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大路上尘土飞扬,极烈的风刮得行人睁不开眼,却阻不住毅然前进的双脚。
这段路只有一个行人,庞大躯体踽踽独行,每步下去都沉重无比,仿佛那风不是起自天地,全是因他动作而起。
他正是被白丑废掉一臂的封岳,此刻他迹近落魄,任谁看见都绝想不到他是江湖上声名威赫的川南封氏族人。
此路通往西北,走去将离川南越来越远,倒并非他不认得路。
他直肠莽夫,今日遭受奇耻,钻了牛角尖,本就无颜再回川南。
过了前方山脚,道路逐渐显得偏僻狭窄,左临深壑,又挨峻岭,他全然丧失目标,只带着满腹怒气一味走,即使夜幕降下,已走入深山老林的他也无动于衷。
大路在他脚下变成小路,又变成没路,他仍是一味走。
周围树影森森,脚边野草凄凄,林间不断有怪叫声发出。
他身体异常魁梧,脑筋呆板,对灵异鬼魅之事毫不在意。
附近有东西随着怪叫声飞奔,直接朝他面前奔来。
黑暗中隐约可见轮廓,竟有两颗头。
封岳低沉地哼一声,脚步依然往前迈。
一颗较小的头冷笑道:“兄弟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们了?”
另一颗大头怒道:“这小子呆脑呆脑,今天竟抢了我们的威风。”
封岳脑筋转得有点慢,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终于把脚步顿住,瞪眼道:“双木天王,你们挡我的路干嘛?”
红木温文尔雅道:“阁下今天大展神威,把东方寒打得措手不及,我们着实佩服。”
绿木怒冲冲道:“如果你不上前捣乱,横插一脚,我们缓过气来再和他打,照样可把那只大漠臭鸟打趴在地。”
封岳不耐道:“你们不服,尽管找东方寒打第二次,别来打扰我走路。”
红木摇头道:“你在我们酝酿再打的间隙杀出来,搞得我们羞于和你以多欺少,只得守在旁边睁眼发呆。”
绿木怒气更盛,已将几乎和他头一样大的铁锤举了起来:“我们吃的这份耻辱不是东方寒给的,而是你,当然要来找你出这口气。”
封岳被他这话激得性发,扯着嗓子咆哮道:“想打架就打吧,我单手对你们这怪物是绰绰有余。”
红木拿出判官笔,冷笑道:“阿弟,瞧见了吧,这便是莽夫的恶果,自己送死却还狂妄,你千万要引以为戒。”
绿木猛地朝封岳面门砸出铁锤,狞笑道:“阿哥,你笑我也是莽夫么?我打起架来,可并非像他全用蛮力。”
封岳横眉怒目,凶相毕露,眼睁睁看他铁锤砸来竟不闪避。
绿木笑道:“谅你脑袋也不是铁打的。”
岂料封岳一颗头真如铁打般坚硬,铁锤与他脑门碰撞,震得绿木手臂生疼,仿佛骨节要断掉。
红木挥舞判官笔,本来手法轻巧转圜,极尽灵妙,却被绿木狼狈失手牵扯得整个身体都趔趄了,招式初成又散。
绿木怒喝:“这莽夫的硬功竟练到了头上,阿哥怎么办?”
红木冷声道:“别慌,功夫越硬,罩门越脆,还记得东方寒在客栈中是如何废了他一只手么?”
绿木喜道:“记得,咱们就来效仿一下。”
两人在黑暗中心有灵犀,判官笔先打,铁锤紧随。
封岳凝立不移半分,只单手挥左击右,动作凌厉,虎虎生威。
判官笔如蛇盘旋,绕着他手臂左来右去。
铁锤蓄势待发,悄无声息。
封岳很久都打不着对方,又真切感到对方呼吸在侧,逐渐急躁。
双木拼的正是一份耐力,深知封岳这种硬功傍身的莽夫动手便横冲直撞,耐性绝不会太好。
封岳脑筋虽不算完全笨,比起他俩来却终究慢了。
红木听见封岳呼吸粗重短促,单手的挥舞已显滞涩,立刻叱道:“时机到了,阿弟出招。”
猛然震响,绿木的铁锤竟砸向封岳身侧的一棵大树。
大树比双木腰还粗,但挨了铁锤一砸竟脆断翻倒,猝不及防地倒在封岳头上。
封岳怒喝,那只对敌的好手举起挡架,露出腋窝。
树干被他神力一挡,又是脆断翻倒,倒在旁边,封岳刚喘口气,腋窝已中招。
这只手的腋窝被东方寒用刀砍伤,伤口敷了金疮药不久,这时受力极强,尚未愈合的伤口直接崩裂,血流如注,剧痛难当。
红木咬牙道:“这莽夫败了。”
绿木恶狠狠道:“留不得他性命。”
红木领会道:“他一人好对付,整个川南封氏难应付,的确留不得。”
绿木兴奋道:“阿哥,让我来。”
他挥出铁锤,猛砸封岳额头:“现在你罩门已破,这颗头应该不再是铁打的。”
言未毕,握住铁锤的那只手剧烈震颤,虎口撕裂,鲜血飞溅。
他松开五指,铁锤却不脱手。
红木惊觉,急问:“阿弟,怎地又糟了?”
绿木怒道:“莫非这莽夫是蜘蛛精?突然喷出无数蛛丝缠住我的手和铁锤。”
红木更是骇异:“你说什么胡话?”
绿木叫道:“又黏又痛,阿哥帮帮我。”
红木伸手往他手上探去,却听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个娇媚的女声笑道:“你也跑不掉。”
一蓬散发香气的物事扑到红木手上,红木顿时叫痛,狂甩手臂,判官笔却和他手被那物事缠得死紧。
红木咬牙忍痛道:“你说的不错,的确有蜘蛛精,这的确是蜘蛛丝,不过不是这莽夫。”
那女声道:“我是蜘蛛精,路见不平,见你们这般欺负老实人,便帮老实人出一口恶气。”
红木城府深沉,很快镇定,恭声道:“姑娘,我们不来胡说八道,我们是人,姑娘也是人,只望姑娘报上名来,江湖同道认识认识。”
那女声道:“江湖中人,很多都是不打不相识,你们虽可恶,归根结底是红教头目之一,我惹你们容易,惹整个红教也颇棘手。”
红木微笑道:“那请姑娘告知名号。”
那女声悠悠道:“姑娘我叫黑蜘蛛。”
红木骇然:“红蜘蛛的妹妹?”
黑蜘蛛道:“红木天王真是博文广识,阅历丰富,什么都知道。”
红木猛吞一片唾液,痛苦得就像吞下岩浆:“姑娘你这蛛丝是不是有毒?”
黑蜘蛛道:“当然有,剧毒蛛丝是我们兄妹行走江湖引以为傲的杰作,现在你们手上缠着的蛛丝毒入肌骨,若无我的解药,最多挺三个时辰。”
红木惶恐道:“三个时辰到了会怎样?”
黑蜘蛛娇笑道:“还能怎样?当然是死定了,而且死状凄惨,到时我都不忍心看。”
红木心机再强城府再深也稳不住了,颤声哀求道:“姑娘千万开恩,只要给我们解药,想我们回报什么都可以。”
黑蜘蛛道:“我想你们吃屎,你们也可以?”
绿木咆哮:“士可杀不可辱。”
红木脸上冷汗涔涔,又艰辛地吞下一口岩浆般的唾沫,严厉止住绿木道:“姑娘能路见不平,蛛丝相助,必定是大善人,不会这样对我们的。”
黑蜘蛛冷笑道:“你是第一个说我大善人的。”
红木更加恭敬道:“姑娘大善人,我们知错会改,现在就对他道歉。”
黑蜘蛛道:“你让他废了一只手,毁了一身硬功,随便道个歉就完事儿?”
红木急道:“我们补偿他银子,再安排人终生伺候他。”
黑蜘蛛道:“我觉得都没意思,还是吃屎吧。”
绿木吼道:“臭丫头,你欺人太甚,竟敢欺到红教头上。”
黑蜘蛛道:“你们怕川南封氏,我也怕红教,所以你们想杀他灭口,干脆我不给解药,也把你们灭口,荒郊野岭,神不知鬼不觉。”
绿木怒不可遏,红木抢着道:“姑娘,我们无冤无仇,何必硬要我们死?”
黑蜘蛛道:“你作为大哥,人品稍好,懂得伸曲,但你这阿弟着实讨厌,今天你若治得你那阿弟服帖,我便放过你们。”
绿木瞪眼道:“你这是挑拨离间,想我们哥俩自相残杀么?”
黑蜘蛛冷笑道:“自相残杀还可能活下来一个,若无我的解药,你们一个也活不成。”
红木沉吟着,半晌不语。
绿木急道:“阿哥,你骨气哪儿去了,死有什么大不了,拉上她垫背便是。”
黑蜘蛛叹道:“任凭阿弟在脖子边大呼小叫,这大哥做得真窝囊。”
红木仍是默然。
绿木叫道:“臭丫头,你……”
话落半截,脸上已突然啪啪啪地三声脆响,火辣辣的肿了起来。
绿木呆住:“你……”
这你字不再是对着黑蜘蛛说,而是直指红木。
红木厉叱道:“噤声,别给我丢人现眼,惹得人家说我对你疏于管教。”
绿木此生第一次领略到阿哥的威严竟有如此压迫力,摸着被阿哥暴扇三耳光而肿痛的脸,扭扭捏捏地闭紧了嘴。
黑蜘蛛笑道:“这才像话,你们两颗头生在一个身子上,走到哪儿都割舍不得,任凭他莽撞胡来,狂妄自大,给你惹了多少头疼的麻烦?”
红木冷冷道:“他让我头疼,我就让他脸疼。”
黑蜘蛛道:“正是这道理。”
红木道:“现在你满意么?”
黑蜘蛛道:“我若还不满意,就太不识抬举。”
呼地有物破空袭来,红木伸手抓住,是两颗药丸。
黑蜘蛛道:“吃完就走吧,咱们后会有期,有缘再见。”
双木天王一人一颗,赶忙吞服,扭身飞奔。
黑蜘蛛现身在封岳面前,柔声安慰道:“那边不远有大公子的营地,我带你过去,你知道他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绝对会让你身体好受些。”
封岳神魂不定,浑浑噩噩,木然跟她走进黑暗的树林深处。
背后旋即惊起一只老鸹,嘶嘎惨叫着飞向林梢。
XXX
车窗打开,封云懒散地探出头,对外咳嗽几下,重重吐了口痰。
浓痰竟直接吐到街边一人身上,那人见状顿时横眉怒目地骂道:“怎么回事?眼睛长在头顶上?”
封云赶忙伸手抓了布巾将痰唾粘附处既擦又抹,低声下气地陪笑道:“狗眼无珠,急了就乱吐,来给你弄干净,千万息怒。”
那人见封云所乘马车虽普通,说话也是语态卑微,却衣着锦绣,器宇不凡,恐怕是深有背景的人物,自己不过是街头青皮,得饶人处还是且饶人,但一口气不能随便咽下,毕竟身旁跟着不少看他脸色的小弟,瞪眼道:“我这衣服被你的浓痰沾上,青天白日的出了大丑,想息怒哪有这般容易?”
封云转转眼珠,眨眨眼皮,微笑道:“此物不知可息兄台之怒么?”
他攥着拳头的一只手伸出,在那人鼻子底下张开,掌心赫然是足有五十两重的纯色官银。
那人罕有见过这么大的手笔,内心早已喜出望外,故作肃容道:“勉强使得,见你很有诚意,便不多计较了。”
封云把银锭塞他怀里,笑道:“谢兄台宽谅。”
那人冷哼一声,摸着怀里的银子,招呼小弟们转身走入隔壁人头攒动的市场。
封云撞了钉子,赔了银,垂头丧气地缩回车厢,对关小千等人无奈摆手道:“跟你们同行后,真是越来越倒霉。”
关小千不以为然道:“所以你安分点,小心别把身上的衣服也赔出去。”
封云缩在角落,苦叹道:“还得要一天才到洛阳,这一天中不知我会倒多少霉。”
关小千正色道:“到了洛阳,也赶不上那镖队。”
封云笑道:“忧心干嘛,有我在,还怕拿不回宝刀?”
关小千突然冷冷道:“其实我并不打算拿回宝刀。”
白丑闻言,脸上横肉怒得抖动起来:“你并不打算?”
关小千似对他的表情变化视而不见,语声不仅冷而且淡:“我很想看看大公子究竟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到底为何要把宝刀交给慕丛远。”
白丑急道:“这也想不通?慕丛远是冶造大师,我那宝刀乃罕世玄铁,多少人梦寐以求?大公子必定不习惯用刀,才送去慕丛远那里回炉重铸,将宝刀变为宝剑。”
封云哈哈大笑,笑得直捂肚子。
白丑怒道:“你发疯了?”
封云笑道:“大公子的称手兵器从来是一管玉箫,对刀剑全无兴致。”
白丑道:“那他就是以玄铁来买通慕丛远,必然暗中有所筹谋。”
封云道:“他要谁听话,根本用不着买通。”
白丑目光如刀,咄咄逼人道:“他真的神通广大?”
封云露出少见的严肃表情,沉声道:“绝对神通广大,导致我也总是揣摩不透他,搞得一天到晚心神不宁,终于决定尽力摆脱他的压制。”
白丑又急躁起来:“照你这么说,对付他是难上加难。”
封云未接话,关小千语气凝重且冰冷道:“不管多难,我们已踏足这条路。”
苏娘在旁不禁偷看他那张早已不残留丝毫青春光彩全是硬壳般风霜的脸,内心喜忧参半。
她为他终于成熟而喜,却忍不住也为他过分成熟略显冷酷而忧。
她怀念那个初出茅庐脸上还有青春痘的少年,眉眼间稚气未脱。
可惜那终归是过去,他们之间挨得再近也不会产生那份似曾相识。
月儿少女心性,稚气未脱地拉开车帘,对外面的街市充满好奇。
她生下来就在仙霞山庄,下山没几次,从未到过这样繁华的大城。
这里已这般热闹,展眼望去,花花绿绿的货品琳琅满目,惹得她喜笑颜开,心痒难搔,她不敢想比这里大许多的洛阳将是多么富庶美丽。
若非碍着别人,她身上有银子必定都花出去,买一大堆吃的穿的。
东方寒生性孤僻,被人友善相待反倒不自在,像个害羞的孩子,始终低头,脸上紧绷着没有表情。
他很想独自下车走,却身上重伤未愈,走不了几步就站不稳。
月儿时而兴奋地拍他肩膀,叫他看外面新奇的某件东西。
他只轻声哦着,不肯抬头。
封云突然不耐道:“还要堵多久,这车再不走,干脆我们下去找地方住宿吃饭,总好过在车厢里闷得慌。”
月儿虽已厌恶他,却对他这话很赞同:“干脆我们下去吧,反正到晌午我也饿了。”
苏娘正色道:“不可以下去,难道你看不出这里大多是江湖人?他们肯定是风闻慕丛远出关,所以成群结队地赶往洛阳,都想求他打造神兵利器。”
月儿撇嘴道:“是江湖人又如何,碍得着我们么?”
苏娘道:“只怕里面也有大公子的耳目,或者有他的耳目。”
她说他这个字的时候并未刻意看向谁,封云却心知肚明,笑道:“有我的耳目?姑娘太高看我了,川南封氏是富甲一方,威震江湖,但也不到处处都有耳目的地步。”
苏娘冷冷道:“川南封氏没有,难道你也没有?”
封云连忙摇头摆手:“我如果有,刚才就不会被一个街头青皮给训了。”
苏娘毫不放松,加重语气道:“只吐了他一口痰,却赔了五十两纯色银锭,你出手真够阔的。”
封云苦笑道:“我身上全是大银,难道你要我在这里现砸碎了给他?”
苏娘哼了声,闭上嘴,扭头和月儿一起看车窗外。
封云也哼了声,闭上嘴,扭头自顾自地看车窗外。
终于车轮转动,车马再度启行。
封云长舒一口气:“快走吧,我现在真想清静,不愿意看到这么多人,听见这市集的喧哗。”
岂料还未转过这条街,车马又戛然止住。
封云怔了怔,暗自低呼:“果然倒霉。”
他嘴里呼着,眼角却在瞄车里其他人,说的是倒霉,嘴上却隐约可见诡笑。
关小千并未留心他的言语神情矛盾之处,车马一停,他便探身到车前,问车夫:“怎么了?”
车夫指着街边的几个人:“他们突然拦下车,说有紧要的东西呈交关公子,不知你们各位中谁是关公子。”
这马车是他们临时租用,车夫也是雇来的,对他们并不相识。
关小千直言道:“我便是。”
那几个人立刻凑上来,领头的恭恭敬敬手捧一个小巧锦盒:“公子请收纳。”
关小千已非初出茅庐,面对陌生人自然多长心眼:“不知是谁送来的?为什么给我?”
领头恭声道:“这是我家洛阳北城的韩老爷送来的礼物,全乃一番好意,希望公子收下,别让我们这些跑腿的为难。”
关小千皱眉凝思:“我并不认识洛阳北城的韩老爷。”
领头郑重道:“我们只是跑腿的,个中情由所知寥寥,韩老爷在洛阳德高望重,人品是谁都要竖大拇指的,他令我们远来送礼,心意诚挚,绝无诡诈。”
关小千沉吟半晌,伸手接过锦盒,凭手感即知盒内不会暗藏机关,当着几人的面打开。
盒内黄绸衬底,柔软轻盈地托了一封精美短笺。
他不必拿起便看到笺上笔致俊雅地写着:
奉呈关侠士,鄙人久仰,偶闻侠踪将履洛阳,兴致骤起,愉悦非常,特别隆重布置,以全地主之谊。
原来是想请他们做客,关小千笑道:“好,各位回去告知韩老爷,这份深情厚谊,在下领了。”
几人含笑应承,点头离去。
关小千捧着盒子回到车里,白丑瞪住盒内那封短笺,急问:“这是啥?”
关小千道:“还好我师父曾教过我识字,这些字的意思也不是太难懂。”
白丑道:“写的是什么?”
关小千道:“写的是洛阳有个韩老爷,久仰我的侠名,偶然听说我将履迹其地,便隆重的布置一番,要请我们大吃一顿。”
封云笑道:“我倒霉,你们就走运,说不定大吃之后还能大玩一场呢。”
关小千道:“这里面有蹊跷,不管我接不接受,这场局已布下了,不管是不是大公子的局,都是避免不了,所以我索性大大方方的收下。”
封云点头赞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白丑猛地欺近他身前,瞪眼厉声道:“最后若发现是你设下的毒计,我便当场取你性命,到时你再识时务也成不了俊杰。”
封云反倒泰然自若,嬉皮笑脸道:“放心,我做人做鬼都没那么大本事。”
苏娘冷哼道:“你本事的确不大,却足够狡猾。”
月儿调皮地加上一句:“足够坏。”
白丑回到原位,伸手在车门拍击,大声对车夫道:“继续前行吧。”
车夫领命,催马前行,转过街角,另一条街都是当铺和仓库,行人稀少。
月儿探头外望,所见索然无味,不禁叹了口气,惆怅地怀念后面那条街的繁华。
苏娘懂她的心思,柔眸凝注着她笑道:“你其实不必跟我们长途涉险,想玩就自己去玩。”
月儿被这话激起了一丝傲气,昂然道:“我不是孩子,早已不贪玩,跟着你们这些各负绝艺的高手,危险也不可怕了,倒是能让我长长见识。”
白丑点头赞许:“这位姑娘在客栈出手打那巨汉,身法凌厉巧捷,很有武学天赋,多跟着四方闯荡,增长见识和经验,的确是好事。”
月儿喜道:“大叔,谢谢你认可我,你人真好,昨日在客栈出手,神乎其技,着实威风,让我这小辈刻骨铭心,不然我干脆认你做干爹吧。”
白丑迟疑道:“这……”
苏娘打趣道:“这丫头也够狡猾的,短短两三天已认了干姐干哥,现在又要认干爹,一家子可齐全了。”
月儿噘嘴道:“干姐,难道你认为这样不好么?”
苏娘揽了一下她的肩膀,笑道:“好好好,你就认吧。”
月儿望着白丑,表情认真:“大叔,你愿意么?”
白丑脑海闪过自己女儿被遗弃在暴雨街头的模糊景象,内心酸楚又愤恨,觉得实在不配再有个这么可爱的女儿。
但月儿非常认真,他实在不忍伤她的心,破坏此刻的温馨,沉吟半晌终于憨厚地笑了:“那……那好吧。”
月儿激动得小鸟般扑在他怀里,亲热地叫道:“干爹,从今而后,我有不止一个家人了,我再也不是谁都嫌弃的孤儿。”
白丑木讷地看着她,心中砰砰乱跳,差点被她突兀的亲热举动吓到魂飞魄散。
在一瞬间他百感交集,有天大的喜悦安慰,有刻骨的自责悲伤,也有无比的恐惧迷茫。
怀里的女孩,似乎并非相见恨晚的陌生人,而是他那天冒着暴雨将其残忍抛弃的亲生骨血。
她抱住他,似乎再也甩不脱,要把他一生沉甸甸的孽债都索回。
百感交集后,是沮丧颓废,是空虚寂寞。
因为很快月儿就离开他怀抱,坐到咫尺天涯的原处,又满脸好奇地探首外望。
他黯然失措,良久难以从容,眼睛两片浊泪,未流下已把他的老态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