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新生入学,就在邕州师范学院的足球场上,中文系08级2班辅导员冯祖军第一眼看见女生龙茗的时候,就觉得她与众不同。
她的与众不同首先是体貌。这是一个高挑的女孩,比报到的女生要高半个头以上,也要漂亮十分。读师范的女生一般都比较矮,且相貌平平,有的还接近丑陋。那么这个几乎可以进电影学院或戏剧学院表演系的女生,为什么要读师范呢?
第二是她的气质与众不同。她几乎不说话,不笑,只是默默地填表、领卧具。她的皮肤白皙,眼神孤傲,那是一种冷艳的美。孤傲的表象要么出于内心的强大,要么就是因为自卑,她究竟是哪一种?
第三是她的年龄比同班同学都大,虽然她看上去比同学的年龄还小。冯祖军看到她在表格上填写的出生年月是:一九八六年三月十六日——就是说,她入学的时候已经二十二岁了,而通常或正常大一新生入学年龄是十九岁。那么,她是考了两年或三年大学才考上的吗?这几乎不可能,现在大学都在扩招,并不难考。就算考了三年,也不应该只考上普通的二本学校,除非智商很低的人。她表格上的字迹娟秀、飘逸,绝不是愚笨的人能写出来的。所以她大龄入学一定另有原因,是什么呢?
因为龙茗的年龄大,辅导员冯祖军在班会上以这个理由推荐她当班长。男女同学没有一个人反对的,只有龙茗站起来表态坚决不干!她什么理由都不说,就是不当班长,其它诸如学习委员、文艺委员、生活委员等也都不当。
因为龙茗的漂亮、神秘,时年二十八岁的未婚讲师冯祖军便对她特别关注。
他像阅读和研究一本大书一样热情好奇而又细心周到,希望读懂她、看透她。几年过去,冯祖军自认为读懂读透了龙茗这本书,更确切地迷恋上了龙茗,并在她大四的时候,向她求爱。
那场求爱轰动一时。
2012年3月16日,对亿万中国和世界人民来说不是什么重要或特殊的日子,历史和现实都没有大事件发生。但是在邕州师范学院,在春风沉醉的夜晚,对学院师生全体,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个男教师公然向自己的女学生求爱!
那晚四坡女生宿舍楼2栋的楼下,遍地烛光。一百九十九根蜡烛组成一个心形,另外有一百九十九根蜡烛在心形中组成“龙茗 I love you ”字样。这些蜡烛是渐次点亮的,像在白纸上写红字一样逐一显现、扩大,刺目和耀眼。
点亮这些蜡烛的,是刚评上副教授的冯祖军。
心情甚好的冯祖军点亮蜡烛后,手持玫瑰,单膝跪下,仰望他熟悉无比的一个宿舍的窗口,深情朗诵起他早有准备的情诗——
“我爱你,心爱的/原谅我的爱情吧/像一只迷失方向的鸟儿/落入了情网/我的心在被震动的时候落掉了面纱/它袒露无遗/用怜悯掩盖它,心爱的/原谅我的爱情吧/如果你不能爱我/心爱的/那就原谅我的痛苦/不要远远地斜着眼睛瞅我/我要偷偷地回到角落里/坐在黑暗里/我要用双手掩盖我的赤裸和羞耻/转过脸去吧,心爱的/原谅我的痛苦/如果你爱我,心爱的/那就原谅我的欢乐吧/当我的心被幸福的洪流卷走的时候/不要对我危险的放纵投以哂笑/当我坐上我的宝座/以爱情的专制统治你的时候/当我像女神一样赐给你宠爱的时候/心爱的, 容忍我的骄傲/原谅我的欢乐吧!
“除了你,我不会另有所爱/恋人,我不会干这种事情/除了你,无人能使我称心/哪怕维纳斯从天上下来/你眼睛是如此优美可爱/眨一眨就可以使我丧命/再一眨又突然使我活命/两下子能使我死去活来/我即使活五十万个春秋/除了你,我的亲爱的女友/不会有别人做我的恋人/我必须另外装一些血管/你的爱把我的血管塞满/再也容不下更多的爱情!”
…………
冯祖军朗诵着诗,一首又一首。泰戈尔的,见龙茗没有从窗口出现,就来彼埃尔·德·龙沙的。龙茗毫无动静,又来雷尼埃 的。外国诗人没有效果,再来中国诗人的,舒婷、顾城、海子、翟永明……一个个优秀诗人的诗飞扬在空中,穿透砖墙,就是不能打动龙茗。宿舍楼上百扇窗户人头攒动,但是冯祖军期盼的那扇窗,没有人影。
楼下集聚了越来越多的人。他们有的是来帮忙的,有的是来看热闹和稀奇的。那些帮忙的人有的是喜欢冯祖军课程的学生,有的则是冯祖军的球友和球徒,他们参与了冯祖军的朗诵,替冯祖军呼唤心爱的女学生下楼或现身。但他们最后都帮了倒忙,真诚的朗诵和呼唤,变成了恶作剧。而看热闹和稀奇的,袖手旁观,像是看一个疯子。
蜡烛熄灭成灰,龙茗最终没有出现。冯祖军也被学院领导通知或下令来的保安架走了。
学院领导开会决定处分冯祖军,除了刚评上的副教授职称被撸掉外,还停止他担任的中文08级2班辅导员职务。
龙茗这时候闯了进来,请求学院领导不要处分冯祖军老师。她说冯祖军老师求爱行为不当,但是我并不觉得我受到伤害。我喜欢冯祖军老师,只是我不能接受他的爱。其实是我的拒绝伤害了他。所以不能让冯老师再受伤害了。
当事人请求豁免另一当事人,就像原告撤诉一样,自然可以网开一面。但是冯祖军求爱风波对学校造成的恶劣影响,需要追究。原定的两项处分执行一项。问冯祖军愿意保留哪一项。冯祖军毫不犹豫地说让副教授见鬼去吧!我要继续当08级2班的辅导员。在等级分明把职称看得天大的大学,冯祖军选择丢弃副教授,被认为是比求爱方式更蠢的行为。冯祖军对规劝他的日常比较关照他的系副主任说:你懂个屁。
继续当辅导员,意味着还有机会见到龙茗。
冯祖军果然还能见到龙茗。虽然不常见,虽然离毕业的时间越来越近,见一次便少一次,但是总比不见要好一千倍,就像在路上被车撞死和在监狱里死缓,亲属大多愿意后者一样。
也就是见而已,自从风波之后,冯祖军和龙茗就没有再说上话,因为他们都是在公众或集体的场合见面。私下里冯祖军是不会约龙茗了,龙茗也是不会赴约的。虽然见面不说话,虽然不单独约会,但是冯祖军对龙茗的喜爱和迷恋丝毫没有减弱。他反思是自己完全没有读懂读透龙茗这本书,操之过急。他决定继续研读,用更长的时间。
然而毕业的时间到了。所有毕业的班级掀起告别的狂潮——因为将天各一方,该分手的恋人哭哭啼啼或死去活来地分手了,同寝室或较好的同性同学开始结算或免除债务,会被想念的老师开始吃谢师宴。
那天,拍完毕业照后,冯祖军被一小撮铁杆拥戴他的学生请进酒楼。安吉路凤凰轩被认为是学院那一带最好的酒楼,冯祖军便被请去那。他进了酒楼包厢后,大吃一惊。
龙茗就在包厢里。
龙茗落落大方地迎上来,牵住冯祖军的手臂,带他往沙发上坐,然后给他倒茶端茶,极尽热情和礼貌,就好像他们之间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不曾发生过追求和拒绝。另几位学生也是递烟又喂果,然后把冯祖军请上酒桌,坐在主位,左右各安排一位女生。他的右侧,坐的便是龙茗。
他的心又砰砰地跳。
宴席开始。摆在桌面上的酒竟然茅台!陆续上桌的菜就有鱼翅、雪花牛肉,不知后面还要上什么更贵的菜。冯祖军瞪着拉他来的一小撮学生,说你们赌赢了还是抢劫了,哪来钱请我这么贵的酒菜?一学生说不是我们请客。冯祖军说谁请?没有人回答。冯祖军说你们不说清楚,我不喝,也不吃。几个学生看着龙茗。
龙茗说:“我买单。”
冯祖军说:“为什么?”
龙茗说:“我够钱呀。”
“够钱也不让你买,我买。”冯祖军说,他指点另外的几个人,“说好了啊,这桌酒菜我谢大家,谢谢你们几位没有歧视我,抬举我!” 他率先端起酒杯,“来,干!”
有言在先或有了保证,五个人猛吃猛喝,吃尽凤凰轩极品的菜,喝掉了四瓶茅台。
冯祖军招呼服务员结账。服务员说帐已经结了。冯祖军喊道谁结的?他看着龙茗。服务员也看着龙茗,说这位美女。
冯祖军立即掏钱,对龙茗说:“多少?我把钱给你。”
龙茗说:“不要。”
冯祖军说:“不行!”
龙茗说:“这样吧,冯老师,我们还打算去KTV,你请我们好了。”
冯祖军想了想,说:“可以。选最好的去哦!”
五个人打了两辆车,奔向位于民族大道的阳光财富KTV。冯祖军和龙茗坐在同一辆车上的后排。借着酒力,冯祖军勇敢地抓住了龙茗的手。他等龙茗将手摆脱,但是没有。
进了KTV,冯祖军点了水果和洋酒后,把钱包交给龙茗,说我看你酒量好,万一我醉了,不省人事,替我买单。
交代完后事,冯祖军便疯狂地与大家又喝又唱又跳。
龙茗请冯祖军跳舞。在昏暗的厢房里和抒情的音乐中,冯祖军搂着龙茗,原地踏步,或只跳一步舞。这是他第一次最近距离地体贴龙茗,激动得浑身发抖,像终于登上高不可攀的雪山一样。他将龙茗越搂越紧,闻她的头发,脸贴着她的脸。在他怀抱里的龙茗,则温顺的,像一只羔羊。
“冯老师,我想对你说,对不起。”
龙茗的声音细细的,但能传到冯祖军的耳朵里。
冯祖军说:“要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的过激行为伤害了你。”
“你没有伤害我。因为,我也喜欢你,冯老师。”
“那为什么不接受我?”
龙茗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接受我?”
“我很痛苦,冯老师。”
“别叫我老师,叫我冯祖军。”
“冯老师,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这就是我痛苦的原因。”
“那以后,再慢慢告诉我。”
龙茗在冯祖军怀里摇头,流泪。龙茗摇头,冯祖军能感觉得到。流泪,他看不见。在接下来的觥筹交错和欢歌中,他只见猩红的液体和摇摇晃晃的人影。
这个温情、亢奋的夜晚,冯祖军最后是被抬回去的。
第二天,睡到下午的冯祖军醒来,发现床头的边柜有醒酒的蜂蜜水,他的钱包。钱包里分文不少。
他来到龙茗宿舍。宿舍的女生告诉他龙茗已经走了,提前走的,不说去向,不说原因。
冯祖军给龙茗打电话,无人接听。
又过些天,再打电话。龙茗在学校使用的号码,已经停止使用了。
从那时起,龙茗对于苦等傻等的冯祖军,杳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