏,阳光正射进她的脖颈深 处去,她抬起头来,她看到了病人周林,仿佛有谁在阳光下勾 勒出了一道黑色的影子,穿着黑色衬衫的周林正朝着车库走 去,他已脱离了高热的困扰,他又开始游动了。林玉媚紧跟着 朝车库走去, 一种悲哀的东西重新升起来。本来,在几分钟 前,当她目送着啤酒厂的工人将吴立带走时,那种哀鸣的意境 已经被削弱了,而此刻,当她看到那道黑色的影子时, 一种悲 哀的东西意味着她正置身在她病人之中,置身在那种死亡的危 险之中,置身在另一种艰难的游戏原则之上。她朝着车库走 去,这种疯狂的悲哀使她知道她的病人周林正在抗拒这座医 院,他正在用逃离医院的方式来与自己躯体搏斗。
林玉媚出现在周林视线之中时,他很快被她的那团淡紫色 颜色所笼罩着,他已经将车开了出来,但林玉媚来了,她就在 他视线之内,她今天穿着这套淡紫色长裙是为了送她的病人出 院,但她没有想到周林看见了她,他把车门打开,因为他知道 林玉媚今天在家休息,所以他才会逃跑,现在,他知道,林玉 媚已经来了,她已经发现了他逃跑的动机,那么,她就会阻止 他,所以,他将车门打开了。
林玉媚就在车门之旁站着, 一种悲哀的东西笼罩在她脸 上,他殚尽心力地逃跑而她却发现了他,他说:“林医生,我知道你今天休息…… ”他想解释他的行动。“如果没有什么事,
你最好不要离开医院……… ”“我想去外面…… ”“你想去寻找染方,对吗?”周林摇摇头, “我其实已经把她慢慢地忘记 了……真的……我不会再去找她了……我出去,只是我感到呆 在医院里很难受,我想驱车到郊外去看看,我想投资一座乡村 高尔夫俱乐部,把我的三分之一资产投进去,有几个朋友会实 现我的愿望,在郊外修一座乡村高尔夫俱乐部……我想,你如 果愿意的话,我想带你一起去…… ”林玉媚上了车,她想起了 耿飞,周林说到一座乡村高尔夫俱乐部时她就想起了那天深夜 与耿飞告别的情景,她仿佛看到了他奔跑的速度。现在,周林 就要带她去郊外,这么说她又能见到那个青梅竹马长大的男友 了,这是她上车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并不放心周林单独开 车到郊外去,她是周林的医生,只有她知道周林到底是一个什 么样的病人,所以,她知道有她坐在周林身边她的病人就不会有生命危险,这是她上车的原因之二。
她迅速地将一团紫色带到了车厢里,她的病人再一次陷入 了一种迷乱的记忆之中,仿佛只要走出那座医院,林玉媚就在 周林的生活中转幻为染方的影子,是她给了他迷乱,也给了他 幻觉,他的手伸过来握了握的她的指尖,那时,他开着轿车已 进入高速公路,是旋转的速度给了他幻觉和活力,是旋转的速 度赋予生活以一种戏剧性场面。在他走出医院后,他总是把他 的医生当作过去的女友染方,因为他的医生就像染方一样美 丽,而且他医生的眼睛充满了柔和的光泽,这正是周林陷在病魔之路上想紧紧抓住的东西。林玉媚坐在他旁边,她知道她与他之间这种微妙的关系将继续延续,直到染方出现在周林身边为止。
高速公路上的轿车就像键盘上的音乐符号不断变幻着,周 林告诉林玉媚,有三个朋友在帮助他设计他的梦,他对林玉媚 说:“我这三个朋友们有一个原来是田径运动员,看到他,你 就会觉得我是多么虚弱,所以,自从我见到他以后,我总是向 往着能有他那样的身体,能有更多人去乡村俱乐部享受生 活……尽管你说我不会死,尽管今天吴立已经出院了,但我知 道我总会死去,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
在这段话中,他谈到了田径运动员耿飞,他并不知道耿飞 是林玉媚青梅竹马的男友,但是,可以看出来,耿飞的健康使 他找到了一种生活下去的依据,使他找到了另一种梦想。他知 道他会死,林玉媚侧过头去,她不会让他去死。她一遍又一遍 地对自己说:决不能让周林去死。
林玉媚看着笔直的高速公路的前方,她知道如果见到耿飞的话,那一定是一种缘份。
而你的声音,正是那座岛屿
使我感受到你声音的是那座岛屿
听着,诸如水的温度
听着,诸如美丽风光的限制
请给予我你全部的声音
玫瑰的那种颜色
沿着桌布上的夜莺的神话
虚拟出的一张嘴,哦,我的嘴
对于疲惫已经心领神会
对于恐怖的侵入已经习以为常
——海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