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永胜三川坝







说一千遍或说一万遍
在反复的吟诵中，那里的土地上
插着犁铧，我看见泥土擦干净了锈迹
我看见了水牛背上的孩子光着屁股
谷物像神话一样周而复始后再回到人间










2.澜沧江岸的绣袍







一个妇女，四十来岁
坐在江岸守着苞谷地
她膝头上是一件绣袍
丝线中隐约出现的是一只金色的鸟 巢
噢，羽毛已出现雏形，我猜测着这件绣袍
将穿在什么人身上?有谁又配得上这件绣袍上的
刺绣?那只从鸟 巢飞出的鸟，有可能就是王
也有可能是侍卫、母后、信使
谁知道，她身体下的澜沧江正滚动着泥浆之上的
一匹匹蓝丝绸?谁知道，在这玄幻的时间里
我们不过是浮尘托起的虚拟之窗









3.烟灰从他手指弹下







三十多年前，在土黄色的一家咖啡馆
一个男人坐在我对面
烟灰从他手指弹下
不错，在黑啤正沿着酒杯泛出白色的泡沫时
我看见，烟灰正从他手指间弹下
烟灰色，我铭记了那样一个迷乱的黄昏
在烟灰色下，转眼就消失了那座土黄色的咖啡馆
而他的轮廓，就像画布上涂鸦的双手
充满了触摸感，但永远不可能清晰地再现 眼、鼻、嘴唇的具体位置，至于他的名字
仿佛书笺，已被遗忘在另一本书中









4.当我爱上针线的年代







当我爱上针线的年代
家里很贫穷，在一堆有补丁的布衣上
我发现了母亲的针脚
我坐在油灯下， 一根线穿过了针脚
许多年后，我穿过了一座乌黑的隧洞时
突然想起了那根线穿过针脚时母亲已经将煤油灯吹灭了









5.另一个词







雨季，想起另一个词的缠 绵。在久远的瓦檐上
是刺客列传的隐身地。在泥浆纵横的小路
那时候还没有人造泡沫。至于谎言、道德伦理
自从有人类开始，就像洪水猛兽般降临了









6.天很黑







天很黑，夜过半，雨未停
呼吸，我亲爱的呼吸，可以宽恕一切
黑森林在摇晃，像是在晃动我的肩膀
我想起天边尽头，紫黑的栗树
缓慢的小火车开远了
那些捡到松枝的人，那些放走了俘虏的绳索
那些取悦月光者，那些我前世的债主
请相互朗照，请回到各自的老家
睡吧，我亲爱的神，睡吧
松明火，窗外的峡谷，幸福的苹果树









7.夜 间







夜间，是我们仅有的自由空间
它装饰着屋檐下松弛的灵肉并使它隐蔽
人终究不过是堆皮肉而已
只有在肉体上有灯光
才会有隔壁和内陆的通道
午夜，是松弛的时刻，我掐指下是时间的快
蜷伏吧，唯有黑夜，可承诺给我们未来的礼物









8.情 书







那些被信封折叠起来的青春史
埋藏在箱子抽屉的内层。直到今天
我才醒悟，情书中的乌托邦精神
可以建造一座从内陆通往海洋的水路
亦可以在电闪雷鸣之间，追赶到在茫茫黑暗
逃亡的信使。我已经不再沉溺于情书的历史
但我没有力量使用火柴将它化为灰烬
有可能在它的一只只旧信封里埋葬着我的蝴蝶和蜜蜂
我深信在我的另一个来世它们将转而再生后与我重相逢









9.石鼓小镇







我站在金沙江一路奔来时最宽阔的水域岸
一些泥沙钻进了我的脚心， 一些波浪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看见了古代的将士也看见了中国工农红军
在历次战役中金沙江都是那些亡灵英雄身体中的波涛汹涌
我从江岸走向石鼓小镇的一只炉架前
炉架前正烤着一只只金黄色的玉米和土豆
我的胃从未像那一刻饥饿着，是的，我的胃饥饿着
我盯着炉架上的玉米土豆，在我身前身后
是小镇上的俗民来来往往，我深信他们
就是那些转世归来的亡灵英雄，我抬起头
我的胃饥饿着，就像我忧郁之心的一盆火炉中的灰烬









10.当世界喧嚷不息







当世界喧嚷不息，在安静的一隅
她如瓶颈深处的气息，吐露出舌尖上的味儿
因气味中弥漫着从人生夹缝中虚构的自由精神
她的心跳声，仿佛相融于蝉翼在拍击着幽暗无边的原始森林









11.仿 佛







仿佛听见二十多年前的慢火车
我手里捏着汗淋淋的火车票
去赴一个并不存在的约定
那是小说中的约定，枕木铁轨下盛开着一大片粉红色的
野百合， 一个女人走了很远
约会的是一个落日尽头的空白走廊









12.轻，轻盈些







轻，轻盈些，我们的日子已经太沉重
我不再审判自己。天底下水患严重
慈悲之力比如羽毛，去到该去的地方
鲜花要馈赠自己，因为天底下的水患
漫过了长堤。亲爱的，你如看见那束羽毛
请给我信函，请写上你的名字
在水深火热的地方，必定有羽毛
载着你的小身体，去到蜜蜂们周游的世界









13.无 题







我一如往昔，厌倦着那些变味的传说
而生活，赐予我的
是一双新鞋， 一道推开的窗户
我有一种特质，眺望着并沉溺于忘却
未来的某一天，我的生活将越来越简单朴素
坐在山冈角隅，看一只蝴蝶嬉戏
于是，黄昏降临了，我的裙摆像落英垂在地上









14.永 恒







每个时辰都是永恒
只要你在沙子里看到了泉水
灰烬中嗅到檀香
黄昏中打开了门








15.梅里雪山下的朝圣者







他们带着经历了初世的警钟而来
经书像彩云在头顶若即若离
在他们头顶脚下的雪山峡谷就像父母的教诲般醒目
而他们的面颊却像初露一样纯净
愿你们在此圣境中的祈祷可以融尽即将到来的乌云和雷霆
我听见了你们细如春笋的祈语
我看见了你们双手合十向着头顶的神致意
他们带着经历了入世的沧桑而来
在他们的贴身处有经书的位置，有白云的走向
他们以各种人生的悲郁和欢喜来到圣地
他们将双手合上，此刻，我看见他们衣服上的灰开始落下
他们眼眶中的泪变成了雪山顶上的一朵朵莲花
愿你们的悲苦和所愿在此祈祷为一次次菩提的远行
他们带着转世后的喜悦而来
他们跪拜着或用手臂朝着转经筒旋转
人生很长也很短，很长的东西是那永恒的意念
很短的东西是肉身中的时间
愿你们在转世之后将迎来新一轮的无限春光









16.经书啊经书







你陪我渡过了激流湍急的暗河
并抵达了彼岸，岸上有白色的羊群，众鸟弹奏的乐器
我上了岸，这一世如果我不能长出翅膀
我就做一个在大地上的播种者
相信我，会在田野上拣干净所有成熟的麦穗
你陪我度过了布满泥沙夜的茫茫愁绪
我这双赤裸的脚终于穿上了祖先留下的柔软的布鞋 朝前走或往后退，我都会将谎言和真理的界限看见
你陪我度过了迷乱和理性的光阴
直到点点滴滴的智慧增长我体内的枝条
使我像一棵树，从容而坦荡地接受命定的训诫
你陪我度过了无我有你的漫长时光
莲花灯啊，亲爱的莲花灯啊，你照亮了我身体中的黑暗








17. 银 手 镯







你戴在我手腕上的那个下午
是我目光眩幻的时刻，那时候
我刚完成了一次骨骼和血液的疗伤
在银饰手工坊的滇南名城通海县城
我看见了宽宽的银手镯上的一道道花纹
我将手腕伸出去，交给了手工制订的师傅
他将手镯戴在了我纤细的手腕
我仿佛听见水声在寻找我的书房和写作中的露台
我抬起手腕，我仿佛看见银色的地平线上
未曾谋面的皎洁，将在月光下抵达我的窗外










18.虚 空







用过的书里，有一帧蝴蝶标本，它是山冈上的
一阵阵拍翅轻盈的魂。拂开的纸质，浸透出树浆的香味
家门口的溪流，浣洗着蓝色的手帕，她似乎已经洗干净了
枕头上的阴郁，梦里起伏回荡的泥沙和果浆
一觉醒来，她就收到了信笺和笔
在那么多的语言和墨汁之下，喷涌着无数的岩浆
云淡淡地过去，晨雾缓缓地飘来
没有铭心刻骨的幸福，但拥有天长地久的寂寥








19.无 题







夜晚，看屋檐，看世界漫不经心的黑暗
看用过的情感像废弃的报纸随风远逝
拐角、小城，红色的手推车已黯然失色
唯有那些逃之夭夭的精灵仍在歌唱









20.我用过的







我用过的杯子在哪里?那只早来的瓷器
纯白色，只有淡蓝色的燕子的几根羽毛
因一次碰撞，它有过小小的裂缝
我用过的这只杯子在哪里的废旧市场沉浮不定
我用过的情感在哪里?它们犹如排列的燕群
不知道是哪一只燕子，或者是三四只燕子
从我屋檐下出走，再也不回头，再也不再与我
面对面地对峙，梳理废倦羽毛上的风尘
我用过的笔记本在哪里?那些黑、红、白色的封面
仿佛手指一旦拂开，风就开始呼啸
月牙儿就开始朗照着里面的小路
神谕般殷红的血液中融入了天蓝色的咒语








21.我裙子的颜色下有灰和石砾的尖锐







我裙子的颜色下有灰和石砾的尖锐
当我穿着裙子想出门时，首先是下楼
我喜欢有楼梯的房子，这样会让我想到但丁的台阶
他身穿黑袍诞生了伟大的《神曲》后
他的脚总是在穿越着地狱和天堂的道路
为什么地狱总是在下，天堂总是在上
楼梯会让我们寻找到答案，我每天往返于楼梯
楼梯之上有藏书阁，楼梯之下是菜市场
穿过菜市场后就出了城。灰，就在水泥覆盖之下
哪怕那些坚硬的水泥压住了灰
热情奔放的灰依然会寻找到我们
灰，就是那些可以种植生命也可以埋葬亡灵者的地方









22.忧 伤







可以埋葬的都可以放在相册中，那些青春的
谎言上插着羽毛，飞一阵就落下了
可以背叛的都可以煮一壶水，沸腾以后
让它们再变成废水，因为外面清冽的甘泉在等待着咽喉
可以享尽的福乐都可以成为歌唱的旋律
仿效一群飞翔的云雀沿着地平线飞翔有多少沉重或轻盈









23.无 题







安静的西南水边，鱼们并不知晓世界有多大
我现在理解了，世界太大就会湮灭人的足迹
天地太小则会使灵魂铸成钢钎。在远离政治的
水边，草木是香的，两个少年正裸泳
叶族到了饱经风雨后的最后季节
垂钓者远离着原子弹，国家与国家间的距离
我远离着合唱团和喇叭的剧烈震撼
身穿蓝色格子裙，已足够我忘却世界的虚空









24.为什么







为什么，她不喜欢看见花园外的铁丝网
因为上面像麻花样扭成结的是锈斑
你很难想象在此漫步者会忍住悲伤
为什么，她不愿意身穿布衣后打开窗看见灰尘
因为她刚洗过脸，不愿意看见灰尘满面的容颜
为什么，她会将菜刀匕首藏在抽屉里
只因为这世间偶遇的人群中有她热爱的战俘
为什么，她无法学会泳技亦无法学会仇恨
瞧吧，她的波涛穿过了裙子，她家门口有波平浪静后的美景









25.又见孔雀







又见孔雀，它的蓝，让我想起了女诗人蓝蓝 在一个名字所饱含的晶莹中，是绵绵的诗句
亲爱的蓝蓝，在我们的云南
只有孔雀蓝和天上的云彩，让我想起你名字的
蓝。为什么，你拥有那么多令我的意念
充满玄幻的台阶，那么多雨过天晴后的色彩









26.一天结束了







一天结束了，没有理由地结束了
而明天，在拉开抽屉时，仿佛有人为我
预订新鲜的玫瑰，过去的弥香
再无法浸透到打开的相册中去
期待着嗅到今晚的黑暗中有人在花店
为我预订玫瑰时，从声音中飘来的战栗的香气









27.无眠夜







无眠夜，我想着你种下的苞谷是否会有收成
你是否放下了弓弩，安心侍候自己的神









28.匆 忙







我们为什么要匆忙，因为想安静下来
地平线尽头，有我们的小屋
我们为什么有忧愁或欢喜
因为我们是人类，身体中有骨头血液









29.遇到谁







遇到谁，都意味着同样的命运
在迎风的筛子里底部是沙，中间是成熟的
玉米、豌豆和稻谷，上面是一只鸟的飞翔
幸运的是葵花变成了籽，天空垂向我有多蔚蓝









30.枪 杀







每个人， 一生中
都会被自己那莫名的黑暗和忧伤
枪杀无数次。无论行走、坐下、停顿
都是为了另一种莫名的希望和幻想
以此让自己找到千万种理由
像风吹青麦那样独立和自由








31.天空真好







她心平气和地注视云彩
天空真好，没有辜负人世间那么多人的空茫
变幻莫测，是它的特质
我此刻祈愿，天空为我
变幻出一本童年的小人书
里面有我的祖父母光荣而艰辛的征战
除此之外，甜品也很好
它取悦整个八月忧郁的味蕾
直到我默认今天是我最自由开怀的时刻









32.危崖上奔跑的是诗人







我原来爱着那么多具体的、成熟而抽象的
生活，它们扑向我，像鸟雀般饥饿
我蹲下来或屈膝，这一刻，美丽的绳索
已来到我皮肉之间，风铃响起来了
那么多空枝压向我，床单洗干净了
土豆皮削完了，墨水汲满了
男人们斗争去了，妇女们穿上了绚烂的裙装
全世界的历史都是一部逃亡录
就像钱币使人心变黑，上升中的建筑
撞伤了天鹅的翅膀。安静下来，远处的牧场上
簇拥着雪白的羊群，危崖上奔跑的是诗人









33.我的心像鼓一样激荡







我的心像鼓一样激荡
我的眼眶中沙粒热泪
我的神继续磨砺着我生命的迷惘
所有途经过我身边的人，请你们宽恕我的存在
我有斑斓的羽毛，也有不完美的肉身
请你们告诉我天空辽阔，大地有炉火冰雪春秋
无数世纪以后，我只是你身边的一块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