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赢今日颇为头疼,身为朝夕城之主,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难做过。
他的左手边坐着玄霜林的弟子楚杭、秋白,右手边坐着药王谷的弟子司楠、淑慎。
他心中叹气,硬着头皮充当起了和事佬,“几位都是朝夕城的朋友,有话好说,以免伤了宗门的和气。”
楚杭和秋白几年前来收过租,因此对这位城主不算陌生,“颜城主,此番叨扰,在下先向您赔个不是。”
“无需如此,”颜赢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在座都是好友,谈何叨扰?”他瞥了一眼药王谷弟子的脸色,心中无奈,“将误会说清了便是。”
只要不在城主府打起来就行。
淑慎,取自《邶风·燕燕》“终温且惠,淑慎其身”,意为和善谨慎。
然而这位姑娘和淑慎二字,委实有些搭不上边。
“城主阁下,并非我和师兄二人故意找茬,实则是因玄霜林太过强势,我等别无他法才寻城主相助。”
颜赢面上镇定地点头,心里暗想:‘你们有意见你们自己和玄霜林的人说啊,找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知府县令判案子的。
你们两方不和,实在不行就打一架,别找我这个第三方啊。
这手心手背都不是我的肉,一个不留神得罪了一方,你们两家打了起来,最后做和事佬收烂摊子的还不是我?
苍天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当初怎么就抽签抽中做了这个劳什子城主呢!说好了为贤是举,没人告诉我这个位子一坐就要几十年啊!’
楚杭对于淑慎的指控毫不慌张,“回城主,我二人奉命下山统计各宗门的能源消耗情况,药王谷隐瞒虚报是真,破坏环境是实。”
淑慎听了顿时就怼回去了:“明明是你们大惊小怪,炼丹哪有不炸炉的?”
秋白也直接回了过去,“炸炉是常事,然为何不设结界?我朱师弟同为炼丹师,也没有像贵宗道友这般一炸炉就烧了一片林。”
淑慎差点又要上头了:“我都说了炼丹失败是意外,恰好碰上打雷……”
秋白严肃地开口:“那只能说明贵宗的应急预案和演练不到位,没有做危险源分析和地理位置分析,没有考虑到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打雷还在树下,是怕自己不被劈到吗?
“你这人怎么这么油盐不进固守成规!”淑慎心里都要给跪了,寻常修士看到她便是不被其美貌俘获,也会出于她是药王谷弟子而给予厚待,这厮却视她如水火猛兽。
“我对事不对人,并非与姑娘过不去。”
“你分明是强词夺理。”
“也总好过推卸责任。”
“谁推卸责任了?我淑慎一人做事一人当,是,那片林子被烧毁是我的缘故,但我不是故意的……”
秋白实在是个大直男,“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淑慎差点被这句话气疯:“我没杀,不是,那只是一片林子,不值钱,你别说的我好像犯了滔天大罪杀人罪似的。”
秋白平日里最喜侍弄花花草草,在他眼中花草比人可爱许多,也诚实许多,听到她的话顿时就不高兴了,“万物有灵,不可轻视。”
“话虽如此,但树木烧毁了还会再长,又不是河流干涸了就不再有水,修炼之路漫漫,你们玄霜林抓着这么点小事不放,试问格局在哪里?”
“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非玄霜林格局狭小,是汝等过于高高在上了。”
“啊!啊!我要疯了!”淑慎几乎要暴走了,“师兄你别拦着我,今日我非得好好暴揍一顿不可。”
“便是姑娘实力胜过我,也无法改变是姑娘破坏环境的事实。”秋白不疾不徐地开口,丝毫不怕对面这位和善的姑娘会暴起抡起椅子。
“你给老娘嘎!”淑慎暴跳起来朝着秋白冲过去,手腕却猛地一滞,回头一看是司楠拉住了她,“师兄,你别拦我。”
便是她暴跳如雷,司楠依旧是淡定自若的性子:“淑慎,冷静,遇到问题首先应当思考如何解决问题,山林被毁已成事实,无法重来,便得思考如何补救。”
楚杭对上司楠的眼神,礼貌性的点点头。
司楠朝他微微颔首,“我师妹性子急躁,给二位添麻烦了。”
哪怕他说的是事实,楚杭也不会认下这句话,“道友严重了,秋白自幼喜欢植株,悉心培育,见不得它们受到损伤,更遑论焚毁殆尽。”
任何一个喜欢养植物的人都会心疼。
司楠也不接他的话,直接将话题一转,“那依道友之见,我俩该如何补救?”
淑慎喘了几口气冷静下来,咚地坐在一旁忿忿拿起茶杯,决定非必要不说话,免得气死自己逗笑他人。
秋白依旧是起死人不偿命的淡定模样,不急不缓地坐下来喝茶。
楚杭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太过。“端看道友如何选择,是私了还是公了?”
淑慎嘴里的茶差点一口喷出来,“还公了私了?那片山林也不是你家的!”
“淑慎。”司楠低声叫了一遍她的名字,却带着威压。
“好嘛师兄,我不说话了还不行嘛。”她不就不小心烧了几棵树,怎么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楚杭等他们安静下来了再度开口,“公了,即将此事上报药王谷,淑慎姑娘说的对,我等插手此事确为越线。”
“淑慎性子直爽,但绝无恶意。”司楠为自家师妹解释道。
“姑娘乃性情中人,直率爽快,颇有侠士之风。”楚杭挥手表示理解。
“是吗?你也这么觉得?”淑慎的眼睛亮晶晶的,“从小我就立志当一个顶天立地的女侠,只是后来走了歪路进了药王谷修行。”
司楠忍不住扶额,“师尊慧眼如炬发现了你的火木灵根,是天生的炼药师炼丹师,不是走歪路。”
淑慎一脸你说的都对,点点头:“不是走歪路,是剑走偏锋。”
司楠暗吸一口气决定不和她掰扯这个问题,“楚杭道友,何为私了?”
秋白婉婉一笑,“砍一棵树就得种五棵树苗,这是玄霜林的规矩。”
玄霜林每一棵树上都有弟子的名牌,每年的三月宗门会统计各弟子一年的种树量,虽不处罚但会公示,若是数字太磕碜丢脸的也不是树而是种树人。
淑慎倒吸一口凉气看向上首的颜赢,“不知城主可否借我一个算盘?天哪,我得去看看我毁了多少棵树?”她已经可以想象接下来的一个月自己挥汗如雨埋头苦作的样子了。
颜赢自是应允。
秋白有些疑惑:“姑娘宁可自己种树也不愿此事被宗门知晓,是担心被责罚吗?”没说出口的是,区区几十棵树而已,一般宗门只会觉得小题大做,不会将其放在心上。
淑慎差点脱口而出,‘就是千万不能被宗门知晓啊。’“额,我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决定痛定思痛,痛改前非,请道友允许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秋白的眼神里闪过几丝莫名,她前后的反应差别这般大,莫非,这不是第一回炸炉?
淑慎面对他的打量故作镇定,内心骂骂批,可不就是因为她平日里炸炉太多次了么,要不然她怎么会想不通跑到深山野林去炼丹。
知道的以为她是外出历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去开荒了。
司楠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倒戈”,想要求情的话语一下子噎在了嗓子眼,又看着师妹一脸真诚的表情,罢了,这是她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