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俊爱的言语越是辛辣，王子越是不吱声。
那是当然的，这种瘸风奇景只是发生在黄俊爱所生活的地方，王子别说见过，连听也不曾听过。
谨慎的人不会贸然对自己根本不熟悉的事物发表高论——最多就是在自己能够理解的范畴内略说上一两句。
“我就是烦瘸男，尤其是觉得自己拄拐杖的样子帅的瘸男。我从来没遇见过觉得自己拄拐杖美的瘸女，对比之下，那些自以为帅的瘸男更叫人倒胃口了。再跟你讲一件事——一件近期的事：
“我所在的国家，最近几年开始盯生育率偏低的问题——我本人是觉得现有人口过多了，少一点才更好，当前低生育率也许是一种自然调节，自然界的某个种群增殖过量以后，通常都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减少。
“但从国家运行的角度来看，人口以当前速度减少确实不太好，会在一定时期内产生不小的经济问题，牵出一些社会问题，很复杂……”
黄俊爱及时收住差点跑远的话头。她这是老毛病了，总是说着说着就跑题，当初写作文也是，写着写着就写偏了，勉强掰回来，然后作文就拿不到高分，导致语文拿不到高分——就算其他部分把分拿满，作文上丢一大把分数，总分别想高到哪儿去。她不讨厌写作文，但是语文教育发展到能用背诵范文的方式来卷分，她就觉得讨厌了。套用模板来写作文？背诵金句和华丽的辞藻来修饰作文？这种卷分策略很下作。同样的，通过题海战术刷题来卷分这种事也很下作——
虽然——但是——人类社会这么复杂，水那么深，教育发展成这样也是难免的。
学习的目的不该是为了分数，应该是提升自己，增长知识与见识，理解世界的运行机制等等。写作文也应当被赋予更多的自由，而且不适合纳入考卷之中——以“秒”为单位的阅卷速度，真的是个笑话。
没办法，那是没办法的事。素质教育是理想主义定的，应试教育是社会洪流定的。
应试教育令很多人头疼，却是有用的筛选机。
能写出让人阅卷40秒就能打高分的作文，证明写出这篇作文的人有很强的记忆力、模仿力，不会乱写些有的没的——而且写的一手好字，坐在中层、基层管理岗位上再适合不过，至于高层管理岗位……那超出黄俊爱的认知了，她不知道一个优秀的高层管理者该是什么样子，因为她没见过、没接触过。她见过的高层管理者大概也就是这么几种：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出成绩就焦头烂额了，范围之外的事就无暇顾及；觉得自己也就这样了，就悠闲摆烂；只是维持组织正常运转，不上也不下；很会搞事，不顾实际瞎搞。
社会主要是由普通人运行起来的，成为高层管理者的人很多时候也就只是个普通人。
而那些能靠刷题把分卷上去的人，说明有着很好的毅力，非常能坚持，脑子也有一定水准——脑子不够好使的人就算睡觉以外的时间都在刷题也没多大用——只要在高考过后仍然能保持这股劲头，进了社会就是个皮实的打工人。不是天才，但确实是耐操的人才……
黄俊爱紧紧勒住自己思想的缰绳。老是脱缰可真无奈。
只是王子的兴趣被“低生育率”勾起来了。
“低生育率？你那个世界感觉比我的国家更加富饶，难道还愁生育率低？难道是不满足于一对夫妇生育3、4个孩子，想要他们生育5、6个孩子吗？”
“啊？”黄俊爱闻言愣了一下。但很快，她想起来，做调查的时候，确实，这里的生育率似乎不低，穷的、富的人家里基本都有2个以上的小孩。
说起来，过去那个欠发达的世界，总和生育率不低啊，一对夫妻生4个以上小崽的太常见了，夭折率也很高就是了。
她先清除王子的误会：
“不，因为一些历史原因，我们那个地方的很多夫妇只生一个，国家管理者是想要维持人口规模，所以倡导生2个或3个，只是这样而已——在我们那里，大多数普通人的育儿观和你这里不同，不愿意多生育。生得多的，基本上都是顶层的富豪，或者受教育程度特别低的大穷人……”
王子略微吃惊地闭紧双唇。
“总之，我所在的地区为了提升生育率，下了各种功夫，比如，在电视上播放那种展示儿童可爱之处的亲子类节目，意图勾动大众的心，让他们生娃。
“我父母想要抱孙子都想疯了，经常板着面孔看那种节目。”
王子忍不住笑出一声。
“板着面孔看？”
“嗯，至少在我经过的时候，他们是板着面孔的。因为我始终没有对象，他们的精神在这几年一直处于一种偏执的问题状态，我做什么都不能讨他们欢心，明明我不是有意要单身，单纯是没有遇到对头的人，我甚至还曾经积极去参加单身交友活动，但他们心里却认定我是故意单着，故意要过潇洒的单身生活，故意要让他们面上无光，只顾着自己快活，不让他们开心。他们根本搞不清婚姻市场上什么情况，手里也没有一点资源，就是一门心思责怪我。
“我并不开心，真的，我并不开心。一直没有遇见能让我心动的男人，我比他们不开心得多了，但是把这种情绪释放到外面，根本没有好处，所以我没有表现出来罢了，他们已经心境低落了，我再肆意释放负面情绪能有什么好处？他们太拎不清了！”
黄俊爱回想过去这几年从父母那里受到的精神压力，嗯，不堪回首。和鸡笼房带给她的精神折磨叠加起来，她能保持精神正常，已经很不错了。
“……也许你该向他们说清楚自己的心情？”王子语气弱弱地提出一个建议。
“我说了，不止一遍。但用嘴说的不顶用，他们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就像幼稚的小鬼头，哭着闹着要求一个手里没糖也根本买不到糖的人给他们糖吃。到最后，我狠狠地在家里发了一次疯，他们才终于消停些。”
“发疯？”
“大叫大嚷，打砸家具之类的。”
那是她故意的，大约控制在不会让邻居报警的程度。至于搅扰到邻居？作为一直被邻居所谓“正常生活动静”折磨的人，她是一点不内疚。
“……啊，真想不到你会这样干……”王子露出略微吃惊的表情。
“我当然是不喜欢这么干的。是真的被逼到极限了。但是效果很好，他们终于知道反省下自己。
“甚至还带来了附带的好处。那之后，总是把门摔得砰砰响的‘极品好邻居’变得收敛了些。意想不到的好处，却也是情理之中的。毕竟人类仍然只是没体验过对方的经历就不可能真正做到换位思考的蠢钝物种。”
得了，又脱缰了。然而，将这些憋了许久的委屈在另一个世界释放出来，却感觉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