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扬起霜深重,晚霞坠潭露凝珠。月弯吴钩天将在,不晓人世苦中情。
苦中苑是西望镇最有名的宅邸,乃是巴严族弟巴宇打造,紧邻镇内的西望潭一角,与高大寨城、卫戍楼隔潭相望。苦中苑占地面积百亩,建于一大片桦树林间,使得此地幽静中不失意趣。自从巴洪获封上贡川之后,他的亲弟弟巴斯就留在西望镇,替族人打理这座百年小镇。巴斯去世之后,其子巴宇就接任镇守,着意扩建苦中苑,使苑内楼阁规模远胜当初。
巴宇对卜算术非常着迷,常常邀请灰子到访苦中苑,一起探讨天象之法。除此之外,巴宇还自诩有预言能力,一度想要加入预言堂,成为一位影响亚夏大陆的预言大师。
巴清曾推荐过巴宇,墨白便邀请巴宇入宫,了解他的预言之术。不过,巴宇的预言之法并非高妙之术,令墨白有些失望,也使他不再对预言堂着迷。此番离开逐鹿祭祀巴清,墨白将行宫设在苦中苑,由唐茂率领逐鹿战团骑士扎营镇外,黑马台剑士则守在苑中。
吃罢晚饭之后,墨白由巴严、巴宇兄弟陪着,木燃、宋奇、和知、麦萌等人亦跟随左右,一起到苑中苦中亭。苦中亭是一个两层小木亭,建筑风格有江南之风,亭内壁画多为水乡景致,令人感受到一种淡雅的气质。
苦中亭漆着红柱,亭中摆着石桌、石椅,四角各放着一个火盆。墨白披着墨狐皮斗篷,靠近一个炭火烧得正旺的火盆,觉得暖意更浓了一些,亦将刚才的酒意勾了起来。
弯月倒映在西望潭中,微微的轻轻的荡漾着,好似一艘小船一样。潭畔的花丛中飘来淡淡的香气,与苦中亭内燃的檀香混合在一起,让墨白觉得非常舒服。远远近近的建筑倒映在潭面,几只小鸭子游到亭下,躲藏在芦苇丛里,寻找着可食的虫子。
这一切静谧的晚景是如此美好!
“臣已经为大王想好对策,处理天域高原诸部的纷争,将来还可以推至墨国各郡。”
“那太好了!宋公细细道来。” 宋奇的话使墨白回到现实,心里多少有些不满。不过,墨白知道宋奇对自己的忠诚,绝不可让他不舒服。
“无论是廊中称霸亚夏大陆,还是银夏帝国统治天下,各国疆界向来以山水自然而成,倒是颇合情理的。不过,河流的上下游与山川归属往往令邻国相争,以至于各国常常出现矛盾。为此,我建议大王推出新策,在国内确定界石作为边境标志,明确山川河流的界限。”
“格鲁与苯波两宗相斗,是为了争夺教权,希望影响更多的高原族群,恐怕不是一个界石能够安抚的吧!”木燃提出了反对意见。
在墨白的印象中,木燃与宋奇常常相互配合,是自己最为倚仗的朝臣。可是,自从自己提出二十四公的说法,两人似乎有了矛盾,据说竟是为了排名先后。
“界石只是一种策略,目的是彰显大王的王权,令两个教宗意识到教权不可大于王权。更何况,大王有意在墨国推广梵教,将来必将取代两宗,使两宗归入梵教之门。”
“宋公说得没错。据我所知,那由他能够开创萨迦教,绝非他得到天地之灵,而是因为受到梵教教法指引,其教义多与梵教有关。”和知僧人说道。
“高僧此言可是真的?”墨白诧异地问道。
“大王一定听说过梵教高僧支娄吧。支娄本是迦谶国的奴隶,追随息世安高僧多年,梵法经义颇为精通。他在安兰城翻译梵教经文,最大限度地融入亚夏族语,使梵教得以在安兰扎根。庄帝听说支娄的名声后,派出使者前往安兰城,邀请他到昭阳帝都讲法。正是在那时,那由他偶遇支娄,得到了梵教的教义指点。”
“原来还有此内情。和知高僧的意思是,梵教将统一天域高原两宗,重新梳理天域教派?”墨白问道。
“确实如此。”和知点了点头。
这时,巴府侍从端来新茶与糕点,小心翼翼地送入亭内,然后将亭子四周锦帘放下来,系到了亭柱之上。同时,几个侍女走入亭内,为众人掌起灯笼。
“巴宇先生,你觉得宋公提议如何?”烛光与漏进亭内的月光交融,有一种淡淡的愁绪在弥漫,令墨白又想起了巴清。
“我觉得宋公所言大可一试。巴宇曾经去过尘服大陆,亦到过天域高原萨迦湖,所以知道梵教教义的确更加高深,确实是萨迦教源起之本。”
“那好吧,宋奇尽快派人启程到天域高原,告知两宗教派莫再生事,请各部落划定区域,以界石为准安居乐业。”
“臣还准备在墨国全境打造十马并行的霸道,为大王畅通诸城网络,助力王师精锐逐鹿天下。”宋奇见界石提议得到认可,继续向墨白进言。
“宋公所言倒是不错,可让墨国争霸之志传于天下。不过,墨国王师正欲征调东进,水师战船亦在日夜打造之中,墨国水灾也刚刚结事,国库消耗实在是太大了,恐怕短期内不宜再造如此大道。”
“宋、木爱卿所言都不错,这件事待日后再议。天后周薇与大漠国如今情况如何?哪些血驼族贵族向周薇施压?潘振有没有传回来什么消息?”墨白转换话题,想要了解周薇的近况。
听说周薇在宝格城庆生,宣告大漠族正式融合草原各族,墨白便派潘振出任使者,带着诸多贺礼前往宝格草场。
“天后周薇虽然成为游牧部落之尊,统一了沙罗半岛与敕胡草原,有压制亚夏中土的优势与力量,但是她的根基并不稳定。巴宇曾经夜观天象,看出沙罗半岛将生变乱,周薇与舒格或许还将有一战。”
“木燃对卜算术没有了解,但是却赞成巴宇先生的话。草原游牧部落尊重强者文化,对武力征服是不反对的,所以舒翰战败出逃尘服大陆,沙罗半岛尽归周薇之手并不出奇。然而,沙驼贵族自诩高贵,瞅不起血驼贵族,这种差异与矛盾由来已久,必然也会影响舒格与周薇。何况,周薇大力推广农耕文明,改国号、改姓氏、建石城、兴水利,已经危及不少游牧贵族的利益。眼下,这些贵族慑于血驼大军的战力,不敢向周薇挑战,但是内心却已经蠢蠢欲动,尤其以达达木为首者,更是常常私下相聚探讨。”
“大尹所言不虚。黑马台听到一些草原部落传言,布吉之所以想要迎娶天后,正是由于达达木派人怂恿劝说。”
“不过,达达木曾与舒桐极为亲密,甚至将其部落并入血驼部,难道竟会在当下有了反意,削弱天后周薇的控制权吗?”
“人心隔肚皮啊!天后为了平衡敕胡、巴布草原,任命布吉、乌武做左右贤王,彰显两人功绩与地位,难道达达木能够安之若素?”木燃话中有话,眼睛扫过了宋奇。
“关键还是为了权力。达达木有两个儿子,长子名叫达先,乃是血驼贵族新锐中的佼佼者,颇有大将之风,与诸多贵族子弟往来甚密。据黑马台了解到的情况,达先是一个雄心勃勃的人,对周薇天后表面尊重,暗地里却颇有不屑之民,甚至放言将来要得到周薇。一些别有用心者推波助澜,宣称达先是真正强者,应该掌控整个游牧帝国,所以达达木或许也受到触动。”
“其他血驼贵族们会逼迫周薇吗?他们会选择达达木与达先?难道他们不怕步戈斯迈父子后尘?”
“启禀大王,正是有了戈斯迈步车之鉴,血驼贵族才有了变化,当然这恐怕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假如周薇答应了布吉的求婚,那么她承袭血驼王舒桐的天命,就会被大打折扣,甚至会让人产生怀疑,毕竟舒桐的死太怪异了。与此同时,一些血驼贵族自认为功高,乃是他们打下大片疆土,周薇只是运气更好罢了,才得到如今的疆土与人口,为此早就希望得到敕胡草原,大增他们的放牧之地。正因如此,血驼贵族中流传一种说法,易嫁之女将为不祥之身,不可再替腾格天神掌管蓝天下的草场。”
“血驼贵族支持布吉求婚,还是一条一石二鸟的毒计,可令周薇的新生之子没有机会染指血驼部,只能成为敕胡部落的王。同时,布吉家族与敕胡贵族中强者会甘心吗?他们会任由敕胡的权力彻底沦入周薇天后的手中吗?”
“你们觉得天后会如何应对?”
“我觉得周薇志向远大,绝不会选择嫁给布吉,以免令其身份自降,被血驼族部落贵族抛弃。她或许会痛下杀招,借机除掉布吉与其他敕胡贵族,安抚那些与自己有分歧的血驼贵族,让他们占有更多的敕胡草原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