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馆
托马斯 ·斯特恩斯 ·艾略特说:啊,那下午,那黄 昏,睡得多平静!被纤长的手指轻轻抚爱,睡了 ……倦 慵的 ……或者它装病,躺在地板上,就在你的脚边伸 开。是否我,在用过茶、糕点和冰食以后,有魅力把这 一刻推到紧要的关头? ……我曾看到的伟大的时刻是, 我曾看到那永恒的“侍者”拿着我的外衣暗笑, 一句话,我有点害怕。
进入酒馆是一个把门铃的电线扯断的时刻,是一个妻子 碰碎玻璃器皿的黄昏,你早就已经成为那家酒馆的常客,在 里面,灯罩散发出酒味的色彩,那是一群男人生活的地方, 当你掀开门帘进入酒馆时,你的酒友已经坐在一盏灯罩之下 等待着你的到来,他的颓废如同你的离家出走一样在黄昏的 小酒馆散发出一种焦虑之色,男人在这个时刻寻找酒馆是为 了寻找到说话的地方,酒馆为你们提供了话语的收藏地,你 坐了下来,在这之前,酒精只是轻微地麻醉过你的神经,但 你从未酩酊大醉过,也从没忘记过回家的路线,今天, 一只 酒杯里的酒燃烧着你悲哀的声音,与一个酒友坐在一起无聊 的申诉使你们相互之间在男人世界中寻找到了戏谑生活的鞭 子,你记得父亲送给你的那根棍子,如今,你正在酒杯重叠 之中用那根鞭子无情地抽打着自己,可笑的是,酒味已经麻醉住了你的身体,你竟然会感受不到疼痛,于是,你恍惚地 再一次将杯子举起来,与另一个男人干杯的方式使你在这个 世界上寻找到了一种醉生梦死的方式,它如同一座无人居住 的岛屿,正收藏着你的焦虑,他突然地,出乎意料地在恍惚 之中感受到世界是如此之空洞,就像那座无人居住的岛屿, 永恒地满足着那些梦想者无限的灵魂之快感,同时一次又一 次地摇醒他们的梦境,将一种荒凉的无限的纠缠展现在世界 面前。只有在酒馆,你才会看到这种荒凉中的空洞,你似乎 忘记了你的家庭,你想起妻子也许正坐在浴盆边上,她抬起 头来等待着你进屋,她并没有像你一样看到了那座荒凉无人 居住的岛屿,因为她是具有无限耐心的使者,因为她在 等待你的过程中同样获得了游戏梦境中演变生活的勇 气。
所以,酒杯再一次被你举了起来,男人们在世界上寻找 一家又一家陌生酒馆,就像寻找新鲜的、朝露一般的女人一 样,你们扮演古老的角色,有时候也会将自己的心灵全部伪 装起来。
托马斯 ·斯特恩斯 ·艾略特说:不!我并非哈姆雷特 王子,当也当不成;我只是个侍从爵士,能逢场作戏, 能为一件事捧场,或为王子出主意,就够好的了;无非 是顺手的工具,服服帖帖,巴不得有点用途,细致,周 详,处处小心翼翼,满口高谈阔论,但有点愚鲁;有时 候,老实说,显得近乎可笑,有时候,几乎是个丑角。
而酒馆就是伪装你形象的好地方, 一方面,你感到一种 逃出去的松弛感,另一方面,你已经通过酒杯将自己彻底麻 醉, 一个男人,试图开辟一条道路,通往辽阔的荒野,没有人的干扰,在那一刻,这个愿望取代了所有的愿望。
酒味将你的原始力量激发了出来,你缓缓走出酒馆,似 乎已经尝试着在这个世界上去叛逆的勇气,男人天生就是叛 逆者,无论怎样,这种叛逆迟早都会降临。你的小酒馆已经 在你身后降落,从午夜升起的夜色,在这个麻醉之夜使你在 无意识中丧失了方向,没有方向而向前走是最好的时刻,在 这个时刻,作为一个未来的叛逆者和冒险者,你已经开始在 这个世界上更远地出走,出走意味着离开婚姻,离开捆绑住 你的城堡,出走意味着你变成了一个疯狂的人,在你上路之 前,你仍然会回到家里去,那个女人垒造的房屋使你可以拥 有睡觉的地方,以后,多年以后,你会睡在沙丘,草原,美 丽的树木之间,睡在一个陌生女人的臂弯之间,而此刻,你 却想回家去,即使你已变成一个酒徒,家仍然在召唤着你。
与女人谈情
米兰 · 昆德拉说:我们经历着生活中突然临头的一 切,毫无防备,就像演员进入初排。如果生活的第一排 练便是生活本身,那生活有什么价值呢?这就是为什么 生活总像一张草图的原因。不,“草图”还不是最确切 的词,因为草图是某件事物的轮廓,是一幅图画的基 础,而我们所说的生活是一张没有什么目的的草图,最 终也不会成为一幅图画。
女人们的空间在你的进入之中变成了天堂,因而你已经 置身女人中并学会了与女人谈情。谈情是为了快乐,目的是 为了取悦于那个女人,她微笑着弯下腰去,或者给予你一种 爱的目光,谈情也是你带给女人的快乐,除了快乐就是痛,它类似缝隙,你在与一个女人发展为一种爱情关系时便将这 个女人带进了这道缝隙,女人在你身边体会着这缝隙,任何 体验过的爱情都自然离不开这道缝隙。为此,当你给予女人 一种狭窄的痛之后,你转而谈论爱情,爱情是无法谈论的, 也是无法纠正的。正因为如此,当你谈论爱情时,女人的身 体仍在痛,女人们又怎么可能去了解男人,了解那个既带着 鞭子又带着爱情来会见女人的男人呢?
你似乎有你的理由,你所有的理由就是为了让那个头晕 目眩的女人在痛苦中被你引向未知,麻木的未知。在你的催 促下,她投入了更深的缝隙, 一方面是婚姻之约, 一方面是 爱情的纠缠,两种模棱两可的战争,从未清楚过,从未让你们在急流勇退中苏醒过来。
谈情,往往发生在故事之中,明确地说, 一个故事只是 让你们停留在中间,停留意味着有话要说,有疑质要解出, 有蛊惑要被揭示,因而你和故事中的女人在一起,她是谁, 你不认为她就是你认识的人或熟悉的人,在故事的巧合中恰 恰是她的陌生,才可能让你坚持、等待、苟活、心跳、好 奇 ……你走过去,并没有抚摸她,你只是与她谈情。
米兰 · 昆德拉说:最沉重的负担压得我们崩塌了, 沉浮了,将我们钉在地上。可是在每一个时代的爱情诗 篇里,女人总渴望被压在男人的身躯之下。也许最沉重 的负担同时也是一种生活最为充实的象征,负担越沉, 我们的生活就越贴近大地,越趋近真切和实在。
按照故事中存在的彼此的巧合停顿,这并不是鱼水之 戏,这是城市的一角,你走近她,仅仅因为她是陌生点,是不可思议的,是一团障碍物,这强烈地激发起了你调情的力量,突然,你们按照故事的巧合跟随目光下的小路,紧接着 是你们的希冀,你们希冀什么,在一条路上,仍然是房屋、 隐藏而半遮蔽的世界的男女面临的一切挫败, 一切快乐或不 快乐的往事。你们调情着,你们可以因此享受陌生所带来 的,那遮蔽了的景象,那遮蔽了的痕迹,那遮蔽了的动感, 那遮蔽了的惊异和背叛 ……这也许才让你们的调情达到了高
潮 。
一个女人在你身边体验着这种奇遇,不了解你的奇遇, 是她此刻的荒谬愿望,它因此使你们难堪,使你们走过了小 路进入了比这条小路更加暗淡一些的,可以剖析,可以撤 离,也可以解脱过去的惟一的地方,它像酒吧里的灯罩, 一 样增添了时间的迷惘,使你们在调情中停留的故事变得那么 短暂,这短暂逐一地考虑了你们站在彼岸的两个人的不可捉 摸的灵魂窗户,然后使你们闪动着眼睑,这不是奴役,在你 们陌生的界线中不存在奴役,只存在交汇在一起又错开的 路,在这样的时刻,你们做了什么事, 一场愉快的娱乐—— 在谈情的色彩中结束了。你们开始离开了彼此的目光,你们 已经经历了故事中的巧合,没留下地址,姓名,没留下无穷 无尽的纠缠的灵感,惟有后退才能让那个故事结束。尔后转 身,这是一个机智的姿势,惟有转身才能使你们走得很远。
你 的 脸
奥克塔维奥 · 帕斯说:我们的爱情思想的持续性仍 然等待着人们去讲述一遍它的历史;爱情思想的多样形 式等待着一本百科全书。但是还有另一种方法,更接近 地理而不是历史或编目方法:这就是爱情与其他激情之间的边界的地图,那种勾画出群岛中一个小岛轮廓的地图。而这就是我企图在这些反思中想做的事。
你的脸已不是那个少年的脸,经过了风吹日晒,经过了 时间,时间最能够改变你的脸。有更多时刻,你往往将脸纯 粹地置人每一个现实的环境之中,男人不需要化妆,这省去 了不少麻烦,但有一点需要说明,女人需要化妆但并不会感 到麻烦,女人化妆是天生的,是夏娃所带来的颜色使女人在 戏剧性的场景中出场。你就是这样,带着上帝给予你的那张 男人的脸,带着你的脸粗糙地面对着场景,在你脸上所展现 的,是女人脸上所缺少的色彩,这是一种让女人感到惊讶的 时刻:没有化妆过的男人的脸裸露着,在荒谬的现实之中, 当你充当英雄时,脸上的色彩富有浪漫的勇气,当你充当奴 隶时,脸上的色彩难以理解,而当你充当情人时,脸上的色 彩表达出一种抒情的诱惑力。
你的脸, 一边靠近悬崖, 一边同样可以靠近微风中吹拂 的树叶,有这样一段描写:“在横着伸展的,排列成一个完 美的几何图形的树枝的阴影下, 一动不动地站着两个男人, 树叶层层叠叠的鳞片围绕着笔直的树干,在他们头上构成十 分对称的树权图案,这两个肤色淡浅的混血儿穿着白色裤子 和白色衬衣,他们的脸很大的一部分被又宽又厚的墨镜挡 住。”罗伯 ·格里耶展现了脸的那一瞬间。
你的脸面对着严峻的场景时——显示过一种重负感,女 人们躲在每个角隅,移动着脚步,她们跟随男人出入每一个 地方,她们在每一个时刻喜欢从每一个角度看男人的脸在变 化,现在的男人的脸能够显示出他们思想中的神秘权力,显 示出他们的智慧和力量, 一个成年男人在这样的时刻受到的 焙炼可以使那张脸变得坚强。
而你是谁?你是哪一个男人?你的脸颊正涌动着热气,而温和地贴近女人脸颊的也是你的脸,当你的脸贴近女人的 肌肤时,女人所嗅到的气味直接从面颊上涌来,那从荒野上 带来的味道甚至可以展开一幅庞大的油画、野餐、悬崖、车 轮、撤退,勇气从那张面孔中涌流而来,浸湿了我们的梦境。
奥克塔维奥 · 帕斯说:妇女地位的上升,她们从臣 民变成了君主。典雅之爱赋予了妇女最珍贵的国土,她 们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提高妇女地位不仅是在理想领域 而且是在社会现实中的一种革命。
从某一刻开始,你的脸,它仿佛是一幕电影,为达目的 的一幕剧情具有难以想象的力量,你面对着女人,她的手伸 过来,她触摸你的脸,男人的脸只有在你经历了苦役和勇气 之后才会变得性感;只有女人才会贴近你那开始变得性感的 脸。男人的脸被风吹拂着,即使是暴风骤雨也能让男人的脸 挺立着,其实,从本质上讲,这张脸闪烁着明智,也闪烁着 荒谬——与幻觉中延伸的现实有关系,就像展开了一条新的 道路,这就是展开了可能的奋斗,可能的教训,可能的失 败。你的脸一直就是这样,在一个女人那里,你的脸得到了 她的抚摸,在可能被暴风骤雨推到边缘时,边缘—— 即一种 深到极点的陷阱,在其中有一朵花,还有一棵树深深地扎了 根,你是男人,你的脸展示着身份,经过你身边的人首先认 出了你是男人,根据你的脸辨认出了你的身份,你的身份尽 管让人捉摸不定,但是一支从你脸上荡漾而过的旋律融人了 另一支旋律,在这种秘密中,你的脸才具备了你的秘密, 一 个男人的脸因为有秘密而让时间可以流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