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方带着四十只蝎子回来了。她给林玉媚来电话，让她尽 快去看候她关在密封的笼子里的蝎子，哦，四十只来自乡间瓦 砾中的蝎子，林玉媚感叹着，染方总是在证明她在爱着周林， 用种种方式证明她是爱周林的，这似乎是她蓄谋已久的美丽的 伎俩，所以，寻找到乡间瓦砾中的蝎子并把它们带回来，装在 笼子里从乡间带到城市——这是染方竭尽全力爱着周林的方 式。她一次又一次地将这种方式告诉给林玉媚，仿佛这是她仅存的力量，仿佛这是可以装进瓶子里去的惟一的爱。
就在这时候，即将出院的周林突然发起了高烧，这是一种 不祥的预兆，本来，在林玉媚的观察之中，这种不祥的东西已 经被她所排除了。周林出院的计划搁浅了，他像一条船必须再 次搁浅在海滩上。他面对着医院的窗台，仿佛他也是一只泄气 的皮球。他明白了，他从林玉媚的眼睛里看他的身体又在重新 蜕变，那些有毒的细胞正在他体内重新迁移，这一切都是他未 曾想到过的，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为什么要用身体的蜕变 来证明他的勇气。他被重新带到了被金属机器所悬挂的屋顶下 面，那架机器笼罩着他的身体，林玉媚看到了另一种危机四伏 的情景，人体内的血液正在蜕变，是那些带有毒素的细胞浮沉 在血液里面，现在，他的身体中到处是阴影，虽然他两肋之间 的阴影消失了……一个人的身体怎么会变得如此之快，林玉媚 这种严峻的事实弄得束手无策，这是医学史上从未经历过的事 实。她来到了病室，她不得不同她的病人好好谈一谈，她进屋 的时候，那个陌生女人不在病室，这是惟一遇到的她不在病室 的时候。他告诉林玉媚，那个女人是他过去的情人。哦，情人，这个词汇对林玉媚来说显得有些缥缈。他还告诉林玉媚，他们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面了，I她现在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在 他快要死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山这好像是上帝开的刘场三玩 笑”[或一场剧烈的恶作剧总哦来恶作剧想这难道真是融场剧烈 的恶作剧。他说落她就要走丞，,她是围全演员即她正在外景地 拍摄电影回尽管外景地离这里不表远回但她的时间很珍贵西如 果她离开了，那么整个剧组得把工作停下睐医也许她巴经离开 了加他的话已经说完了，仿佛她已经消失在他的语言深处，消 失在他中午的回忆中的法里午辟费禁思回最安剃丧,量比阳符“你不能马上出院，周林…… ”“为什么，林医生……是不是在检查中又发现了什么…朴固“在你身体中发现了大量的细 胞在迁移，可以说你身体中到处是无法消除的细胞兴…我果能 为你做化疗……漫长的化疗阶段旧你的头发会脱落，牙齿会松 动……我是说，周林，我把这些告诉你是因为你已经不再是用 金属手枪抵达自己脑袋的男大刚不他们在看你，等待你，染方 也在等待你…… ”他垂下头去科他大约是不再想听到染方的名 字，这个女人折磨着他意在他认为这个女人是因为害怕他死， 所以将他抛弃了器他终于同意做化疗重婚断 良阳此即面来林玉媚回到值班室时王看到了长个女人在等她，就是出现
在周林身边的那个陌生女人，她说如果今晚有空的话，她想跟 她谈谈两林玉媚同意同晶于是在那天晚止，在酒吧里里她听到 了这样一个故事川她戴着口罩 给她讲了一个故事，林玉媚不 知道她为什么要戴口罩，也许她感冒子束也许 … 她戴着口罩 说话很费力，但她仍然专心致志地听她讲完了这个故事山在讲 述过程中咖每母个细节每去个场景对于她来说都是那样重要， 林玉媚坐在她对面，面对一个戴口罩的女人，她是那样美，宽广的前额和细腻的皮肤，她讲述的故事就这样像电影画面一样展开血光班普盖业。了犬首中剥因由和严林巨衣哥誉齿原人型 直吠徐羽是故事中的女主角、刚开始时)林玉媚很想知道徐羽 到底是谁?但她没有问她恻她被她说话的语言吸引疗回：她仿佛 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工我思圣5顺.言藏阳王黄小隆回州如工出式养一常垂魁帐 里变阅错家效在，口木工天任婆展用 虽书徐羽隐没在黑暗中的那张面庞是蓝色的言蓝色对于她来说 是十张网，是一张可以把她的身体笼罩起来的网，因而她像幽 灵世样选择了黑夜，除了选择黑夜中那张包围她的蓝色的网， 她已经无处可以行走。击业恨[1由良置预黄早人，去业慰只齐 籍平因为她是一个病毒携带者，确切地说是个艾滋病患者， 她是在一次偶然性的血液检查中发现病毒的。在南方的一座县 医院夏她就在那座县医院以外的小镇拍电影，她演主角，扮演 三十年代一个被战争笼罩的妇女电影开始了千泮，在半年的 拍摄过程之中，她一直身穿蓝色旗袍，在半年多的时间里她没 有与任何男友发生过性关系[她是因为十场小小的身体不适到 县城医院去的小县城里的人没有一个人认识她，他们也许观 看过她演出过的电影，但她进入小县城时已经改变了形象，她 身穿过时的服装，不施粉脂、口红，看上去她只是个有些姿 色的最普通不过的年轻女人蔚兴：张白色的岫液检查单却写满了 危险的符号，医生看了她宗眼劝她尽快回到省城医院去作血液 检查人她间到打省城，因为那位小小县城的医生看她的目光让 她感到恐怖另一张化验单放在她面前章那位四十多岁的戴黑 色眼镜的医生压低声音对她说“我会为你保守秘密，除了我， 怀会有另个休知道你已经携带止艾滋病病毒 …… ”“什么， 你说什么层必 · ”医生汉县次说道：“我看过你主演的电影，所 以见… ·我会为你保守秘密州芒医生的话还没有说完，徐羽已经从飘动着福尔马林气味的医院中消失了。她揣着那张血液化 验单乘火车赶回了那座小镇时已经是深夜两点钟，没有人知道 她已经回来了，因为谁都不会相信她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回到小镇上的旅馆，她已经想好了尽快地从剧组消失。 用钥匙打开了木门，在这寂静的夜里门却像往常一样发出了吱 吱哑哑的声音，声音使导演醒来了，他就住在隔壁，他也许是 醒来的，也许根本就没有入睡，她刚关上门，导演就站在门外 敲门：“徐羽，你回来了吗?”她没有说话，她背对着门，她现 在只想逃走，从导演所置身的门外逃走。她听见了导演离去的 声音，她屏住呼吸，大约过了五分钟， 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 她推开窗户，她看到了黑夜中的蓝色，她伫立在窗口，仿佛想 从窗口掉进去了，掉到另一个世界之中去，她闭上双眼冥想着 那个世界，黑夜中的那个蓝色世界，似乎有幽灵在窗外行走， 不，幽灵并没有在行走，也许幽灵是在窗外飞。
她就这样拎着箱子在寂静的夜色中离开了那座小镇旅馆， 她来到火车站并在凌晨五点多钟搭上了一辆过路火车，火车在 轰鸣中宣布白昼已经到来，在轰鸣中宣布她回到了她生活的城市。
一个星期已经过去了，她隐藏在房间里，只有到了天黑下 来以后才去外面买些面包和水果回家。终于就在那天夜里，她 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她知道是谁来了，因为只有他才拥有 她的钥匙，他就是陈童，他也许是她恋人，也许是她的情人， 总之，他是她生活中最为重要的男人。她藏在卧室中，她听到 他进屋以后的一切声音，换拖鞋开灯，他严然就是这座房屋的 主人，然而他却感受到了什么，也许是感受到了她身上的某种 他非常熟悉的气味，他朝着卧室的这边缓慢地走来，他看见了她的影子倚在窗口：“徐羽，你回来了，怎么不开灯…… ”他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她的腰。
她在颤抖，当他的手臂伸过去时，她就开始绝望了，不， 也许要更早一些，当医生宣判她是一名病毒携带者时她就开始 绝望了，这是她一生从未感受到的那种来源于肉体的真正绝 望。然而， 一个星期以来的那种绝望并没有使她的身体像经历 了一场风暴一样颤抖，现在，风暴突然降临了。
他在黑暗中拥抱着她，他感到了她身体的颤抖：“徐羽， 徐羽，你怎么了?”他松开了手臂捉住了她的双手，那双手灼 热地在颤抖着，他想看到她的面庞，当他伸手去开灯时，她突 然大声说：“请别开灯…… ”“徐羽，徐羽，你到底怎么了?” 他就站在她对面，然而对于他来说，是那么遥远，她仿佛深藏 在黑暗里，藏在一面镜子的深处。她已经二十八岁，在电影中 扮演过许多角色，在这个星期里她已经回顾完自己的一生，而 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害怕面对的人就是陈童，因为他是两年多来 唯一与她发生过性关系的男人。如果今天晚上他不开门进来， 她也要给他打电话，她要把一切事实告诉他，并且她要让他到医院去作一次检查。
她在黑暗中开始平静下来，电话铃在房子的另一边响起来 后，陈童说：“我去接电话，好吗?”她本来想阻止他，但他已 经拿起了电话，电话是导演从那座小镇打来的，她不得不从他 手中将电话拿过来，她沉静地听着导演说话，然后她坚决地告 诉导演，她不会再回剧组去演电影了，她握住电话筒的双手又 一次在黑暗中开始颤抖起来，就在这时候房间里的台灯被陈童 打开了，柔和的灯光并不眩目，却使她眯缝着双眼，她把电话筒放下去，仿佛一件事已经彻底地结束了。灯亮了，看来她仿佛是一位来自欧罗巴的女祭司，只习惯在黑暗中看到未来，只 习惯被黑夜裹住身体说出她所看到的不可知的秘密，而现在，另一双手给她带来了灯光，另一个人给她带来了声音和现实。
对她而言，她和他之间存在的现实既游移不定又强大，他 们之间的性变幻着波浪，她想起了与他度过的那些日日夜夜， 在那些有性事的夜晚，他不再是一名乐队的年轻指挥，他把他 音乐中的巨大热情贯穿在她与他身体的旋律和欢娱之中。而她 呢?也不再是电影中那位扮演或喜或哀的角色，她是他身体的核心，她是他沙漠中红色的花朵……
他已经感到在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他凝神观察她 时，她正在清理着无穷无尽的思绪，正在穿越那些生锈的铁轨 和宽广的属于荒野的沼泽地，那既不属于她的过去，也不属于 未来的风景，电影中的和现实中的风景现在幻变成一个幽灵， 她像来自黑夜的幽灵，她的眼睛发黑，她的蓬乱的长发已经有 好几天没有梳理，她游移在身体之外，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 她的生活神秘莫测，她的影迷们把她的剧照和生活照贴在墙 上。她虽然年仅二十八岁，但是她对于这个世界却是一道风 景，她的私生活、她的发型和时装仿佛是一道被屏风挡住的风 景。现在，她必须面对他，她坐下来。他意识到他们之间一定 有什么事发生了，所以，他坐在她的对面，她轻声说：“陈童， 拉开抽屉，看看那张单子…… ”他按照她所说的去做了，抽屉 就在旁边，她听到了声音，仿佛透过分开的草丛和水面看到了 弯曲和破碎的铁轨土的鞋印，她感到她已经屏住呼吸，他的灵 魂却被巨大的车轮旋转着，而铁锈色带着她灵魂中大量的病毒 正在飞扬、燃烧。“除了我，你有没有接触过别的男人?”这是他沉默了半小时所爆发出来的声音，这是房间里惟一的声音。
她绝望地麻木地摇摇头，他继续说道：“这到底是怎么一 回事，告诉我……你必须告诉我除了我之外，你生活中是不是 还有别的男人存在 …… ”他有脖颈扭动着：“好好回忆一下， 徐羽，你到底与谁有性关系…… ”他的意思是说是谁把艾滋病 毒传染给了她，他站了起来，他逼视着她的目光，她站起来给 他倒来了一杯水，他突然大声地喊道：“别靠近我，别再靠近 我 …… ”她手中的那只玻璃杯子掉了下去，似乎是在沼泽地 上，透过分开的草丛和水面，她看到了弯曲和破碎的铁轨上飘 动的玻璃碎片发出银光。他和她都必须用勇气凝视着那堆碎 片，他轻声说：“对不起，徐羽，这一切对我来说太突然了…… 让我们想想 ……到底应该怎么办 ……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 的，而你必须告诉我……你必须带着你的回忆告诉我…… ”他 的双手在空中抽搐着，仿佛是在混合的一曲乐章中寻找节奏， 他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他要她回忆，要她竭力去 寻找那个把艾滋病病毒传染给她的人，她的头发和身体中散发 出柠檬皂的味道，每天晚上她都要沐浴，试图洗净身体中那些 纠缠在一起的恐惧，她仿佛看见了她未碰到他之前的一个迷乱 的夜晚，那个晚上似乎丧失了一切的理智，那是在泰国，她被 一名来自欧洲的摄影师吸引着，她与他有过一夜的故事，那个 故事不叫爱情故事帆后来她就回国了，而那个欧洲的摄影师没 有给她留下太多的记忆一现在，她把这个已经消失了的故事重 新告诉了陈童，“徐羽，个你是说两年前……这就是说，在我们 未认识之前你已经携带了艾滋病病毒…… ”他逼近着她，她已 经被他的目光逼视到了角落，红色的灯光映照着她那没有涂口红的苍白的面庞中颤抖的嘴唇：“我不知道，陈童，陈童，对不起，我不知道两年前我有没有携带上艾滋病病毒…… ”他突 然用两手抱住手臂：“天啊，也许我已经被传染上了…… ”她 竭尽全力想告诉他：“陈童，我只是一名携带者，我还没有发 病，也许不会传染……我想你应该尽快到医院去检查…… ”她 的话提醒了他，同时给了他一种希望，他似乎在这种有限的希 望中看到了一条道路，那就是尽快地离开她，离她愈远愈好。
他拉开门走了。 一件事， 一件世界上最艰难的事情就这样 结束了。徐羽将所有的灯光打开，她知道怎么做，多少天来她 一直在等待陈童，他来了又走了，而且以后再也不会来了，而 且她再也不会被他看见，她的蓬乱的长发散落在她肩上，她还 没有发病，她只是一名病毒携带者，她还可以活着，呼吸新鲜 空气，享受阳光、水或面包，她还可以像许多人一样抓住一根 绳索，借助于那根绳索的力量将自己捆起来，像许多人一样苟 延残喘的活到最后一个瞬间。她盼望活着，为什么要死呢?她 才有二十八岁，她的身体中还有热烈的火花，还有疯狂的热 情，还有柠檬皂的味道……
她已经决定不死，她选择了活着。她将头伸向窗外，夜色 弥漫着整座城市，她张开口，她仍然呼吸着，世界就在外面， 也在她的灵魂深处，她仿佛看到自己未来的命运：她将在夜色 中像幽灵一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