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年东莞发生的事
书名:天等山 作者:凡一平 本章字数:12087字 发布时间:2024-07-21

2007年初秋的一个夜晚,雷燕在从水长流转换到九宫后的第三天,接待了一个十分欣赏和打赏她的客人。

这个客人姓林,是福建的一个老板。后来林老板进一步告诉雷燕,他叫林伟文,是一名除了毒品和军火什么都做的商人。

在来九宫之前,雷燕在水长流夜总会做了差不多有一年。这一年里,她不是做得不好,她不是不敬业,也不是有客人投诉——事实上客人们对她的反映都是正面的,他们对她的相貌和服务相当满意。她在水长流的地位已经升至头牌。那么雷燕,为什么还想要离开水长流呢?

雷燕觉得自己太忙了。只要上班,她都会有客人,少则一个,多达三个。跟夜总会签了合约,交了押金,除了例假的三天,她是不可能不上班的。上班就很忙,可是她不想那么忙了。这一年多,她在水长流加上之前在皇都一号,她已经挣了八十万了,离她一百万的目标仅一步之遥。按照在水长流的挣钱速度,她只需要再干半年,目标就可以实现了。可就是太忙了,忙得没有时间看书复习,而她又已经决定参加明年的高考。

雷燕参加明年高考的决定,没有人知道。她连她最好的姐妹也没有告诉。为什么没有告诉?因为她怕人耻笑。大学生现在都纷纷过来做小姐了,一个做小姐的竟然还去考大学当大学生!?做小姐的考大学,本来这是正能量的一件事,但说出去一定是个笑话,就像狗咬人不奇怪人咬狗就是新闻一样。雷燕不想使自己变成新闻。她尝过新闻的甜头,更尝过新闻的苦恼或被新闻的摧残——

主要是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当年,2006年,雷燕考上大学后放弃读大学,为了她一年后高考的弟弟顺利上大学读得起大学。这在邻水是不小的新闻。她的事迹传遍邻水,令人动容。但也给弟弟带来压力。好在弟弟雷波能把压力变成动力,在今年,刚刚,前六天,雷燕得知弟弟已经考上四川大学医学院了。这真是个特大的喜讯,做姐姐的雷燕喜极而泣。那么,她想,该我考大学了。雷燕在得知弟弟考上大学的当天,迅速做出了自己参加明年高考的决定。

第二件事也是去年,雷燕在皇都一号做的时候,接待了一个客人。这个客人说他姓邓,是四川邻水的。雷燕自然高兴,说我们是老乡哎。并把自己的姓名和电话告诉了他。这姓邓的客人回去后,又把她的姓名和电话告诉了别人。有雷燕姓名和电话的人到了东莞,便成为她的客人。然后,雷燕在东莞做小姐的新闻在邻水传得是沸沸扬扬,有板有眼。这可怕的传闻传进了雷燕母亲的耳朵里,或许还传进了弟弟雷波的耳朵里。母亲在传闻鼎沸的那段时间住进了医院。弟弟从此不再给她写信和打电话。这都是传闻也是新闻给害的。尽管她今年她已经从皇都一号撤离,并更换了电话号码,不让邻水来的人还找到她,但是她在邻水的声名被毁坏得已经是无法挽回。她的母亲和弟弟不知也要承受多大的伤害?不知有多恨她?她从此不提邻水,不回家。

雷燕吸取教训,决定把参加明年高考的决定藏而不漏或秘而不宣。但是班照上,活很忙,没有多余的时间复习功课,怎么办?

雷燕从几个新来的姐妹口中知道,九宫的生意不好,所以才从九宫转到水长流这边来。对渴望有空余时间的雷燕来说,这不啻是个好消息。她当机立断,五万元押金不要了,从水长流撤离,转到九宫去。

九宫的老板对雷燕的到来自然是十分的欢迎。水长流一直是九宫的行业对手,无论是营业额还是知名度,都远远超过九宫。而雷燕是从水长流来的,是水长流的头牌。她的主动加入,对九宫老板来说,就像迎来一个从敌对阵营投奔到自己阵营的名将一样,很有成就感。他对雷燕不附加条件,不签约,不收服装费,不缴押金,不潜规则,依然把她列为头牌。

雷燕在第一天只接了一个客人,便不接了。业务经理因为有了老板的口谕,就不勉强她。

第二天也是。

雷燕便是到九宫的第二天,开始高考复习的。

接完一个客人后,雷燕便不再上钟了。她卸妆换装后,便回了租屋。

老当益壮的房东见雷燕今天回来得特别早,觉得很反常,有必要过问和关怀一下,是不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他敲了雷燕的门。雷燕开门,见是房东。她很高兴,说黄伯,我正要找你!

黄伯满脸谦恭,哈腰点头,像宫女身边的太监。“请吩咐,小燕。”

“您是不是有个孙子,正准备考大学?”

房东黄伯紧张地说:“对呀。我孙子怎么了?他骚扰你了吗?”

雷燕举了举手里的一本书,说:“没有啦。我是想,我可不可以和你孙子,一起复习?或者,我有什么题不会做,请教一下您的孙子?”

黄伯懵了,看了看雷燕手里的书,是一本《高考数学直通车》,更懵了,“你也要考大学?”

因为是房东黄伯,雷燕对他很信任,点点头,“我两年不碰高中的书了,今天才捡起来,有些题目已经不会做了。”

“那你……不上班了?”

“上呀,”雷燕说,“但是不用像以前那么晚下班了。”

“那你钱不是少挣好多?”

“放心黄伯,我不会少付您房租的啦。”

“我才不担心你不付房租呢,你的钱多到可以买下我这栋楼的一层了,我以为,”房东说,他盯着雷燕的胸口,“我的意思是,你这相貌,你这身段,不继续挣钱,可惜了。”

雷燕笑笑说:“钱多有什么用,挣到一定程度就行了。像黄伯您现在也有钱,这辈子都花不完了,还不是留给您孙子。是不是?”

“是啊,我现在想通了,有钱就要玩。”黄伯说,他的手忽然伸向雷燕的胸口,触摸她的乳房。但可能是雷燕的乳房太大了,也可能因为他的手软,雷燕轻轻一打,他的手就掉了下来。

黄伯还不想罢手,又把手举起来。“我可以考虑让你和我的孙子一起复习高考,”他边把手伸向雷燕的胸口边说,“和你玩我照样付费。”

雷燕坚决打掉房东的手,说:“我明天就搬出去,不租你的房了!”

房东急忙告饶,“别别,你是我的财神爷呀。你号召力大,你一走,其他小姐就都搬走了。不要搬,别搬!刚才我的行为,你就当打篮球,投篮打手犯规,啊?”

雷燕说:“我打你的手,是我犯规咯?”

“又错了,是我犯规。”黄伯说,他打自己的脸。

看着自罚的房东黄伯,雷燕于心不忍,说:“我不搬就是。”

黄伯是她的第三个房东。

雷燕的前两个房东,跟黄伯一样,没有太大的不同,都想占她的便宜。但一旦触及他们的根本利益,不租房,立刻就软了。所不同的是,前两位房东有老婆,对雷燕这样的租客,既接纳又防范,或者说,是收了雷燕姐妹们的钱,又鄙视她们。这是雷燕更换房东的原因。而第三个房东黄伯,老婆去世了,儿女在外做生意,只和孙子孙女一起住,相对来说,对雷燕她们的态度就温和许多,至少可以让雷燕觉得有一点尊严。妓女也不都是不要尊严的。雷燕就想重新获得尊严,她正在做重获新生的准备。参加明年的高考,考上,就是重生。

第三天,雷燕上班。她坐在一个玻璃房里,在还没有客人点她的时候,她就在那里看书。

林老板出现了。

福建商人林伟文是九宫的常客。他常来九宫的原因,是九宫的老板是他的朋友,也是福建人。九宫的声名在东莞夜总会中并不响亮,小姐们也不那么出类拔萃。林伟文常来这里,一方面是来照顾朋友的生意,另一方面是他觉得这里的小姐实在,信得过——九宫不像其它顶级的夜总会,把小姐伪装成影视界不入流或二三流的演员,或者鼓励支持小姐整容成当红明星的样子,以此牟取暴利。他嫖过这样的“演员”和“明星”。而虚荣满足过后,当小姐们原形毕露,林伟文都十分的后悔,那感觉就像为了进宫与帝皇享受生活最后被阉割的太监一样。九宫不这样,老板的经营理念是返璞归真,本色出演,不允许欺诈顾客。凡光顾过九宫的嫖客,或许觉得低级、没有脸面,但至少没有上当受骗的感觉。阅人无数富贵荣华的林伟文如今不图虚荣,只需要实实在在的放松。

他不需要九宫老板的陪同和引荐,独自来到玻璃房子的外面。玻璃房子里面的梯级台阶上,现在坐着约三十名小姐,穿着自选的服装,但佩带统一的号牌。她们虽然坐在玻璃房里,却是看不见外面的,只有外面的人能看见她们。在没有客人光临的时候,她们通常是散漫的或慵懒的,邻座之间互相聊天或玩手机。只有当业务经理敲打玻璃发出信号,她们才会端正起来,面带笑容,等待客人的挑选。

林伟文注意到,在昂首挺胸的小姐们里面,有一个人在埋头看书——她聚精会神,那书本像是一块磁铁一样,完全吸引了她的眼光。如果不是假装,那么业务经理敲打玻璃窗的声音,她是听不见的。林伟文此刻觉得这个人不是假装看书,虽然他没读过太多的书,但是他数过钱——人在很穷的时候得到一笔钱,是必定一张张认真地数,数来数去——他相信读书也是这样,一个知识贫乏而渴望补充知识的人,对书本的沉迷一定是达到忘我的程度。这个小姐目前就是忘我,她是真读书。书本摆开在她的膝盖上,被她的手护着。她的眼睛时而盯书,时而闭上,像是在背书的内容。她漂亮的脸纹丝不动,看上去非常文静。她的上身前倾,看不见她的号牌。

林伟文对业务经理说:“我要那名看书的。”

在豪华的厢房里,林伟文等来了看书的小姐。她迈着一字步进来,个子高挑,真是亭亭玉立。他现在看清她的号牌是9号。她手里拎的包又大又重,想必装着她刚才看的书,还有其它书。

“先生,您好!”她机械地打着招呼,但听上去也觉得亲切和热情。

“你叫什么呀?”林伟文也习惯性地问。

“雷燕。雷锋的雷,燕子的燕。”

“是真名还是假名?”林伟文说,他认为小姐告诉的名字通常都是假名。

“你觉得这名字好听吗?”

“不怎么样。有点俗。”林伟文说。他真的觉得这名字很通俗,像通常小姐们告诉他的那样,不是小芳就是小丽,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那你还认为是假的。”

林伟文说:“雷燕,那你是哪里人呀?”他反而相信她名字是真的了。

雷燕没有直接回答,“老板是哪里人呀?”她反问。

“福建。我姓林。”林伟文说。

“四川邻水。”雷燕这才敢说。

“四川就是出美女,果然。”林伟文说,发自内心。

“林老板,您需要什么样的服务呀?”雷燕说。

“当然是全套了。”林伟文说,对心动的小姐,他没理由不全套。

雷燕便打电话,叫服务生送来了冰块、温水、精油,当然还有不可或缺的避孕套。这些材料到达厢房后,她打电话报钟。

林伟文开始正式接受雷燕的服务。首先是洗澡,鸳鸯浴。洗完澡后是按摩。按摩后是进入冰与火、天和地、禽和兽的交配及媾和项目。这些全套的动作和项目都没什么新意,对雷燕和林伟文来说都是习以为常,墨守成规,没有什么特别或不一样的感觉。对雷燕是完成了服务,对林伟文是得到了放松。

不一样的感觉是在雷燕完成服务林伟文得到放松之后——

林伟文躺在床上,抽着烟,看着收拾东西的雷燕,说:“你包里装的是什么书?”

雷燕一愣,看着自己并不打开的包。

林伟文说:“刚才我在玻璃房子外面,看见你在看书。”

“噢,”雷燕想起来,“无聊,随便看看。”

“我发现你很入迷,看的是什么书?”

“很难啃的书。”

“那你还那么入迷?”

“我那不是入迷,哪里是入迷呀?是昏迷,晕头晕脑!”

“那到底是什么书呢?”

雷燕打开包,拿出书来,一共厚厚的三本。她抖抖其中的一本,“刚才你看见我看的,是这本。”

林伟文见书名是《高考语文直通车》。再看其它两本,分别是《高考数学直通车》和《高考英语直通车》。他傻了,“你怎么还看这些书?”

 “我也不想看,不看不行呀,不得不看。”雷燕说。

“谁逼你?”

“没人逼我,是我自己逼自己。”

“你要……考大学?”林伟文说,他仿佛听明白也看明白了。

雷燕说:“想啊,但不知道能不能考上。书本都丢了两年多了。”

林伟文坐起来,两手掐着雷燕的腰,仰视雷燕,像是崇拜雷燕,也像是判断其言行的真实性。

直立的雷燕低着头。她的视线向下,回避林伟文的目光,穿越他的脸部,垂落在地上。“我考不上的,想想而已。试试而已。”

林伟文说:“你这样一边……工作,一边复习,恐怕是考不上的。”

“没办法。我想考大学,可是我又想再挣一点钱。万一考上大学,是需要花钱的,何况我还要供弟弟读大学。”

林伟文默不作声了一会,说:“这样好不好,我把你包下来,找个地方,让你专心复习。你看怎么样?”

雷燕说:“你开玩笑。”

“我是当真的,”林伟文说,“从今天开始,包你到高考的那个月,每月给你三万块钱。可以吗?”

 “这对你可不划算。”雷燕说,她言外之意,是男人都图新鲜的女人,哪怕是妓女,只要没上过的就是陌生和新鲜的。每月三万块钱嫖三十个不同的女人,与嫖一个女人三十次,感觉是不一样的。她被男人包过,但也只是包夜。现在是包月,包大半年,她觉得提出这个想法的光头男人很傻。她摸了摸他光溜溜的头,像摸一个不成熟的瓜。

“我明白你的意思,”林伟文说,“但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你有理想,有志向,包养你这样既外在美又内在美的女人,也就不过二十多万块钱,是很值得的。你愿意吗?”

雷燕考虑了半分钟,“我愿意。”

当天晚上,雷燕便跟林伟文走了。她在他入住的宾馆住了一夜。这一夜,两人拟定了一份包养协议——

                      包养协议


甲方

姓名:林伟文               

身份证号:35064019590921001*

地址:福建省平溪县加禾乡三并村火买屯

  电话:1390591**88      


乙方

姓名:雷燕                

 身份证号:5107101986081100**

   地址:四川省邻水县华蓥山乡华蓥山街51号                   

电话:139076951*1

   银行账户:工行东莞市支行                   

账号:62228804334491**


甲乙双方经协商,达成如下协议:

   

第一条甲方的权利与义务

1、甲方每月5日前向乙方账户汇款或现金支付人民币叁万元。

2、甲方为乙方无偿提供住所一套(协议终止后收回)。


第二条乙方的权利与义务

1、乙方在协议生效期间,不能将身体再转包给甲方以外的第三者。

2、乙方须服从甲方的生理需求,除例假外随时为甲方服务。


第三条违约和协议中止

1、双方任何一方违背上述条款,另一方可通过民间组织或黑社会追究违约

责任,要求另一方赔偿损失。

    2、如甲方未如期和足额支付费用,乙方亦可以书面形式通知甲方中止协议。


第四条 协议生效期限

本协议自双方都签字之日起生效,有效期九个月,即2007年10月11日起至2008年7月11日止。


第四条争议解决

任何对本协议的修改或补充,均应以书面形式进行并得到双方的认可。双方

争议无法达成一致的,向甲方所在地的民间组织或黑社会申请仲裁。


第五条本协议一式两份,甲乙双方各执一份。



甲方 林伟文(签字)                           乙方 雷燕(签字)



2007年10月11日                           2007年10月11日



第二天,雷燕去把租屋给退了。房东开始还以为是前晚性骚扰她的原因,又是道歉又是央求。雷燕只好多给了两个月房租,房东才情愿让她走。她没有告别正在熟睡的姐妹们,决然地离开。

林伟文开着他的宝马,带着雷燕一路游玩,到了厦门。他安排雷燕住到“海市蜃楼”小区他自己的一套公寓里。从公寓客厅、书房和卧室,都能望得见海。海风轻轻吹来,拂过雷燕的面颊,像她难得一遇的男人的温存。她情不自禁地送了林伟文一吻。林伟文被她主动或含情的一吻,得意洋洋,像是投资的项目成功了,开始获得回报。他耐心周到地向雷燕指示公寓里的用具,介绍小区里边和周边的商店、饭馆、书店、药店和美发店,像是房东对待房客一样。他希望雷燕在这里住得安心,复习专心。

林伟文在公寓陪雷燕住了一天,便出差去了。他四处行走,忙于买卖,但每天都会给雷燕打个电话,问寒问暖和报平安,像是把雷燕当成了情人或家人。

每半个月,快则十天,林伟文都会回到公寓,和雷燕住上一两天。那一两天,雷燕便丢开书本,全天候和全身心伺候林伟文。她为他洗衣做饭,为他捏脚按摩。当然,主要的精力是做爱——面对妓女的专业、情人般浪漫和妻子般亲切三合一的雷燕,林伟文干劲十足。这个四十八岁的男人在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女人身上,总是金枪不倒、生龙活虎。而雷燕在与这个性欲望盛的男人的激战中,也获得了快感和一次次高潮。她想她是喜欢上这个财力体力都充沛的力量型男人了,要不然和他做爱怎么会有快感和高潮呢?

与林伟文交往以后,雷燕渐渐知道,这个富强的男人是福建平溪一个农民的儿子,他的下面有六个弟弟和妹妹。他最先是靠经营茶叶起家的,是茶叶使他和他带领的弟妹走上了富裕之路。他如今也还经营茶叶,但主要是做工厂和房地产。他的产业分布在福建、云南和广东,所以他在三地之间跑得比较多。他当然是结婚了,老婆放在平溪的老家,照顾四位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他有一个二十岁的儿子和一个十七岁的女儿。儿子去年高考一百三十六多分,索性直接送进了北大的总裁班。无疑,这个儿子将来是要接父亲的班的。林伟文给雷燕看他儿子和女儿的照片。照片上的儿子虎头虎脑,女儿胖嘟嘟的,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他们将来继承父亲的庞大财产毫无影响。

雷燕的故事,自然也被林伟文知道。她把自己的身世和家庭变故,如实地告诉了林伟文。她觉得对一个舍得花二十万包养她的男人,没什么好隐瞒的。他购买了她的身体,也有权知道她的隐私,或者说她甘愿将自己的隐私,披露给这个好奇心很重的男人。

雷燕的初夜,到底是被哪个男人被什么样的男人夺走或买走的?这是林伟文最想知道的。

雷燕告诉林伟文,并不是每一个经历初夜的女人,要么是幸福地哭,要么是痛苦地哭。

她就没有哭。

雷燕放弃上大学,决定来广东,压根儿就没想过出卖自己的身体,更何况是自己的初夜。

她选择来广东,是因为她知道广东的工厂多,招的工人多。那么,她来广东,就不难找到工作。

像大多数来广东找工打工的四川妹子一样,雷燕最初或简单的想法,是找一个每月工资两千五到三千的工作,苦活累活都没关系。事实上她也找到了一份在服装厂的工作——那是在佛山。她在服装厂干了一个月,领到了两千五百元的工资。工休那天,她去邮局,给弟弟寄钱。她一下子给弟弟寄了一千元钱。从邮局出来,她想逛一逛佛山,就随意地逛。她东看西看,看高楼,看店铺,就是不看路。

她撞上了一个人。那个人手里拎着一个袋子,掉到地上,“啪”的一声,袋子里的东西,像是碎了。

确实是碎了,是一个碗。

雷燕掏出十元钱,要赔给那个人。

可那个人说这碗是古董,值五万块钱。

雷燕懵了。

那个人的身边这时又多出了一个人——说是碗的买主。买主和卖主碰头,但碗没了。买主掏出两万定金的收据,叫卖主退钱。卖主自然不会退钱,责任推到了雷燕这里,让她赔五万元钱。雷燕上哪要五万元钱赔呀?卖主和买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她架上一辆车。车离开佛山,到了另一个城市——雷燕后来知道是东莞。

卖主和买主把雷燕关在一间屋子里,和她谈判。谈判的结果是:雷燕还不起五万元钱,卖主和买主共同把她介绍到夜总会去,可以拿五万元介绍费,用来抵赔偿款。

雷燕同意了。那时候她还糊里糊涂,一头雾水。

雷燕被带到皇都一号夜总会,和夜总会签了合同。合同一签,卖主和买主不见了,雷燕的债务转到了夜总会这里。

夜总会是干什么的?雷燕不懂,开始确实不懂。她只是觉得这里的工作收入应该很高,要不然光介绍费就有五万块钱呢?

工作之前先培训。一上培训课,雷燕懂了——夜总会就是陪客人喝,陪客人唱,陪客人睡,简称三陪。

雷燕当场就急了,拔腿就跑,被抓了回来。面对合同上的白纸黑字和红手印,她坚决声明:我不做三陪!

不做三陪可以,只陪喝陪唱。但先说清楚哦,光陪喝陪唱,收入可是很少哦。一晚也就是一百,一个月顶多也就三千。那么,夜总会代赔付的五万可是要一年多两年才还清楚哦。可合同写明五万是要在三个月内还清的哦!但如果全部陪侍,一个晚上可以得到五百,甚至更多。如果你还是处女的话,找一个人给你破处,立即就得五万!你不该还是处女吧?

夜总会的高管对雷燕如是说。

雷燕考虑了半天,说:“过后证明我还是处女的话,能不能把这合同撕了?”

夜总会高管大吃一惊,“你还真是处女呀?”

“说吧,能不能保证把合同撕了?”

“能,只要你通过验证。”夜总会高管说。

给雷燕破处的男人,雷燕现在已经记不得他的长相了,因为他跟后来的大多数男人一样,都是衣冠禽兽,唯恐不忘记它们,哪还记得谁谁谁。她只记得是个台湾人。

那个秋天的夜晚,在明亮的厢房里,雷燕已经躺在雪白的床单上,闭上眼睛。她先听到推门的响声,脚步声。然后是陌生男人的声音:这姑娘好漂亮哟!身材也超级棒,比我们台湾明星林××不相上下!接着是夜总会高管的声音:您不会是担心她不是处女吧?我们可是用窥阴器检查过了,处女膜完好无损。陌生男人:处女膜也可以修补和再造的。高管:这种事情,关键是双方都要有诚信。如果过后您认为不真,不是,按规定我们退你一半钱好了。陌生男人:我有经验。我闻闻就知道。我先闻闻。然后,雷燕被扒掉了裤子。她先感觉到有一小股风,在她的阴部翻卷,接着是浓重的呼吸,把风给吸走。

味道很新鲜,很纯正。是,是的。陌生男人说。

那,祝您开心、愉快!高管说。

厢房的门被关上和锁闭的声音,像是枪响响起的那一刻,雷燕便觉得自己已经死掉了。她全身生硬、僵硬,任由从刚才的对话判断是台湾人的男人摆弄她。而台湾人想必也因为她的生硬和僵硬,认为是处女本能的羞涩和恐惧,这更增添了他的信心。但是他不急着破她。他像老虎对待坐以待毙的鲜活兔子一样,先玩弄一会,等兔子放松警惕,高兴起来,再吃掉它。于是他抚摸她,还用语言安慰她——不要紧张,不用害怕。这其实是快乐的事情,每个女孩都要经过这一关。害怕过这一关很正常,就像打针一样,想着要被针扎就怕,但针真扎下去了,反而踏实了,不怕了。疼是肯定的,兴奋起来或者觉得陶醉以后,就不会特别疼。所以你要兴奋起来,要觉得陶醉了,我才进入。你怎么还不兴奋呀?你怎么还麻木呢?我觉得。那么好,我再打个比方。这就像打麻将,你摸着摸着,听牌了,差一张牌就胡了。这个时候当然紧张了,害怕咯。难道因为紧张害怕就不接着摸吗?不能吧。对吧。只要摸对了一张牌,那你就赢了!得钱。你知道你咬一咬牙,出一点血,疼痛一过,得多少钱吗?六万八千八!扣掉夜总会的红利,你至少会得个五万吧。五万哪,有几个女孩破处还有得钱赚?有几个男人什么地方的男人舍得给那么高的价钱?也就是我,台湾人!机会难得,你只要想着钱,就会兴奋。怎么,你还是不兴奋,你对钱没有兴趣呀?那我就没办法咯,那我就不管咯。我开始破你咯。哦哟,我操!我操我操懆懆操操……

鲜血像一朵梅花,印染在床单上。台湾人看着红花,说:“六万八千八,不贵。”

若干个月后的雷燕猜测,她用来抵债的处女的鲜血,其实是白流了。因为她认识了和她遭遇基本相同的姐妹。那个导致她落入淫窝或魔窟的古董,其实就是个做旧的碗。而那两个卖碗和买碗的人,则是夜总会的托。他们负责物色年轻貌美的无知女孩,进行勒索后推荐给夜总会,牟取中介费或皮条费。这些人渣。

但这个时候,雷燕已经彻底堕落和沉沦,不能自拔了。她已经成为夜总会的头牌小姐,有了挣一百万元的目标。在遇到林伟文之前,她已经挣了八十万。而缺额的二十万,林伟文会给她补足的。他是为了实现她的另一个目标——考上大学,才包养她。他是个好人。

林伟文听完雷燕讲诉她的初夜,气得身子发抖,像是对坑蒙拐卖雷燕的人发作的愤怒,也像是抱怨雷燕初夜的男人为什么不是他而是缺德的台湾人!我要是早两年遇到雷燕这么单纯、漂亮而又有志向的女孩,雷燕何苦遭那么大的折磨,就不会被那么多男人玩弄,真是相见恨晚呀!他想。本来只是好奇的他现在变成了对雷燕也是对自己的深刻同情。他不由自已地抱住了雷燕,信誓旦旦地对雷燕说:“亲爱的,我一定尽力帮助你考上大学,改变你的命运,实现你的理想,让你成为你想做的那种人!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做爱了,以免耗费你过多的精力。从这次回来以后,我也尽可能地少回来甚至不回来,以免占用你的复习时间。总之,一切从你的利益出发,以保障你的精力和时间为重。你要对我有信心,更要对你自己有信心!我向你保证的这些,可以在我们的协议中进行修改和补充。如果你没不同意见的话。”

雷燕被林伟文抱着,在冬夜里感觉热乎乎的。协议就不必修改了,我相信你,她说。

林伟文果然信守承诺,在之后的一个月里,没有出现,直到雷燕一个电话,把他叫回。

雷燕遇到了麻烦。

五天前,雷燕回了一趟四川邻水。她来到教育局考试办,咨询高考报名的事。就在办事员为她说明如何办理报名手续的时候,一个精瘦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看见雷燕,惊恐不已,像踩中地雷一样。雷燕也认出了他——在东莞嫖过她的客人和老乡,也就是说,他极有可能是雷燕在东莞做妓女消息的传播者之一。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这不是雷燕疑虑的重点,她焦心的是,像她这样在邻水臭名昭著的人,还能在邻水参加高考吗?显然是不能的,就算被允许参加高考,而且考上了,她的声名只会更臭!当雷燕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脸是惨白的,比这嫖过她的男人受的惊吓还要严重。她几乎是夺门而出,像从虎穴中逃亡的羊。

在教育局员工墙上,疾走而过的雷燕还是看见了精瘦男人的照片。她退回来,看见这男人照片下的职务和姓名:考试办主任 钟平阳

在邻水报名参加高考是不适宜甚至是不可能了,她需要换个地方,还要更换身份。

林伟文听了雷燕请求,思考了片刻,说:“好吧,这些事情,我给你办妥。你专心复习就行。”

二十天过后,林伟文给雷燕送来了新的身份证。身份证上的人相是雷燕,姓名、性别、民族、出生、住址等却写着:龙茗  女  汉族 1986年10月12日  福建省平溪县加禾乡三并村火买屯  3506401986101200**

林伟文说:“从今往后,你就叫龙茗。龙茗本来是我堂姐的女儿,跟你差不多大,已经不在了,几年前死了。所以她的身份姓名以后就归你使用。你不用担心这张身份证是不是假的。这是从公安局办出来的,所有的信息都经得起检验。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在我家乡办这样一张身份证并不难。只是,以后你得适应你新的身份。你以后对外就不是雷燕了,你是龙茗。”

“龙茗。”雷燕喃喃地说。她像吃下一粒药丸一样咀嚼着自己的新姓名,五味杂陈。她想哭,呈现出来的却是笑,“好,真好。好极了!”

“但是私下里我还是喜欢叫你小燕,”林伟文说,“你是我可爱的小燕子。”

“不,你就叫我龙茗。我已经是龙茗了。”龙茗说。

林伟文说:“高考报名,我已经给你报上了。你将以福建考生的身份参加高考。高考地点就在我的家乡平溪县。平溪,现在其实也是你的家乡了。临近高考的时候,我会提前带你回去平溪,熟悉那里考试的环境。”

龙茗忽然抱住了林伟文,像藤缠树一样攀爬他,也像蛇吞肥羊一样折腾他和自己——她竟然主动地扒下了林伟文的衣服,也扒掉了自己的衣服。她把林伟文和自己都变成了恩爱的久别重逢的情侣,或是干柴与烈火。林伟文坐享其成,她奋不顾身。

倍感幸福的林伟文甜滋滋地说:“这是高考前最后一战哦,下不为例哦,不能再食言哦。谁食言谁是小狗。”

龙茗朝不愿做狗的男人汪汪叫了两声。


2008年7月7日,龙茗走进了平溪县专门为历届生开设的考场。她坐在谁也不认识的考生中间,心无旁骛地考了三天。

那三天里,连同高考前的五天,林伟文都在平溪陪着她。他像一个望子成龙的家长一样,体贴入微地照顾她,度日如年地守候她。在考场的外边,大热天的,他戴着个假发,因为他怕有人认出他来。他的宝马车也停在离考场一公里以外的地方。每当龙茗从考场出来,到了他跟前,他才开始向后转,带着龙茗走向事先已开好空调的车辆。那些天里,他们是分开睡的,像尼姑与和尚。

高考结束以后,他们也没有睡在一起。

龙茗正来例假,协议也到期了。

林伟文的确是诚实守信的商人,他为龙茗付清了包养的费用。出于仁义,他还允许龙茗继续住在他在厦门的公寓里。

龙茗在焦灼中查询到了她的分数:423——这个分数令龙茗沮丧,因为仅仅超过了二本分数段3分,离她立志的一本线目标差了50分。她觉得是高考第二天来的例假影响了她后面科目的发挥,的确如此。一个女人的精神高潮被生理低潮所冲击和侵袭,是要大打折扣的,就像滚烫的水被冷风吹拂一样。

这样的分数能填报哪里的院校呢?

北京、上海的院校是想都不必再想。福建的厦门大学也是望尘莫及,其余院校也就罢了,因为她心知肚明她的福建考生身份是伪造的,此地不宜久留。四川、广东的任何院校必须排除,因为那是她被流言所伤和坑蒙拐卖的地方。东北太冷。西北荒凉。中原有令她敬畏的正统文化。

苦恼之中,她看到了广西。

她是从电视上偶然看到的广西——那如诗如画的山水和天籁一般的民歌,一下子把她攫住。这么美丽和生动的地方,我为什么不去呢?

在二本栏的三个志愿里,她全填了广西的院校。

然后是邕州师范学院录取了她。

龙茗被邕州师范学院录取,林伟文是知道的。他不可能不知道,除非他不再关心——而一个花了二十多万元包养她主要是为了助她圆梦的人,怎么能不关心她到底考上了什么学校呢?

林伟文专程从外地回来,庆贺龙茗终于圆梦。看着对被录取院校不是很满意的龙茗,他强颜作笑,风趣地安慰说:“鸡屁股也是肉。没有名的大学也是大学。关键是个人奋斗。毛泽东不就是长沙师范学校而已吗?你或许比不了毛泽东,但是你可以做江青呀!你条件不比江青差。哦不,做江青不好,晚年不好。那么,做一个普通的知识女人也没什么不可以。至少,你的生活和命运,因为这张录取通知书,从此改变了。是不是?如果你不参加高考,就像江青如果不去延安,她哪里会……不说江青,如果你不参加高考,参加了但考不上,那么你就还是原来你,继续……对不对?而现在,因为你考上了大学,一切都改变了。你鸡变凤凰……是脱胎换骨了!这是多么值得高兴和祝贺的事情啊!”他张开双臂,“来,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

情绪不高的龙茗,被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的男人开导着,逐渐地爽朗。她欢心地进入男人宽阔的怀抱,像一部新车进入大库房。

“谢谢你。”龙茗在林伟文的怀抱里说。

“不用谢,” 林伟文说,他拍拍龙茗的背,“主要是靠你自己努力。我那儿子,给他一个亿,也是考不上。”

“林老板。”龙茗轻声说。

“嗯?”

“我有个请求。”

“说。”

“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可以吗?”

“为什么?”

“我不知道。”

“你怕我纠缠你?”

“不是。”

“哦,你现在是大学生了,金凤凰了,觉得我这大老粗配不上你了,是吧?”

“不是!”龙茗贴着林伟文胸膛的头使劲地摇着。

“那是为什么?”

“我就是想,和过去彻底地告别。”龙茗说,“告别我的罪恶,我的耻辱,我的痛苦。知道我为什么填报广西的院校吗?因为,那是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和知道我的地方。我到那个地方去读书,可以不再被侵扰,可以宁静淡泊地学习、工作和生活,可以像一张白纸,在白纸上重新规划我的人生。”

林伟文听了龙茗的告白,豁然大度地说:“这样呀,好!”他把龙茗推开,一只手举起,一只手仍然搭着她,“我向你保证,从明天以后,我决不再见你,不找你!电话……也不可以打吗?”见龙茗摇头,“好,电话也不打。你换电话号码后,也别告诉我。但是我记得你,肯定是忘不了的。我要是想你了,我就……我就扇自己的大嘴巴,用脑袋撞墙,也决不出现在你面前。你放心吧!”

看着信誓旦旦的林伟文,龙茗再一次相信了他,因为有了前面二十多万包养金的兑现,她没有理由不相信。她吻了吻林伟文搭在她身上的手,显得有些伤感,她相信这就像是她小时候从外婆家带走的一只鹅,去吻另一只继续留在外婆家的鹅,这一吻别,是永不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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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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