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克是许地的同窗校友,也是许地生前的好友,在他接 到许地死亡消息后的第二天傍晚他便乘火车经过六小时的旅 程来到了许地生活的城市飞城。许地的未婚妻曼青站在出站 口举着一张纸牌,上面写着安克的名字,安克走到纸牌前轻 声说:“我就是安克。”那时,安克并不知道这个举着纸牌的 女人的身分,所以,他甚至没有仔细看一看曼青的面孔。曼 青是自己开车来的,她将安克带到了一辆黑色轿车前并为安 克拉开了车门。在车上,曼青向安克介绍了自己的身分,安 克表示了自己对许地的哀悼之后又说了一些安慰曼青的话。
两年前安克曾来过飞城,他与许地走遍了飞城的大大小 小巷道,许地告诉安克,他已经从单位里出来了,他准备做 一些事情,但一直没有想好要从什么地方人手。首先,他目 前最需要的是一些金钱,他想开一家整容诊所,他告诉安 克:“整容手术在未来生活中就像魔法一样有变幻无穷的能 力。”安克看着中学时的校友,在许地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 诡谲的光芒,他们在高中毕业报考大学时,许地选择了医学 院,而安克却报考了中文系。许地的母亲是医生,所以他继承了家庭的传统,想做一名医生。大学毕业后许地分配到飞 城的一家大医院,并很快做了那里的外科医生。而安克毕业 后并没有听从分配,而是回到了自己原来生活的那座城市, 并成为自由人。有一点证明了安克的谨慎,他正在秘密地读 书,并想在今后的日子里,起码是未来中的某一天成为一名 私人侦探。这是安克一生最宏伟的理想,这个理想来源于 80年代中期的大学校园,18岁的安克曾协助一位警察破译 了一桩秘密,使十多年沉寂的案件得以重新被侦破。当时, 那位警察对安克说:“你毕业以后应该做侦探。”警察的一句 话使陷入文学书籍中的安克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从那件事以 后安克就悄悄地为自己的这一 目标准备着,他喜欢在周末时 跑到某法庭的角落中观看完一幕被谎言遮盖的诉讼事件,他 还喜欢跑到某一家独家放映侦探推理片的电影院里看那些现 代电影演员展现的经典片中那种心醉神迷的场面,使他甚至 对冰冷的枪着迷。然而,没有任何人知道安克的愿望,在安 克的朋友们看来安克是一位现代游戏者,他不喜欢工作,所 以他便没有单位、没有约束;他不喜欢像周围的人那样紧张 地生活。所以他是一位城市中心的闲居者,至于生活那是最 简单的事情,安克经常给一些晚报写文章,那些不算太多的 稿酬维系着青年安克的生活。许地死亡的消息有些突然。他 来奔丧,是因为他认为在许地活着时他是许地的好朋友,他 了解许地 · 许地的死亡却使他着迷,昨天晚上许地的老朋 友,她也许就是曼青,告诉他许地已经被别人杀死在整容诊 所时,安克的神经就像沿着汹涌的血液在攀越这种消息带来 的迷雾。作为许地的朋友,他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决心想 看到这场死亡的制造者,那个人将许地杀死在诊所,无论谋杀者是谁,这当中一定有隐蔽在死亡之中的种种与生活现实 相联系的游戏。所以,安克乘上了火车。现在许地的未婚妻 曼青正移动着方向盘,曼青这个人很陌生,因为许地从未向 安克谈论过自己的私人生活。轿车现在已经穿梭在飞城的闹 市区,上班的人流把街道塞得密不透风。曼青的目光一直盯 着窗外,她突然对旁边沉默的安克说:“我看见了一个人。” 安克说:“是你认识的熟人吗?”曼青说:“我在许地的诊所 看见过他,我从来就不喜欢那个人,许地为他做过整容 术 但我仍然认得出他来……我是说,我为什么不喜欢他 的面孔,那是很早以前,我还是个孩子时看见过一个场 面…… ”曼青说到这里就停止了,她对安克说:“我想跟在他 车的后面……我想看一看他到底住在哪里?”
安克说:“如果他也认识你的话,你最好将车距离他远 一些。”曼青说:“你是说他会发现我?”安克说:“你应该清 楚,如果你能看见他的话,他自然也会看见你。”曼青侧身 看了安克一眼,然后继续移动着方向盘。经过了一段宽阔的 马路之后,安克现在终于知道曼青跟踪的那辆车了, 一辆纯 蓝色的轿车正在前面,中间这辆卡车隔断了安克想仔细观察 那辆轿车中开车人的背影。安克在这样的时刻也没有忘记自 己在街头观察人的背影的习惯,在他认为从背影的迥异其实 就可以观察到那个人的面部以及那个人的性格,如果背影在 移动中,那么这种观察将更为有效。问题是现在的安克根本 无法看到那辆蓝色轿车中驾车人的背和肩,他的肩膀随同方 向盘移动。曼青沮丧地对安克说:“我无法超车,我无法到 这辆卡车的前面去。”安克说:“你刚才看到他的面孔了吗?” 曼青说:“我看到了那张脸,从镜子里我发现了就是那个人。”安克说:“万一,他的车不停下来呢?”曼青想了想说: “你说得对,我们如此追踪下去会耽搁许地的葬礼。”安克突 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对曼青说: “你把这辆车交给我, 我去追踪那个人,你自己先回去处理许地的事……我想,那 个人不认识我,我追踪他比你追踪他更为合适。”曼青看了 一眼安克说:“你好像在公安局做过事。”安克说:“你应该 相信我。”曼青说:“你会开车吗?”安克点点头。在一片红 灯前,曼青巧妙地下了车,安克坐在了驾驶位置上后握着方 向盘,他在多少年的闲居生活中悄悄地学会了开车,因为做 一名侦探必须有追踪别人的任何本领。星期天,安克喜欢租 上一辆轿车开到郊外去,他喜欢在驾车中设想各种各样的情 景,每当碰到有事件发生的地方(这些事件在意识中向安克 扑来,它们包括不期而遇的车祸:在车祸中判断车轮相撞时 的各种可能性并在一刹那的场地分析出一名驾驶员使用方向 盘时的失误对安克来说是一种有趣而紧张的事情。另外的事 件就更多了,流血事件曾使安克晕眩,但是一次又一次地培 养自己对血腥味的接受能力使年轻的安克终于可以伫立在一 场流血事件之中发现蹊跷的事因了),安克总是将车停留在 某一个地方介入事件之中去。而此刻前面的那辆车正在拐 弯,它将拐进一片花园住宅区去,安克嗅到了四月盛开的那 些花朵的芬芳,安克驾驶着车小心地跟在后面。原来挡在中 间的那辆卡车已经在蓝色轿车拐弯时就看不到了,所以,安 克驾驶的轿车很容易被发现,安克不准备继续跟踪那辆轿车 了,他准备将自己开的这辆车停在旁边的住宅区内,显出自 已就住在这里,自己是一个跟自己的那辆车毫无联系的人, 想到这里,安克果然将车停了下来,并且将车停留在一片有蔷薇花攀援的围墙下面。他刚把车停下来就听见了一个女孩 的声音传来:“喂,你不能将车停在那里,你应该将车停到 最里面的停车库里去。”安克抬起头来,他看到了一个女孩, 大约18岁左右,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那女孩子大约就住 在围墙内,她手里拿着一本书,这女孩子也许是一个高中生 准备今年考大学,因为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中国历史”几 个字。安克打开车门走出来对女孩说:“你看见刚才过去的 那辆蓝色的轿车了吗?”女孩看了他一眼说:“那是我一个同 学的父亲开的车,你喜欢那辆车,对吧?”安克笑了笑说: “是的,那辆车很漂亮。”女孩看了看前面说:“那辆车每天 都停留在车库,如果你想看的话可以到车库去看…… ”安克 说:“你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吗?”女孩说:“我的同学叫朗兵, 他父亲叫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的同学已经回他外婆家去 了,他两年前就已经转学了。你如果要见他父亲的话那很简 单,他父亲就住在第三幢楼房里。”安克很感激女孩子告诉 他的这些话,他准备走了,他此刻已经从女孩子嘴里得到了 他需要寻找的东西。他得赶回去参加许地的葬礼,许地虽然 是被别人谋杀的,但事情的结果到底是怎样得慢慢去解决。 安克告别了小女孩后将车开出了花园住宅区时突然有一种预 感,许地的死肯定与整容术有关系。
回到许地的住宅后,曼青悄悄到安克身边,并轻声说: “今天来了几个人,其中有三位是被许地整容过的人,两男 一女,你瞧,那女的就是,她是这屋子里唯一的女人,另外 两位你也可以辨认出来…… ”曼青刚说到这里,那女的便来 到了曼青身边,她三十岁左右,长得很漂亮,她对曼青说: “我没有想到。’灵车已经在下面,他们将棺柩从四层楼上抬到了楼下并 将棺柩放到车厢里。车将启动时,车厢里的人都将目光抬起 来,几位穿制服的警察已经来到了院子里,他们正朝棺柩奔 来。三个人到达棺柩车前,其中一位年龄大约三十五岁左右 的警察对曼青说:“我昨天已经告诉你,在没有调查清楚之 前决不能举行葬礼。”曼青双手一直痉挛着放在胸前,她声 音变得有些沙哑,她说:“如果不尽快举行葬礼,这尸体会 发出臭味…… ”警察打断了曼青的话说:“我已经跟医院的 停尸房联系好了,你让人将尸体送到市医院的停尸房里去冷 藏起来。另外,你得跟我去一趙公安局。”曼青说:“我未婚 夫已经被人杀死了…… ”警察说:“不要说废话,你得跟我 走一趟。”安克来到曼青身边安慰她说:“你去吧!这里的事 情我会处理。”曼青看了安克一眼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 她临走时抬起头来看了那女人一眼,目光令人无法捉摸。他 们就这样将棺柩抬下来,已经钉好的棺柩又被重新打开了, 在四月灿烂的阳光下,许地的遗体重又被抬出来。安克站在 许地身边,许地仿佛睡着了一般,他那浓浓的眉毛下面紧闭 上的双眼仿佛引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新的混乱。安克与另外 几个人将遗体送到市人民医院的停尸房里,进去的过程很简 单,安克说明了原因后,守停尸房的那个老头说:“我知道, 我知道,公安局已经打了招呼。”从医院出来以后,安克告 诉另外几个人:“你们都先回去吧!看来,许地的葬礼可能 要推迟一些时间才能举行。”安克站在医院门口的电话亭外 面,目送着那些人走后想到公安局去找曼青,他想给曼青一 些力量,从一见面,安克就感到曼青有些虚弱。就在他站在 路边想打一辆出租车时那个已经走了的被许地整过容的女人又来到了安克身边,她看了看四周对安克说:“我想,你赶 来参加许地的葬礼,那你一定是许地的好朋友喽。”安克说: “我跟许地是中学时的同学,你说得不错,我们是好朋友。” 那女人说:“我叫曾梅,有些事情我一直想找一个人谈谈, 但我想必须要谨慎…… ”叫曾梅的女人看了看四周说:“我 给你留下电话号码,你有空时给我去电话,不过,打电话时 最好不要让曼青知道。”她一边在一张纸上写上了电话号码 一边对安克说:“我会等你,我希望我能协助你将许地的死 了解清楚。但你千万别相信曼青。”她将那页纸递给安克后 便走了,安克看着她的背影,她脚上的白色高跟鞋轻盈地踩 在马路上,而她脖子上那条被风扬起的黑色纱巾在安克的视 野中飘起来后给他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细膜。他现 在已经不准备到公安局去了,他想回到许地的住宅去,曼青 走时没有忘记将钥匙交给他。
他看了看表,在炫目的阳光下手腕上的表发出一种磷光 来,虽然是下午四点钟了,这座城市的阳光仍然是这么灿 烂。他准备步行回许地的住宅去,这座城市的一切都是那么 熟悉,几年前他跟许地甚至在街道中的电子游戏室消磨过时 光。在他经过一座立体交叉桥时,他站在桥梁上看着马路上 的人群,在一座另外的城市而不是在自己常年累月生活的城 市的立体交叉桥上观望桥梁上的车辆、自行车和人群是一件 十分令人迷惘的事情,安克仿佛置身在一架望远镜中的镜片 上看突然被放大也同时可以缩小的面孔,那些面孔上写着荒 谬的谎言,写着难以解释的正在春天的面孔上抑制住的秘 密;那些面孔更清楚地说明了“世界在渐渐挣开锁链, 一片 又一片地展现开来,宁谧、怪诞、活跃,像是侵蚀性的化学反应…… ”
桥梁上晃动的人行道上突然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她留 有短发,蓬松的短发下面的那双眼睛正紧盯着对面说话的 人,由于阳光直射着眼睛,安克无法看清那个人的面孔,尽 管如此,安克看到了他的身影,他身高一米八左右,背微微 有些前倾,身着银灰色西服。隔了一会儿他们就分开了,现 在,安克不知道要去盯住谁,在他的感觉中,这两个人的出 现很重要。但他不知不觉便盯住曼青,他看见曼青朝着市医 院的那条马路走去后便收回了目光。他意识到了从一个高处 俯看一条街道,再从一条街道看到一个人,然后紧追不放并 不是一件轻松的事,首先他感觉到了眼睛的疲倦。他感觉到 收回目光后的轻松,因为曼青到医院去了,她是去停尸房看 许地的遗体。当她看完后肯定会回到许地的住宅去,因为她 知道安克在那里。这样,安克便挑选了一条最短的路回到了 许地的房子里,他用钥匙开门时感觉到一种很难受的东西袭 来,许地的死亡就像刚刚发生在眼前,在此之前他只知道一 个信任他的好朋友许地被人谋杀了,而现在, 一切都存在 着,他打开门后看到了许地的书房和卧室, 一切都是许地的 东西,它坚实地存在着。他透过玻璃看到了对面的阳台,上 一次他与许地相聚时,许地告诉他对面有一个男孩是他的好 朋友,他与男孩经常去湖畔垂钓,还去登山,男孩是一家乐 队的鼓手,但因为时间关系,安克没有与许地介绍的那位鼓 手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