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8 封 信 中甸草原上的仪葬
简,草原上飞来了许多鹰,它们仿佛知道有一个人将永 久地长眠在草原,它们知道这个人是它们的好伙伴。鹰环绕 着仪葬之后的草原。我为什么要将罗林安葬在草原,因为我 了解他一颗漫游的心,而且他是在追逐一只鹰的过程中遁 世。我了解他的灵魂中的痕迹,因为罗林的灵魂不适合迁徙 到城市去。仪葬完毕正是太阳偏移的时刻。简,我看到阳光 移动在新的墓地上,移动在那束野花之上。所有的人离去之 后我还在墓地上伫立着,永恒是从我们心灵深处爬出来的, 它弥漫着墓地,弥漫着远处的铜铃声以及藏族同胞销魂荡魄 的急流般的游弋生活。我把一封信叠起来放进信封里,这是 在我停留在信封里的教堂的时刻,我知道我将尽快离去。仪葬已经结束了,你或许不相信,简,对我来说我的旅行已经 结束了,你或许不相信,简,对我来说我的旅行已经辗转到 别处了。
沿着草原中的那条小路,我拎着箱子,里尔克的诗犹如 轻风一样从我耳边拂过:“最后,他们不再需要我们了,那 些早逝者们,静静地弃绝尘世而去,有如断了母乳缓缓成 长。可是,我们需要伟大的神秘,于是,最幸福的进步常常 源自悲伤:我们能够排斥它而存在吗?”
我的密友已长眠在草原,我们之间的盾牌已经藏起来, 我被风推动着,并察觉到了在草原之外另外的王国,而我回 过头去时看到一只鹰久久地盘旋在墓地,那只鹰有可能就是 罗林在红色悬崖之上等待的那只。
我闭上双眼,有一粒从草地上升腾在风中的沙吹进了我 的眼睛,我眨了眨睫毛,犹如重新找到了我们之间的盾牌, 在这种致命的灵魂纠缠之中,俨然可以划分出生与死的界 限。在界限那边是摄影师罗林的墓地,在那儿, 一只鹰可以 赋予人类中的一个肉身以全新的意义,在那里,最幸福和悲 伤的灵泉均来自我们寻找到了生者与死者的距离。
简,我看到草原上的一个老人,举起一双衰萎而布满皱 纹的手,刹那间,我听到了悦耳的乐曲,他们仿佛在为我送别。
第59封信 最后一封信
简,我累了,我坐下来给你写最后一封信。旅程仍在延 续,然而,我突然想把自己隐遁起来,甚至不想把这个隐遁 我的出口和入口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 一些人向上抚摸, 一些人向下抚摸,而我在走出茫茫的中甸草原之后决定中断我的旅程。
我坐在一把雨伞下面给你写信。 一座路边的驿站, 一把 硕大的雨伞撑开是为遮挡阴影和细雨,只剩下最后一只信封 和最后几页迎风舞动的信笺了。简,我坐在一张褪了色的木 桌前面,眺望着远处。
写完这封信,我的精神会更加恍惚了。我睡意惺忪的眼 睛看不清楚来往行人的面孔,我担心你还没有看到这封信我 就已经消失了。然而,我的消失不是死亡。我也许会被别人 误以为是一名精神病患者或者梦游病患者而送进精神病院。 所以,我思念大海,我想到海边去,海岸线那么漫长,那将 是我隐遁的地方。简,此时此刻,我看到桌子边缘有一只幼 小的蚂蚁,它在迁移,所有的移动均出自我们的静寂之中的 寂寞和厌倦。看着那只蚂蚁,给你写着最后一封信,那最后 一只信封难道可以装满我对你的寻找和爱情?不,简,此 刻,甚至连爱也消失了。我使用这只信封和这几页信笺只是 为了中断与你的联系。
好了,简,面对着我身后印着落日的小客栈,我不会再 住进去。所有的蜜蜂均围绕着新鲜芬芳的花蕊在颤抖,而作 为一个女人,我滞留过的地带和那些铭心刻骨的死亡只是沟 通了我的灵魂和一个陌生世界的联系。厄普代克写道:“也 许,你并不清楚。我的愿望、我的欲望是将你的身体转化为 精神。我具有这种力量。像我这样的人有这种力量。我能给 予的是极乐 立即可以获得的灵我。”一只蚂蚁已经移动 过去,而我触摸到的信笺只剩下最后一个角落。简,把我忘 了吧,别等待一个陌生女人给你的来信,也别再从她高耸的 乳峰上指望会抚摸到她的完美而令人心碎的冲突和勾引你的 力量。既然我会消失我就会彻底地消失,不仅仅从地图上和 路障中,而且从我对你的永恒不变的爱情中消失。简,我无
法再写下去了,信笺已被写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