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光灯对一个既不通过秘书报告又不敲门就进来的女人是大为欣赏。
她像一只不用围捕便自动飞来的漂亮野鸡,让罗光灯喜出望外又有些措手不及。她径直走到办公桌的前面,鞠了一个躬,说:“罗总好!”
罗光灯说:“你是哪个?”他语气、姿态轻缓和谨慎,像是怕把她吓跑了似的。
“周文婷,”自称周文婷的女人说,“周文王的周,周文王的文,娉婷的婷。”
周文婷的姓名,音,罗光灯是记住了,但文字,罗光灯还不知道该怎么写,因为他不知道周文王是谁,也没见过娉婷这个词。但他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因为是从一个好看的女人嘴里说出来的。她的嘴也特别生动,唇红像火,厚得像馍。而且嘴边有两个对称的酒窝,像装有好酒一样,让人恨不得一口干了。
“那……你来有什么事呢?”罗光灯委婉地说。
“我来上班呀。”周文婷说。
“上班?”罗光灯一愣。
“对呀,”周文婷说,“我想上班了。”
“那……你是在哪个部门呢?”罗光灯说,他脑里迅速闪过一个月来见过的部门的人,肯定没有眼前的她。
“对外联络部。”周文婷说。
“哦,我去过。”罗光灯说,他言外之意,是怎么不见过她。
“我请假,”周文婷说,“前罗总批的,一个月零十天。本来还可以更长,但想想,还是回来吧。”
“噢?”罗光灯说,他的脑里生疑,像举了一把要挖地的锄头,“那……是婚假呢,还是产假?”
“都不是。”
“什么假能休这么长?”
“霸王假。”
罗光灯眼睛一瞪,看着来头不小的周文婷。
“或许你听说了,或许还没听说,我就直说了吧,”周文婷说,她开始走动,像一个从容不迫的老师,“我是前任总裁罗光灯的女朋友。在国外留学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他回国,我跟他回国。他回农村了,我们便分手了。”她停下,看着也叫罗光灯的现任总裁,等待他反应。
罗光灯居然没有反应。他沉住气,把自己控制得像一块稳健的大石头。
周文婷继续说:“我是个势利的女人,我看上他,主要是因为他是马到成功集团董事长的儿子。可是没料到,他实际是农民的儿子。他回农村去了,可是我是不可能跟他去农村生活的。那么继续在集团工作,我觉得又没有必要了。所以我走了,说是休假,其实是辞职。那么,我为什么又回来了呢?因为我想来想去,我还是个势利的女人。现在的总裁还是董事长的儿子,而且也叫罗光灯。我追求的条件没变,向往的目标和符号不变。那么,我为什么不回来试试呢?”
听了眼前女人赤裸裸的一番话,罗光灯的心里喜滋滋的,火花喷溅,像是盼望的导火索终于被点燃,他这块所谓稳健的石头其实埋有炸药。他压抑多年、欲壑难填的身体,决定为这个女人爆破。
“这就对了,”罗光灯说,“你抛弃的那个人,他现在叫蓝必旺。”
周文婷忽然哭了,像是豁出去孤注一掷结果获胜的悲欣交集的哭,也像是进一步勾引男人同情和可怜的哭。
罗光灯上钩了。这个刚从农村来的对女人一向懵懂甚至无知的男人,像一条饥饿又愚蠢的鱼,怎么可能不上钩呢?
罗光灯被周文婷闪闪发光的视线拉扯过去,然后被捞起来,其实是他一跃而起。他奋力地和捕获他的人搏斗,将她掀翻,反过来拉她下水。办公室松软的地毯像大海。水中的罗光灯如一条蛟龙,将周文婷折腾一遍又一遍,哭喊声震耳欲聋。
罗光灯说:“你不爽吗?”
周文婷摇头。
“那为什么哭呢?”
周文婷要笑出来,知道这个勇猛的男人其实是个新手。“你赌过吗?”她说。
“当然赌过。”罗光灯说。
“赢钱高兴还是输钱高兴,嗯?”
“当然是赢钱高兴,”罗光灯说,他忽然觉悟什么,“哦,我晓得啦,我赢钱的时候哭过,输钱反而不哭,因为太难赢钱了!”
“你真聪明,”周文婷说,“你还好棒!”
“有前面那个罗光灯棒吗?”
周文婷说:“你说他叫蓝必旺了。”
“对,”罗光灯说,“他现在不配X你。”
“你会娶我吗?”
罗光灯想了想,说:“不会。”
周文婷的舌头和脸上表情顿时生硬,像被强冻的一坨肉。
“但是我可以给你钱,”罗光灯说,“你想要多少?”
周文婷说:“你想给多少?”
“五千,顶多一万。”
周文婷生硬的表情忽然解冻了,哈哈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但却只是笑,不说话。
“多了还是少了?”
周文婷这才收敛笑容,板起面孔说:“多了!”
罗光灯说:“多了算是打赏你。”
周文婷说:“不要!”她一口唾沫吐向罗光灯,“这是退你的!”
罗光灯看着愤怒的周文婷摔门而去,有些狼狈和尴尬地摇摇头。然后,他用座机打电话:“财务吗?有一个叫周文婷的,文字怎么写我不晓得,反正是这个音。她原来工资是怎么发放的?好,现在往她卡里打二十万,不,五十万吧。就这样。”
挂了电话,罗光灯猛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大口大口地呼气吸气,像是劳累过度,又像是养精蓄锐。过了一会,他眼睛睁开,往前面看,说:“蓝必旺,你弄过的女人,我可不能娶。一嘛,心里有疙瘩,二嘛,这女人资产阶级思想太严重,唯利是图。只要是有钱的男人,就奋不顾身地上,不要脸地上。讲点感情得不得?”
没有回答。
办公室里除了罗光灯,没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