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有病的狗和细绒绒的狗毛
书名:天等山 作者:凡一平 本章字数:4439字 发布时间:2024-07-20

韦军红静静地听着蒙金妮的讲述,像一个刚开蒙的孩童听说书人说书一样,他聚精会神,生怕漏掉关于龙茗的一个细节或一句话。

蒙金妮那条生病的狗也专注地听着,仿佛是第一次听妈咪讲述她的苦难经历和人间真情,它嘴里流着唾液,眼睛在含泪。

“毕业前,那晚请冯祖军老师吃饭唱歌,我都在。喝多了。”蒙金妮继续回忆说,“第二天我睡到中午,发现龙茗姐已经走了,谁也没有告诉。我打她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过几天电话还停机了。她主动断绝了和我的联系。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是我什么地方得罪了她?还是她往后不想再帮助我?她告诉你是为什么吗?”

韦军红说:“没有。”

“其实我哪敢奢望龙茗姐继续帮助我呀!她帮了我那么多,”蒙金妮说,她的泪再次涌出眼睛,“我就是想我们四年的姐妹情谊,不能就这么断了。我想永远做她的妹妹,她永远做我的姐姐!”

韦军红说:“我看你现在过得很好,龙茗知道了一定会很安慰的。”

“她现在在哪?告诉我她的电话,我现在要给她打电话,马上!”蒙金妮说,她拿着手机,等待韦军红告诉她号码,随即拨号。

韦军红说:“你的故事没有讲完。”

“你到底是不是龙茗的男朋友呀?”蒙金妮说,她警觉地看着韦军红,“是不是来骗我的呀?”

韦军红拿出自己的手机,靠近蒙金妮。他一面调动和转换手机功能一面说:“喏,这是龙茗的电话。”蒙金妮确实看见韦军红的手机电话本显示“龙茗”二字,但不显示号码。手机功能很快转到相册上。韦军红用手划拉出他想给蒙金妮看的照片,“这是你和龙茗的合影,跟你家里现在摆的这张,一模一样。一样吧?我有。你们的毕业照我也有,看。”

接着,韦军红又调出一幅照片。照片上,龙茗依靠着露天的兵乓球桌,在阳光中,闲适和晴朗。她的背景是校园的房屋和树,侧前方是球场。球场边悬挂或晾晒着两件男人的衣服,准确地说是一件T恤和一条裤子。

“这是龙茗现在的照片,工作的环境或生活状态,”韦军红边为蒙金妮指示图像边说,“工作环境不是很好,但正在改变。生活状态,精神状态还不错,是吧?”他特别指点了晾晒在球场边绳子上的T恤和裤子,“喏,这是我的衣服。”

蒙金妮看着手机图像中的龙茗,以及与龙茗出现在图像中的男人T恤和裤子,然后看着提供这一切或自称裤子主人的男人,不再质疑。她当然不知道这张图,是龙茗为韦军红洗了衣裤然后晾晒在露天的那天,韦军红佯装拍摄校园风物趁机拍下的。

“我的故事没什么好讲的,对你不好讲,”蒙金妮说,她虽然相信了眼前男人是龙茗的男朋友,但还是顾忌着什么,“不讲你又不告诉我龙茗姐现在在哪,那就简单地跟你讲吧。”她停顿了好一会,像是在把冗长的故事进行压缩,“毕业后我就回了大岩,在我们七百弄乡中学当了老师,一个学期,半年,然后我就调了上来,在大高当老师,也是半年。然后我就辞职了,干个体工商户,做生意,到现在。讲完了。”

韦军红说:“可以问你现在做什么生意吗?”

“卖石头呀!”蒙金妮说,她指着厅堂里陈设的石头,“看见这些石头没?著名的大岩石,都是从红水河里捞上来的。前几年炒得很热,像我家现在摆的这些小的,一年前一颗能卖十几几十万,现在掉价了,几千几万。那我就不卖,留自己欣赏。反正现在又不缺钱。”

“哦,”韦军红说,他顾看着宽大的房子、名贵的狗、精美的石头和养尊处优的蒙金妮,频频地点头,像是相信和肯定龙茗的同学蒙金妮,在毕业后三年所走的路和取得的成就,“不错,非常好!”

“你现在再不告诉我龙茗姐现在在哪,就不像话了哦!”蒙金妮说。

面对蒙金妮警告性的恳求,韦军红把手敷在自己的额头上,像觉得头疼测试是不是发烧一样。然后他把头低下,最后埋在双腿间,很痛苦的样子。“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龙茗在哪。因为龙茗,不想让你知道,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在哪。”

“为什么?”蒙金妮说,她开始猜想,“是不是她现在过得不好?而又不想让人知道她过得不好?她是那么要强的人,又曾经那么有钱,而……假如她现在过得不好,落魄了,或穷了,也不希望别人同情她,帮助她。可我不同呀,我和她情同姐妹,她又帮助过我。如果她现在遇到什么困难,我可以帮她的呀!我有能力帮她了的呀!”

 “不是,”韦军红说,“她不需要钱,不需要你的帮助。”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是我需要你的帮助,”韦军红说,他抬起头来,“我喜欢龙茗,爱龙茗,可我并不了解她。她的过去,她经历过什么,对我来说仍是个谜。所以我来找你。在来找你之前,我找过冯祖军,你们的老师。我是背着她来找你们的。如果我告诉了你们她在哪,她知道我来找过你们,她一定会十分的愤怒,一定会彻底和我分手,断绝关系!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理解我。”

“原来是这样,”蒙金妮说,她看着为了获得龙茗的爱千方百计寻求帮助的男人,对这男人露出同情的神色。“那么我跟你讲的,关于龙茗姐的这些,你也千万莫透露给龙茗姐知道哦,她要知道是我讲的,也会恨死我的。不许哦!听见没?”

韦军红说:“听见了。”

“好好爱我龙茗姐。听见没?”

“听见了。”

“如果你敢不对我龙茗姐好,如果你欺负我龙茗姐,我就跟你姑爹控告你!”蒙金妮说。她忽然吓了一跳,像说错话似的,急忙用手堵住嘴,又张开嘴。“虽然你姑爹覃克干常务副县长不认得我,但我认得他。我可以找到他告你,或者找到他就能找到你,找你算账,报仇!”

看着欲盖弥彰的蒙金妮,韦军红说:“明白。可以。”他站起来,“我该走了。谢谢。”

蒙金妮将韦军红送到门口。那条漂亮的蝴蝶犬也跟着送到门口,它舔了舔韦军红的裤腿,像是舍不得他走似的。韦军红见它可爱,就把它抱了起来,亲切地摸了摸它。得意的狗在他怀抱里磨蹭了几下,然后四脚一蹬,蹿跳到蒙金妮的怀里,像受到老师嘉奖的孩子扑向幸福的母亲一样。


回到姑姑家,韦军红往沙发上一颓,陷入了混沌的状态。姑姑跟他说了很多话说了什么话,他都很少搭理和听不见。单纯的姑姑以为他生病了,甚至以为他中毒了,又是紧急电话,叫回了姑父。

姑父一回来,韦军红便清醒了。他对难堪的姑姑说姑姑,你的药真灵,一吃马上见效。姑父对姑姑说你给军红吃什么药?韦军红代替姑姑回答,保济丸,刚才我肚痛。

姑姑虽然单纯,但是不笨,会意地笑了。“那我们现在可以开饭了!”她说。

日理万机的姑父难得在家里吃一餐饭,更难得与妻侄喝一次酒。酒喝的是茅台,在姑父家藏了十年了,可见姑父对妻子或妻侄的尊重,至少很给妻子的家人面子。

“今天见了你女朋友的女同学,聊得怎么样?”姑父说。

“蛮好。”韦军红说。

“我是先通过人事局查,人事局又找教育局,后来又找工商局,才找到你女朋友的女同学的。”

“谢谢姑爹。”

“你女朋友的女同学叫什么了?”姑父说,他挠挠头,“一下子又忘了。”

“蒙金妮。”

姑父说:“对,蒙金妮。”

姑姑插嘴说:“光问女同学,军红的女朋友叫什么,我们都还不知道呢。”

“对,你女朋友叫什么?”姑父说。

“她叫龙茗。”

“哪里人呀?”姑姑说。

韦军红迟疑了一下,“福建。”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姑姑说,她一插嘴,场面就变成她主导了。

“不知道,还没定。八字刚有一撇。”韦军红举重若轻地说。

“那你来报什么喜呀?”

“组织上用一个人,不是要经过考核,搞外调嘛,这姑爹知道,”韦军红故作幽默地说,“何况我现在是要娶一个人做老婆,也要慎重,必须慎重。所以就来找女朋友的女同学,外围做些调查。”

“也对哦,”姑姑说,“你又是当公安的,更要慎重。”

姑父像是明白韦军红在忽悠他姑姑,笑了笑,邀他又喝一杯。“在靖林那边干得怎么样?快提了吧?”

“没有。”

“工作都四年了,还没有提!你们的局长县长县委书记是干什么的?不长眼睛呀?我那么好的侄子。” 姑姑忿忿不平说,“早知道这样,当年就不去靖林,又远又穷的,那地方。离越南那么近,说不定还要打仗!早知道来大岩就好了。有你姑爹在这,就算你姑爹不吭声,也没人敢不提你!”

姑父瞪着姑姑,“你懂什么?越是老少边穷地区,越是能锻炼人、考验人。军红志向远大,是要凭真本事立功提拔。只要在那一提拔,那可就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他如果是在大岩,就是凭真本事得提拔,人家也以为是我抬举他呢,对他的大好前程反而不利!”

姑姑不服气,还想还嘴。韦军红说:“姑姑,姑爹讲得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仿佛侄子的话才更具权威和可信,姑姑不再抱怨。她甚至担心因为她的存在,破坏了侄子和他姑父的酒兴和谈兴,知趣地退开,干家务活去了。

韦军红与姑父继续敬老爱幼地喝酒和对话。

姑姑突然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件濡湿的衬衣,伸到姑父跟前,“你的衬衣怎么有毛呀?这是什么毛?我发现好几次了。是怎么粘上去的?”

吃饭前洗了个澡的姑父看了看他适才换下的衣服,干瞪眼:“我懂得是什么毛?哪个懂得记得是怎么粘上去的?成天跑乱七八糟的地方,忙得要死!”

姑姑把衬衣拿到侄子跟前,“军红,你看看,这是什么毛?你是当公安的,你一定能看懂这是什么毛?是什么人的毛?”

韦军红从衬衣上挑了一根毛在手指上,捻了又捻,眼睛仔细辨认,鼻子轻轻嗅觉,头脑快速分析,不时询问和启发姑父今天都去过什么地方。他显得经验老到,像扁鹊一样精确地望闻问切。终于,他冷静地判断:“这不是人的毛。”

“那是什么?”姑姑说。

“狗毛。”

“狗毛?我们家又不养狗!”

韦军红说:“姑爹刚才讲了,今天他去了防疫站检查。”

“那前几次呢?毛又从什么地方来?三天两头去防疫站呀?他是常务副县长,不是防疫站站长!”

姑父说话了,“除了防疫站,我就不能去花鸟市场啦?那里更乱,更要常去检查。遇到熟人遛狗,为了不显得我有架子,我就不能抱一抱熟人的狗呀?真是的,人毛你可以怀疑嚷嚷,狗毛瞎怀疑嚷嚷什么?怕你侄子不知道你五十岁了,更年期综合症了吗?”

姑姑还想发作,韦军红说:“姑爹说得合情合理。姑妈,这的确是动物的毛,狗毛。”

又是侄子的话权威和可信,姑姑平静了。她怯怯地回到丈夫面前,愧疚地说:“那我错了。”

姑姑又做家务去了。

姑父看着在关键或危急时刻选择站在他一边的妻侄,说:“军红,你是个大才。大智若愚,顾全大局,将来必有大就!”

韦军红说:“姑爹,我只是困了,想在姑爹姑妈家,安静地睡一觉。”

韦军红在姑姑家有专属他的房间里,脱衣服准备睡觉。他发现他的衣服上也粘有毛。想想,一定是抱蒙金妮的狗留下的。这细绒绒的毛和姑父衬衣上的毛是一致的,味道都一样,来自同一条狗。其实没有这些狗毛,韦军红也能觉察到常务副县长的姑父与龙茗的女同学蒙金妮非同一般的关系,他的嗅觉比狗更加灵敏。

韦军红决定不去想也不管这些狗毛的事。他有重要的人和事要想。那就是龙茗和她的过去——经过对冯祖军和蒙金妮的访问,他基本可以确定,龙茗的身份是伪造的。她不是福建人。她在读大学前,挣了不少不干净的钱。她之所以伪造籍贯,乃至易姓更名,是想脱胎换骨,重新做人。而大学毕业后,她选择去边境地区,对同学和老师断绝联系和来往,是想远离尘嚣,平平静静地工作和生活。这基本的判断应该没有问题。现在的问题是,她真实的身份是谁?在她读大学前工作的三年间,她都做了些什么?挣的什么钱?

韦军红已经三天不联系龙茗了。他拿着手机,想给龙茗发短信,问候一下她。但他的手指始终没有触碰到屏幕的键盘上。难受的手,像是连着心,与心一同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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