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次梦境而不朽
梦境般的雨夜,撑着一把油纸伞在一条小巷深处走来走 去 那个期待着相遇的女孩始终没走进来,雨夜却越来越 深,越来越深的午夜,越来越长的小巷就在那个梦中展现着。
从此以后那个梦变成了你生命中某一种诗意荡漾的一次 迷失。同样一个梦境般的午夜,你寻找到了一把油纸伞——那个已消逝的梦境如何再现在生活之中呢。
走在午夜小巷深处的那个男人, 一个撑着油纸伞的男人 唯一的愿望是看见一个女孩朝自己走来。许多女孩走来了, 她们撑着各种各样的雨伞——朝着你行走的小巷深处走来, 但你并没有感觉到梦境深处可以向自己走来的那个女孩走在小巷深处。
只有梦境深处的雨夜——才可以看见那个女孩朝着自己 走来。进入梦之中去,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都想让自己进入 梦境深处去这一刻,你的油纸伞再一次撑开了,然而并不是 每一个白天和黑夜都有淅淅沥沥的雨水。你展开一把油纸伞 ——身体被淋湿了,被那个女孩从小巷走来的一个潮湿的雨夜淋湿了。
不朽,在哪里?
推开窗,并没有一条小巷可以看见,并没有一个雨夜中出 现了小巷,女孩, 一切都是你制造的梦境,像纳博科夫制造了 洛丽塔一样永恒:“我正在想欧洲的野牛和天使,在想颜料持久的秘密,预言家的十四行诗,艺术的避难所。这便是你为我能共享的唯一的永恒,我的洛丽塔。”
让我们帮助你回到现实之中去面对那个不是从小巷深处 走来的女孩吧,她披着长发,穿着短裙, 一切都是那样清新,现 代、时髦、年轻……为什么你要停留在那个有雨夜的小巷,期待着一个女孩走向你呢?
面对着一个现代的女孩——在梦境中,去一个不存在的 地方,梦想着一个不存在的女孩的降临,这个梦境尽管虚无缥 缈,但却已经开始变得不朽。
与一个现实中的女孩走 在一起,既没有油纸伞,也没 有一个忧郁而诗意的雨夜出 现,你走在她身边,为什么你 的梦境离你越来越远,却越来 越清晰,越来越强烈,越来越 真实呢?走在身边的女孩并不 占据你的梦境。梦,是波浪,是 诗歌之谜,也是无法得到的爱 情的神话……
只有这个现实中的女孩 走在身边——才可以让你进
入梦境深处去,它是陪衬,是附庸品,是让你可以借此幻想另 一种梦境的起源,没有她的存在你就不可能看见那个雨夜。
她敲开你的门,她招之就可以来,她是人间的女孩,她喜 欢你就可以听从你的支配,她望着你的眼睛,你伸手就能触摸到她……
而她,那个迟迟未在雨夜之中出现的女孩,除了是你的梦 境之外,是你潮湿的心痛,是你白昼的深渊——尽管如此,你仍然带着那个梦境进入了世界,没有她,你怎么可能感受到那 不存在的迷失,没有她,你怎么可能感受到那双手的迷失,那 理想状态的迷失……
而现实中的女孩给予你的是——欲望。她的存在让你想 占有她,想娶她,想与她用最世俗的方式寻找到一种不自由的 道路。
因为对你来说,你已经拥有了一个梦境,那个始终未出现 在雨夜小巷深处的女孩——给予你自由,用最自由的方式去 想象她的存在,用最浪漫的方式感受到她的无所不在,用最心 痛的方式感受到她的不在。
一个梦境成为不朽,超越于一切世俗化的生活场景之 上。然而,只有走在那个女孩身边,强有力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将生活延续在世俗场景之中,才有可能让自己的身体展 开想象力,在那条成为不朽的小巷深处,为了一个梦境,你必 须撑开油纸伞,进入一个雨夜。
即像奥克塔维奥 · 帕斯所言:“为了像诗人那样重新发明 爱情,我们必须重新发明人。”这个女孩未出场的发明变得像 雨夜一样抒情。
因为一次幸福而不朽
一种忘情的幸福闪现在儿时——一个邻居家的女孩喜欢 在附近的山冈上看蝴蝶飞翔,这只是一个小女孩, 一个年仅 10岁女孩的最普通的快乐,从很小的时候你与她就是做游戏 的伙伴,很多游戏都在你们进入10岁的时候被相继地抛弃 了。就在那时刻,她开始发现了那些蝴蝶——你几乎没有意 识到这快乐的深浅,你就跟在她身后,作为她唯一的游戏伙伴一同来到了那片山冈上。
她跟着一群蝴蝶在跑,你就跟着她跑 · 跑遍了一座山 冈,蝴蝶又飞回到了原地,蝴蝶在空中飞翔 为了不惊扰蝴 蝶,你和她发现了一个秘密,可以躺在草地上看蝴蝶,这是一 种绝妙的发现,果然,蝴蝶再也没有飞出去,而你们再也不用 追着蝴蝶在满山遍野之中奔跑了。
一个男孩和女孩在10岁那一年并肩躺在山坡上看着成 群的彩色蝴蝶在空中飞翔- 这是一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瞬 间。尽管到了11岁你就随同父母迁徙了,而她也在两年后随 同父母离开了那个地方。从此以后你们在这个世界上丧失了 任何联系。
你已经进入了中年—— 女人不再是躺在山坡上的那个 10岁的女孩,她仍出现在你生活之中,让你产生爱恋,也会产 生纠缠感、痛苦感,每当一个女人充满肉欲或物欲的目光在看 着你时,你就会掉转身离开那个女人,尽管你最终还是会回到 这个女人身旁,然而,在你掉转身的那一刹那,你看见了那个 10岁女孩。
你好像没有长大,因为当你看见那个10岁女孩时,你又 回到了那个邻居家的女孩身边,许许多多游戏都忘记了,现在 你和那个女孩在山坡上追赶着蝴蝶,她永远在前面跑,而你在 后面追——也就是说,她追赶的是在空中飞翔的蝴蝶,而你追 赶的是在山坡上奔跑的10岁女孩。最后,无忧无虑地并肩躺 在山坡上的草地上,怀着人生中最天真的目的 · -环绕着空 中飞翔的蝴蝶;怀着人生中最幸福的目的 · 睁开双眼在蓝 天中穿越在蝴蝶中间。
幸福,就在并肩躺下的那一时刻产生了不朽: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在这样的时刻尽情地沉醉于两个人与一群在空中飞翔的蝴蝶世界,你们不需要屏风、墙壁,不需要性别之分,不需要承受身体的负担。
一切都是敞开的无忧无虑的幸福——然而,这种幸福只 会出现在你和她10岁的那一年。那个追逐蝴蝶的10岁女孩 子永远占据着你的童年生活—— 只因为她只属于你的10岁, 只属于你和她环绕着山冈,畅快地追逐蝴蝶,肩并肩躺在山 坡上的一刹那间。
那一时刻,你感受不到一个10岁女孩子头发上的芬芳, 也感受不到她在未来富有线条的身体,感受不到任何诱惑, 你唯一感受到的就是她在你旁边,你们的游戏已经停了下 来,再也不需要追赶蝴蝶,再也不需要追赶她的背影:因为蝴 蝶就飞翔在你们头顶的上空。
每当一个女人在她成熟之后(她的成熟意味着肉欲和物 欲的成熟)面对你,因为你是一个男人,在她看来 是属于 她的男人,当她面对你时,当你无法挣脱的刹那就掉转身 子。
如果能敞开世界,把那个属于10岁男孩和10岁女孩子的世界重新找回来,那是一种多么幸福的事情。因为你追忆往事,因为你的身体已经不堪重压,当你无法挣脱另一个成熟的人充满肉欲或物欲的目光时 · 逃向童年时代的山冈,逃向那个追赶蝴蝶的10岁女孩的世界,逃向那座山坡并肩躺在她身边,已经成为你梦想之中的事件。
一个10岁女孩占据了你的心灵记忆——这一记忆因为 无忧无虑而变得幸福,它就是你个人生命记忆中一次幸福而 不朽的事件。 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那座山坡上,回到那个10岁 女孩的身边,与她并肩躺在山坡上:已经成为你逃避一个现实 世界的樊笼的最唯美的生活方式。
因为一次痛苦而不朽
风把她的草帽吹落,但她仍然要走——她已经决定用走 的方式来抛弃你,尽管你在后面奋力追赶,她仍然不顾一切地 向前走,来了一阵大风,风吹落了她的草帽,她连头也不回,决 心抛下你,这一刻,你停下了脚步,你弯下腰触摸到了她吹落 在地的那顶草帽。
这是一个身体被彻底击溃的刹那:你将那顶草帽捧住。 她是一个喜欢戴草帽的女人,每一次与你会面她都要戴着草 帽,草帽是她最心爱之物,然而当风吹落她头顶上那顶草帽的 时刻,她甚至连草帽也不要,她甚至要抛弃那顶与你约会过的 草帽。
手抚摸着草帽——她已经离去,再也不会回转身来。发 生在20多年前的这场记忆使你在当时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 痛苦的折磨。现在让我们陪同你回到那个瞬间去:当你触摸 着她抛下的那顶草帽时,夕阳从四周已在悄无声息地上升,美 丽的夕阳罩住了你的身体,同时也罩住了手中抚摸的那顶草 帽。火红的夕阳,隔断了你和恋人离别的瞬间,仿佛火焰烧痛 了你的身体,你的身体像是在分裂,你不知道如何走出去—— 也就是从那个坍塌的夕阳之下走出去。
热烈的爱情转化为分离,她抛弃你并抛下了一顶帽子给 你,如奥克塔维奥 · 帕斯所说:“尽管人类之爱并不把我们从 阳光里拯救出来,但它却在时光里打开一个缝隙,爱情那矛盾 的本性在一瞬间豁然可见:即不断摧毁自我,不断再生的活 力,它总是此刻,又总是虚无。因此所有爱情,即使是最幸福 的爱情,也是悲剧性的。”
跨出那一瞬间 意味着你要离开折磨你身体的最痛苦 的离别,身体脱离了那个圆圈,也就脱离了那个离别的地点和 时间,然而,你却无法抛下那顶手中的帽子,那顶金黄色的草 帽——可以映现出她灿烂的微笑,你的身体越过了那痛苦的 圆圈,那顶草帽也被你带回了家。如同一封情书被人们收藏, 你同样也把那顶草帽带到了你新的生活之中去。
抛弃你的恋人曾经戴过的一顶草帽——陪同你的身体出 现在别的地方,有好多次,当你做迁徙时,你总想把那顶草帽 扔下,如同被你所废弃的衣物扔在一片废墟上去,但每每到那 一时刻, 一种痛苦不堪的记忆就会沿着帽子的边缘向你袭来, 你闭上双眼总是会想起她抛下你的那一瞬间,那顶草帽被风吹落——这个意象成为你永远摧毁自我的一种记忆。
把她的帽子一次次地带走,随同你的方向——那顶草帽再一次出现在你生活的新居所。它被你挂在墙壁之上,它是一个爱情故事——
当帽子被吹落的一刹那,它已经在彼处与此处,在时间中永恒地飘拂。 一顶草帽难以让你忘记一种痛苦的记忆:它已经变为不朽,它经历了恋人抛下你的那个空间,它是恋人抛下你的佐证。
留下这佐证只意味着你要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那个痛苦不 堪的记忆之中去。时光在悄悄地让你忘记一切,然而,那顶草 帽依然成为一道风景挂在墙壁上。简言之,在你的身体出入 的地方,就可以看见这顶帽子,它是一场痛苦爱情留下来的风 景。
贯穿在你生命中的一顶草帽尽管布满了时光的灰尘和蛛 网 它仍然会折磨你,也许当你年迈的那一天,它仍然会挂 在墙上。爱情,不管什么样的爱情都会带来痛苦和幸福的回 忆。
一个年轻女人撇下你向前走去, 一阵风吹来,她仍然在风 中大步地向前走 · 这是一个历史的镜头,这是用来永远折 磨你的镜头,风吹落了她的草帽。那顶草帽留给了你 使 你永远被这顶草帽的金黄色阴影所笼罩住。
我们的身体记忆 强有力地让我们充满疼痛感。 一顶 草帽被吹落 与此同时,我们的身体看见了那顶草帽。 一 顶恋人的草帽宣告了一次爱情的结束。哦,不朽,痛苦的事件
也会成为不朽,与此同时,我们的身体就在这不朽中沦陷。
因为一次爱情而不朽
诗人萨福描述过被爱情所燃烧的一个瞬间:“我的舌头沾 在干燥的嘴里,浑身有如温火蔓延在皮下,我的双眼看不见, 两耳疼痛,耳朵深处阵阵轰鸣。我浑身冷汗直冒,我颤抖,我 比枯草还苍白。我半死不活,在垂死之际,高声尖叫。”火焰带 来了爱情,而这爱情却不能带给未来,甚至不能带到黎明的降临之前去。
一个女人的身体已经完全被爱欲之火所点燃,她想在这 个爱情降临的夜晚,随同爱人一起死去。你就是这个女人,在 不该经历爱情的时候却让他闯进屋。爱情会让所有意识倾 斜,在爱情降临时,人会忘记理性,你就是一个忘记理性的女人。
一个有爱情的夜 — — 不能进入未来,也不能进入到黎明到来之前, 一切都应该在这交叉的一刻突然中断,他理智地意识到了这一刻,正如克尔恺郭尔说道:“通过女人,理想进入了生活。所以,要是没有她,他会如何?许多男人多亏有了某个年轻姑娘成为天才
……但从来没有哪个人因为有了某个答应和他结婚的年轻姑娘才成为天才…… ”他意识到了这一天,他离开了,在黎明未降临之前,他开始离去。
离开她, 一个爱情的神话并没有被掐断,他越出了理智之 窗,越过了那个女人飘荡出火焰的怀抱,这个男人,积极地逾 出窗口,在黎明降临之前离去,恰如证实了克尔恺郭尔的另一 种结论:“通过一种消极关系,女人可以使男人具有丰富的想 象力 ……与女人保持消极关系可以使我们变得无限 ……一般 来说,同女人保持积极关系会使男人变得有限。”他逾出了窗 外,事实上是消极地面对这场不能进入未来的爱情。
一个爱情的夜,尽管燃烧却不能进入未来,它似乎在燃烧之中化为了灰烬,男人离开了,他正在消极地寻找自己与这个女人的无限,这种无限变为了回忆。
女人留下来,她注定要承担燃烧之后的一丝一缕的灰烬, 这是一种爱情的命运——从此以后,这个发烧的爱情的夜晚再也不会降临。
这就是这个女人守候着灰烬的不朽——它带来了明月皎 洁的夜,带来了爱情,从一开始,这爱情就没有目的意义,它只 是爱情,只为了燃烧而产生,也许只是为了不朽而燃烧。
女人留下来,她当然是期待那个男人再一次回来,像所有 女人一样,女人渴望把爱情燃烧到拂晓,从而借助于现实的力 量使男人丧失离开的力量,但她从开始就知道,她和他之间的爱情没有未来。
这样就剩下了你,剩下了你的身体在与那堆爱情的灰烬 搏斗 从而导致了你的一生都在与那个不朽的夜晚在搏 斗。这就是说一个夜晚带来了许多个夜晚,即使他没有再回 来,即使他不在场,每个回忆的夜晚仍然重新被燃烧起来。
如西蒙娜 ·德 ·波伏娃所说:“正是在爱情中,女人被完 成和被达到了,她是特殊的,接受了特殊的命运——并没有在 宇宙中到处飘荡——然后她包容了一切。”这个一切就是他 所留下的一堆爱情发烧之后的灰烬。
在布勒东那里,女人是什么,女人是为虚幻而奋斗的,她 们的存在是每一个虚幻而怒放的花朵:“相互的爱只能产生于 不受任何支配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使肉体经受日晒,在肉体 上印下奇特的烙印:精神是永远流动的泉水,始终不变,保持 活力,只流在野百合花和湿地金盏草之间。”
虚幻为你带来了战胜灰烬的精神——只须一个爱情的夜 就可以不停止地回忆:他进入你身边,他是爱的使者,使你发着高烧,这场高烧——使你和她的故事变为灰烬,从而不把你和她的故事引入爱情的乐园和爱情的地狱之中去。
不朽,只是一个瞬间,凭着对这个瞬间强烈的激情,你把 一生交给了那个男人,交给了那个只给你一个瞬间,不给予你 未来的男人。凭着这种力量,爱情的灰烬展现出了它跳跃的 火花,使你的面颊再一次变得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