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民说：“曼林，你跑到哪里去了，从做完广告后你 就消失了，我到处在找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为什 么无法找到你……你为什么不说话……曼林……你知道吗， 你做的广告模特极为成功……你的形象吸引了不少人，几天 来，很多人都来电话询问你的形象……曼林……我想见到 你，我想现在就见到你。”罗曼林握住电话简一直听音乐民 说话，听见他的声音时罗曼林从疲劳中抬起头来，她看到一 抹阳光正在从敞开的窗帘的一角投射进来，而那抹阳光正在辉映着自己的脚尖，音乐民断断续续的声音使她明白了已经 发生的事情，这声音使她从疲倦中抬起头来回想起自己曾在 几天前做过香水模特儿，而且她曾经与广告人音乐民签过一 份合同，音乐民刚才告诉她成功了，自己做的香水广告已经 成功了，她的心在抽搐着，这似乎是那缕阳光，正在辉映着 自己足尖的那束阳光，这似乎又是她几天前面对着镜子时曾 经梦想过的那种东西，遥远得就像泡沫。她不住地对音乐民 点头并答应一个小时后与音乐民在一家酒吧见面。她放下电 话后身体突然很灼热，她想象着自己的形象面对着F市的街 心花园，那是F市热闹喧嚣的地方，几座矗立的购物天堂使 街心花园中的人群永远像潮水般蜂拥着，而自己的形象将出 现在那些购物者的眼前，这是一种令罗曼林异常不安的感 受，广场就更不用说了，F市的文化广场以其宽阔的绿草坪 吸引着各种身分的漫步者，想到这里罗曼林站起来将头探到 窗外，她想告诉自己并给予自己勇气，想找到一句话告诉自 己，正像音乐民已经告诉过她的一样，他们的合作已经成功 了，但是她无法找到充分的理由鼓励自己。她回到卧室开始 换衣服，夏雨飞服了镇静药后已经睡着了，她临出门时写了 一张留言放在床头柜上。罗曼林并不知道她此时此刻已经改 换角色成了一名广告明星，她已经不再是歌舞团那个配舞的 演员。然而她依然是像平常一样穿着高跟鞋，因为长时期的 舞蹈训练使她的脖颈和身体优雅地平行着向前，她路过了一 条小巷就找到那家酒吧。音乐民早已在酒吧里等候着她，当 她来到酒吧桌前坐下后，音乐民问她喝什么酒，她一直没有 喝酒的习惯就摇摇头，音乐民说今天应该庆祝一下，喝点酒 吧!她想了想说我要一杯葡萄酒，记忆中她好像喝过这种酒，那是她与夏雨飞在旅行中的海边酒吧里，夏雨飞说曼林 今天你必须喝杯酒，夏雨飞为她要了一杯红葡萄酒，那种酒 味使她想起一句话：“酒味像少女的嘴唇。”然而，那杯红葡 萄酒使罗曼林在海边的那天晚上进人一种晕眩的状态，正是 在那天晚上她与夏雨飞的恋爱进入了一种亲密的关系之中， 当她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睡在夏雨飞的身边，今天想来那 杯红葡萄酒给她留下的那种晕眩的记忆是那样深刻，然而， 从那以后她就拒绝喝酒。当酒吧小姐给她送上来一杯葡萄酒 时，她的头开始晕眩，她似乎在酒中的底部看到了自己的面 孔。音乐民举起杯来，罗曼林也只好将杯举起来，音乐民说 祝你成功。罗曼林碰过杯后便喝了一口，小小的一口酒很快 就渗入她的皮肤之中去， 一种细微到难以察觉的汗珠已经从 她的前额上渗透出来。音乐民说我一直在寻找你，告诉我这 几天你到哪里去了。罗曼林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叙述她与夏雨 飞的关系，因为她的消失与夏雨飞的车祸有直接的联系。她 沉默着，音乐民说我一直很关心你的生活，希望你能理解 我。我们是老同学了，所以，我感觉到你似乎有什么心事。 如果你不便告诉我就不要告诉我，但我希望你过得快乐些。 从与你相遇的那天开始，曼林，我就发现你过得并不愉快。 好了，我们不谈这些，待会儿我要带你到外面去看看，曼 林，从某种含义上说你已经成了一名明星，你的形象征服了 许多人，所以，我觉得你已经开始成功。罗曼林已经在不知 不觉之中喝完了那杯红色葡萄酒，音乐民告诉她的话她基本 上没有听清楚，音乐民并不知道罗曼林不会喝酒，所以，喝 了一点酒以后，她的身体就会变得晕眩。音乐民后来又说了 一些话，但是在罗曼林看来，她在恍惚中只看见他的嘴唇在动，她强撑着自己的头。当音乐民带她从酒吧出来时，她的 肉体仿佛散了架，她扶住一张酒吧桌来到门口，音乐民终于 发现了被酒精燃烧的罗曼林差点与一辆车相撞。音乐民拉住 她的手说：“曼林，你好像有些醉了。”音乐民说：“回我的 住处先休息一下吧!我本来要带你去看街心花园和广场上的 香水广告。”音乐民搀扶着罗曼林来到了自己的住处，他攥 着她的手臂上楼时，楼梯发出一阵杂乱的声音。罗曼林虽然 感到身体很晕眩，但她十分清楚眼前发生的事情，她知道音 乐民把她带回到了那座旧楼上。
在音乐民伸手来搀着她行走时她的头脑虽然晕眩但很敏 感。她敏感地感到自己正温顺地跟着音乐民往前走，在晕眩 的笼罩下她知道自己就像在舞台上用足尖旋起的羽毛似的形 象，现在，在晕眩的力量中她知道自己会跟随音乐民到任何 一个地方去。这个不会喝酒的女人在一杯红色葡萄酒中开始 晕眩，感官中的晕眩使她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事实上当她在 几天前与音乐民在鞋城邂逅相遇时她的晕眩就已经开始了。 晕眩伴随着她的身体现在来到了音乐民的房间里，音乐民将 她扶到沙发上坐下来。她抬起头来看着音乐民，她看到了音 乐民干净的长头发，她看到了音乐民那双无法解读的双眼。 总之，在罗曼林的双眼里倾注一种热流，她不知道晕眩会把 自己带到哪里去。罗曼林被晕眩困扰着黄昏已经到来了。黄 昏已经把他们两个人笼罩住，音乐民一直坐在罗曼林的身 边，半小时过去了，传来了敲门声，在晕眩中罗曼林听到了 一阵隐隐约约的高跟鞋的声音，音乐民听到敲门声后并没有 去开门。他像凝固了一般坐在罗曼林身边动也不动，敲门声 和高跟鞋的声音消失之后，罗曼林在晕眩之中说出来了第一句话：“你为什么不去开门?”音乐民将头埋进罗曼林肩头的 长发之中轻声说：“我与她的事情已经结束了。”罗曼林听到 “结束”这两个字时就像她当初听到“推翻”这两个字时的 震惊一样，她不知道什么事情已经结束了。她接受着音乐民 将头埋进她头发中的这一现实，然而，这个现实同样是这样 突然，当她的肩膀感受到他的痉挛时她也同样抬起双手触摸 着他的头。她感受到了什么，晕眩愈来愈强烈地笼罩着她， 当她意识到音乐民已经在拥抱着自己时，她问自己，我到底 是留下来还是离去，她突然想起了躺在床上的夏雨飞，几个 小时之内她竟然把这个重要的存在忘记了，她从音乐民的拥 抱中脱开身，她的晕眩在这一时刻竟然在一秒钟内突然地消 失了。她站起来要走，音乐民有些惊讶，他说：“曼林，我 与她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她仍然要继续走，音乐民抱住了 她的肩膀说：“相信我，曼林，我与她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她不理会这一切，因为音乐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走，所 以，她必须走，她必须回到夏雨飞身边去。她终于挣脱了音 乐民的拥抱，她拉开门用最快的速度下了楼，又用最快的速 度打了一辆出租车。
罗曼林用钥匙开门时显得笨手笨脚，她每每想到自己将 夏雨飞抛在屋子里就感觉到巨大的不安，门开后屋里一片漆 黑，她连灯也来不及打开就奔到卧室中，她来到床边伸出手 去，正好触摸到了夏雨飞冰冷的嘴唇，她心里一阵紧张，在 那一瞬间她以为他死了。但是她的双手渐渐地触摸到了他的 双手，手上的温热使她感到欣喜，她将床灯打开，夏雨飞的 双唇干裂着轻声说：“你上哪里去了，我一直想喝水。”罗曼 林取来了热水瓶倒了一杯水，又取来了调羹。罗曼林对夏雨飞说：“现在我送你到医院去。”罗曼林来到楼下找了一辆出 租车，出租车司机是一位年轻的小伙子，他帮助罗曼林将夏 雨飞搀扶到出租车上又送到了医院。这样，夏雨飞再一次住 进了医院，不过，到目前为止，夏雨飞并不知道自己身体的 情况，离开G市罗曼林没有把主治外科医生的话告诉夏雨 飞，她省略了夏雨飞身体中面临的一系列危机，只是轻描淡 写地描写了夏雨飞的身体情况并告诉夏雨飞回F市去再治 疗。所以，看上去夏雨飞的心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而且罗 曼林给予他的照顾已经使他从那场灾难中回过神来。他又安 静地躺在了病室中，夏雨飞的态度使罗曼林决定不把他病情 的严重性告诉他，她决定先隐瞒住这一切，当她带着那张在 G市拍的片子出现在外科主任的办公室时，那位三十多岁的 外科主任认出了她是做香水广告的模特儿。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轻声说： “我没有想到你在生活中更加漂亮。”罗曼林说：“我还是第一次做模特广告。”主任医生说：“我相信， 因为我原先从来没有看到过你做的广告。”罗曼林将话题回 到那胶片上来，她讲述了夏雨飞遇到的那场车祸又重述了G 市的主治医生诊断后的一切情况，这位年轻的主任叫王涛，他耐心地听完罗曼林的一番话之后说：“从片子上看去事情 确实很严重。”罗曼林轻声说： “有希望治愈吗?”王涛说： “这需要动一场大手术，不过，现在看来我对这场手术并没 有多大的信心。”听到王涛的话，罗曼林开始沉默。王涛安
慰她说：“请给我一段时间考虑一下如何动手术。”罗曼林觉 得王涛那双镜片下的双眼又让她感到了希望，她很感激给她 带来希望的人，尤其是在此时此刻。夏雨飞就这样住进了医 院里，王涛对夏雨飞除了尽到医生的职责之外对夏雨飞多了一层照顾，他往夏雨飞病室去的时间变得频繁，罗曼林从内 心深处感谢王涛，并且对治愈夏雨飞的病充满了等待和希 望。刚进医院的几天时间里，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夏雨飞身 边，有一次她到王涛办公室，王涛翻看着桌子上的病历诊断 书问她：“罗曼林，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罗曼林仰起 头说：“只要我能够回答的问题，你当然可以问，因为你是 夏雨飞的医生。”她望着王涛，期待着他把这个问题说出来， 但是令她奇怪的是王涛显得不慌不忙，他抽出一张诊断书看 了一眼问道：“我想问一个与我的工作没有关系又有直接联 系的问题，夏雨飞到底是你的什么人?”罗曼林咬了一下嘴 唇，她的这个动作显然被王涛看见了，他又说道：“他不可 能是你的未婚夫吧?”罗曼林摇摇头说：“你说得对，他不是 我的未婚夫，他只是我的男朋友。”罗曼林说完便离开了王 涛的办公室，那天下午她离开了医院，她的心情变得格外复 杂，她被某种东西驱使着脚步，她来到了街心花园，她头一 次从下面看到了镶嵌在购物大厦墙壁上的那幅巨大的广告 像，看到自己的形象时她的眼里涌满了迷惘的泪水，她觉得 自己此刻的位置就像广告画上的那个女人一样迷惘。她审视 着自己的形象，毫无疑问那是她第一次做广告模特，但是第 一次她就成功了。她站在一僻静的角落，用手帕擦去眼角的 泪水，她的头发和肩与那块僻静的角落融在一起，她知道自 己可以做一桩从未做过的事情，而她刚刚开始，刚刚开始就 具备了做好那件事的能力，她抬起头来的那一刹那，看见自 己形象的那一刹那就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蕴含着铁和水，蕴含 着元素和生长的花蕾，蕴含着可以区别她以往生活中枯燥的 快乐之外的另一种和几十种来自心灵深处和肉体的峡谷中的活跃的泉水。她把自己的肉体想象成一条峡谷，然后，她转 过身她要去找音乐民，她望见自己的身体就像一条曲折起伏 的泉水汹涌着，她要去找音乐民，因为只有他可以让自己变 成一条汹涌向前的泉水，自从与音乐民邂逅之后她就找到了 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她认可所有这一切，认可自己成为广 告模特儿的形象，她喜欢自己的形象，在这之前她从未看到 过自己，她跳舞、恋爱并从别人的目光中看到自己身上的那 种生活带来的枯燥的快乐，但她承认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自己 的影子可以穿越长长的阴影也可以通向身体中向外延伸的峡 谷。所以，此时此刻的罗曼林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就是去见改 变她命运的这个人：音乐民。但是音乐民并没有在家，她失 望地垂下敲门的右手，她的修长美丽的指尖在敲门前就像她 身体中那片深长峡谷中的泉水一般“ 一时倾向于一极， 一时 又靠向另一极”,她知道这是一种喜悦的源泉，所以她将手 指平衡以后开始敲响了音乐民的门。她没有想到音乐民竟然 没有在家，但是她不会轻易离去，她决定坐在楼梯上等音乐 民回来。无论如何，她今天一定要见到音乐民。
罗曼林坐在楼梯上，多少天来她头一次这么平静地坐 着， 一条油漆早已斑驳的楼梯伸向上面便是音乐民的住处， 伸向下面便是通向任何一条街道的世界。不知道过去了多长 时间，也许是罗曼林太累了的缘故她将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 就这样睡着了，当她听见一阵脚步声时猛然惊醒过来，是一 条狗在上楼，那条有着金黄色髫毛的小狗刚上了几级台阶就 看见了罗曼林，它眨了眨眼睛继续上楼，它来到罗曼林的身 边摇了摇自己可亲可爱的尾巴并偎依在罗曼林的膝下，罗曼 林刚想伸出手去触摸它身上的皮毛，楼下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康民，康民，你在哪里，康民，康民，我去找 你…… ”很显然，这条狗就叫康民，它十分敏感地竖起耳朵 听了听便站起来向罗曼林再一次摇了摇自己的尾巴，然后同 样摇着尾巴从楼梯上消失了。罗曼林感到很亲切，尽管那条 叫康民的小狗只跟她呆了很短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