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妻把儿子从幼儿园骗走的那天,我遇见韦春龙。
我去派出所报案,而韦春龙去派出所报到。我们的重逢像戏剧中的巧合。
我从派出所的门走进,而他则从派出所的门走出。我们像两部进出关卡的车辆,迎面相撞。
韦春龙?
古天明?
我们彼此称呼对方,带着疑问,尽管我们明知既不会认错人,也不会叫错名字。尽管我们隔了四年多不见。我们的疑问是事情怎么会这么巧?
于是我认为,我儿子在这一天被前妻骗走,是上天或命运的有意安排,用意或目的是为了让我与韦春龙重逢,而不是为了使我失去儿子,就像我和陈国富的那场赌博,最终目的不是要我输钱,而是迫使我同意古敏华嫁给陈国富。
我来派出所报到,韦春龙说,我放出来了。
好,我说。我没有马上告诉韦春龙我为什么来派出所。你等一会,我说,我进去就出来。
在派出所值班室,我对值班的警察说我的儿子不见了。值班警察说你的儿子为什么不见了?我说他被我的前妻骗走了。值班警察放下手中的报纸,说既然你都知道你儿子被谁骗走了,为什么还来报案?我说我和前妻离婚的时候,儿子判给我。如今她擅自把儿子要走,就是侵犯了我的合法权益。所以我来派出所报案,请求帮助,把我儿子追回来。值班警察说你前妻把儿子带去哪里?我说深圳。她现在带着儿子正在去深圳的路上。值班警察说这事你应该上法院,不该来派出所。我说为什么?值班警察说因为我们职责有限,或力不能及,就像人生病就应该上医院诊治而仅向单位报告是不起多大作用一样。我不明白值班警察所说的话,但是我说我明白了。我立马告辞,因为我知道韦春龙在派出所门外等我,他似乎比我儿子更牵动我的心。
我拉着韦春龙的手,像明目的人拉着盲人,在车水马龙的街市行走。他被动地跟着我,任由我的牵引。他先是跟着我进商店,从上至下,当即换上我为他购买的衣服和鞋袜。再跟我进发廊,洗发剪发。然后我们进酒楼。
春龙,你受苦了。我说。这时候我和韦春龙是在酒楼里。吃喝的过程中,我们彼此把分隔后的经历告诉对方。一千多个日子,像一百两粮酿成一斤烈酒,浓缩成一个小时,高度地概括和表达。我们彼此沉浸在对方的经历中。我感受着韦春龙的痛苦和磨难。感念他没有出卖我,使我免于牢狱之灾。吃药品供应商的回扣,我也是有份的,科室的其他人也有份,但最后都是韦春龙一个人扛了。他感受着我的放浪和迷乱。我们动荡肺腑地吸纳和倾吐,像酩酊烂醉的酒徒。
春龙,我又说,从现在开始,我要你好好生活。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为你找份好工作。
谢谢,韦春龙说,工作我自己找好了。
什么工作?
我打算去屠宰场应聘,当一名屠夫。等条件成熟,我自己开一家屠宰场。
为什么?我诧异地看着这名前大夫说。哪怕你去私人诊所应聘也行呀?
我喜欢上了屠宰,韦春龙说,我觉得当一名屠夫,比当大夫强。
那……你现在直接开一家屠宰场,行不行?
我现在资金不够。
我给你筹,我们这帮朋友一起帮你筹。
谢谢,我以为时隔了这么些年,你们已经不再把我当朋友了。
你永远是我们的朋友。我说。
田平还好吗?韦春龙说。
好,我说,他像狐狸一样刁钻狡猾灵活精明。眼下正在策划出版明星的书,快发了。
梁迪呢?也好吧?
是的,我说,他现在是公司的副经理了,源源不断地送人出国旅游和务工,像野猫一样逍遥快活。
吴宏一怎么样?
他还是讲师,始终评不上副教授。
你离婚之后,又物色上新对象没有?
没有。其实独身挺好的。
川萍又嫁人了吗?韦春龙说。川萍是我的前妻。
嫁了。
嫁给谁?
一个港佬,但住在深圳。
真好,韦春龙说。他举起酒杯,邀请我和他干杯。
接下来,我想韦春龙该问及古敏华了。因为装在他心里的几个人,我知道还有古敏华没说出来。她埋在韦春龙的心底,像枪膛里的最后一颗子弹。
我等着韦春龙问及古敏华,像在劫难逃的人等着终结的子弹射向自己。但是韦春龙就是不问。
古敏华,她嫁人了。我忍不住说,嫁给了一个有钱人,像水往低处流一样。我没有拦住。
是吗?韦春龙说。他努力地举起酒杯。抖动的酒杯刚举到额眉却很快搁下来,像运动员抓举的杠铃没有举过头顶就从手里失落一样。
春龙,对不起。我说。
本世纪
韦春龙送我一辆奔驰的这天,陈国富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我这位刚满五十五岁、比我大一岁的妹夫,患了肝癌。他像一所破落的房子,又被巨大的滚石砸中,真是太不幸了。
中午一点左右,我将奔驰S400从4S店开出来,在城里兜风。崭新霸气的车辆开在路上,在涌动的车海里,出类拔萃,像一只傲娇的海豚。手挡上已套上的手串,发放着黄花梨的幽香和佛光。它是经过西山龙华寺的湛空法师开过光的,并且用已故虚云大师的舍利进行了加持,庇佑我五年了,现在我用它来庇佑车。我觉得车更重要,没有行驶的安全哪来生命的安全。何况,这是韦春龙送我的车,配上珍贵的手串,方显得我对友情的重视和珍惜。
车里的副座坐着我的儿子。这个我最终从前妻那里夺回来的儿子,此刻看着我这个有隔阂和代沟的父亲,眼睛里浮现着惊异和狐疑的神情。他问我,韦叔叔为什么要送你车?而且还是奔驰。我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呀,好朋友。儿子说我也有好朋友,就从没送我东西,吃饭都是AA。我说那就不是好朋友。儿子说那是什么?我说不知道。
二十八岁仍游手好闲的儿子继续看着我,说爸,我们能不能成为好朋友?
我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说可以。
儿子打了个响指,看出来十分的激动,就好像埋藏或隐蔽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事实上我何尝不是如此,我与儿子息息相通、亲密无间的愿望也已经好多年了。自从我通过法律,把儿子从他母亲那里夺回来,他极少喊过我一声爸,只有跟我要钱或我主动给钱的时候才喊。我多么想他多喊我爸。
我把车开到路边停下,对儿子说:我们换个位置。儿子迟疑着,像是没听清,或等我更明确的表态。我说:这车从现在开始,是你的了。
儿子大呼一声耶,迅速打开门,然后迫不及待地和我换了位置。
奔驰的驾驶员变成了我儿子,准确地说,是奔驰车的车主变成了我儿子。我的好朋友韦春龙送给我的车,不到十分钟,我就把他转送给了我儿子。原因很简单,因为儿子是我儿子,儿子想和我做好朋友。
儿子一面开车一面和我说话,内容和语气十分亲切、融洽、温柔又大方。他不时看望我的眼神,充满了真情和信任。于是我相信,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儿子把车开进一家酒楼,请我吃饭。因为我们还没吃饭。儿子点了很多菜,我随便他点,一切听从他的安排。我好享受和他在一起的亲密的时光,忘了下午还要上班。
但是儿子没忘,离上班还有二十分钟。儿子说爸, 我送你去上班。
儿子的时间掐得很准,离上班还有五分钟,我就到了医院大门口。儿子边朝我挥手边说老爸,下班我来接你!拜拜。
我刚看完一个病人,陈国富的检查结果便到了我的手上。检查结果是综合内科的刘群主任带过来的,因为陈国富目前在他那住院。我事先交代过刘群主任,陈国富的检查结果,出来先告诉我。
刘群主任带来的检查结果,果然证实了我的预感,陈国富得的是肝癌。
姓名:陈国富 性别:男 年龄:55
方法:上腹部CT平扫及增强对比增强。表现:肝右叶前后两缘和左叶前后两缘见团块状高密度影,大小约12CM*10CM*9.5CM;边界欠清,增强后其内重度硬化;静脉期及延迟期低于肝实质密度;肝内见多发圆形高密度影,全部高度强化;胰腺及脾脏无肿大,其内未见异常密度影,双肾盂内见小点状高密度影,腹腔内未见明显肿大淋巴结及积液征象。诊断,肝癌。
检查的种类和方法还有好几样,结果都是一致:肝癌
刘群主任说:古主任,这情况,我们综合内科是无能为力了。那么,就转到你肝脏外科来咯?
我说好的。
诊断的结果是我们来告诉呢?还是你来告诉?
好的。
你先做做思想工作吧,铺垫一下,我们再告诉他。
好的。
好吧。刘群主任见我态度和神情麻木,走了。
我把诊室外余下的病人打发给了其他医生,关闭了诊室。我对其他病人和医生说,我接到一个紧急的会议通知,要去开会。我是肝脏外科的主任,开会要多于看病。病人们表示理解,而医生们肯定是服从和相信。
我在工作中第二次撒谎,没有去开会。上一次撒谎是二十七年前,调查组问我有没有拿药品回扣,我说没有。
我去见妹妹古敏华。她还是陈国富的妻子,至于她还爱不爱陈国富,那是另一回事。
我在妹妹家里见到妹妹古敏华。古敏华穿着睡衣,揉着眼睛接待我,刚起床的样子。看来昨晚是她看护的陈国富。
妹妹住的是别墅,枫林南岸的别墅是南宁区位最好的,在凤岭新区的中心,妹妹和妹夫就住在这里。除了别墅,他们还有很多套房子,但都已经卖了还债。别墅是他们最后的堡垒。尽管仍然欠着很多债,估计卖了这栋别墅都还不够。但宁可当老赖夫人,我妹妹坚决不卖这栋别墅。因为这栋别墅是陈国富和古敏华爱的物证,是陈国富对古敏华承诺的兑现,置于2000年新世纪来临之际,陈国富生意的顶峰时期。然而住进别墅没几年,陈国富的生意就开始走下坡路,他买卖计划指标和投机倒把的营生,已经萧条和退出了市场。他开始吃老本,然后把剩余的钱投进股市。开始是赚了一些钱,在六千点的时候据说赚了五千万。但是后来跌到一千六百点的时候,五千万没有了,还亏本五百万。他借钱捞底,企图东山再起。的确慢慢有些起色,他融资做杠杆,眼看到2015年,他已资本过亿。在官方媒体四千点是起步一万点是目标的鼓动下,他继续融资炒股。没想到股市在五千二百点的时候急遽狂泻,跌到两千点,他的融资盘被平仓,剩余的也割肉还债。债主还源源不断上门,他只好卖房。除了别墅,房子都卖完了,债依然还欠一千多万。他之所以没有被法院视为老赖,是因为这一千多万欠债,是欠韦春龙的。韦春龙没有告他。韦春龙为什么没有告他,是因为古敏华。尽管借据上借款人写着陈国富,但却是古敏华开口朝韦春龙借的。因为古敏华,陈国富的信誉还有人尊重。但是他的身体却每况愈下,乏力、消瘦、腹胀、纳差、伴有肝区疼痛,我劝他来我医院检查,他不来,而去了别的医院,说没事,是焦虑引起的虚弱症。这次终于来我医院,是因为医科大一附院没有病床了,进的还是综合内科。他拒绝与我及我的专业发生关系,因为他知道我对他没有好感。
我对妹妹说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吗?而且还是上班的时候来。
妹妹没有惊慌,像是已经知道或有所准备。是癌吗?她说。
是癌。
晚期?
晚期。
还有多长时间可活?不治疗的话。
三个月。
治疗呢?
那要看怎么治。他这种情况,化疗已经不起作用了,白花钱和活受罪。如果做肝移植,并且成功,可以活五到七年,甚至更久。
做肝移植。妹妹毫不犹豫地说。
你想好了?我对妹妹说。
这有什么好想的,什么方法能让他活着,就用什么方法。
肝移植的费用……
大不了卖别墅,妹妹打断我的话说。
而且供肝是个问题。
我可以把我的肝给他,要左叶或者右叶,都行。
左叶右叶都要,我说,那你就死了。他需要整体肝移植。
妹妹这才软下来,不再干脆和强硬。那怎么办?她说。
我说,既然你希望他活下去,那我们就共同努力吧。费用的问题,你多努力,供肝的问题,我多努力。
妹妹含泪望着我,她很少这么望着我。谢谢你,哥哥。
我说:我们一起去跟他说吧。
我给儿子打电话,叫他到姑姑家来接我和姑姑。
我妹妹看见我儿子开着崭新的奔驰来接我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问我儿子这是谁的车?我儿子说我的。古敏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你再说一遍。我儿子说我的!古敏华看着我,说是你爸给你买的吧?我儿子说是我爸送我的。古敏华继续看着我,说你真舍得。我说不用我花钱,有什么舍不得的。古敏华说谁送的。我说韦春龙。
听到韦春龙的名字,古敏华便不吭声了。她沉默在车后座上,像一个心事重重或追悔莫及的寡妇。事实上她离当寡妇的日子已经不太远了。她的丈夫患了癌症,在患癌症之前又已经破产。她真是个不幸的女人,谁想到一个富有和刚强的丈夫最后是贫病交加的样子。而另一个本可以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当初怎么就不看好他呢?这个即使丈夫死了也不可能成为她丈夫的男人,现在真是富得流油呀,拥有五家肉联厂和两家超市,年利润至少一千万以上。他随手送给她哥哥的礼物就是一辆一百多万的奔驰,当然他借给她的一千多万目前情况也相当于送了,因为无论如何她都还不起。她还要救她的丈夫。
我、儿子和妹妹在综合内科住院部见了陈国富。他穿着病号服,骨瘦如柴,像一个独手完全可以拎起来的包袱。见我们三个亲人同时到来,并且表情凝重,他的脸色更加煞白,像是一个死囚看见法官、牧师和行刑官出现在面前便知死到临头一样。
未等我开口,陈国富就说:该来的还是来了。那就来吧。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说你准备好了什么?
陈国富笑笑说:不就是死吗?死就死呗,反正我今天这个样子,还不如死。
我说如果给你换肝,你就可能活下去。
陈富国眼睛一亮,说真的吗?
我说理论上是真的。
理论上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肝移植是终末期肝病患者肝功能得到良好恢复的一种外科治疗手段。
实际上呢?
比较难。难在哪里呢?第一,供肝稀缺。第二,费用昂贵。
陈国富眼睛里的亮点消失了不少,像是夜晚中萤火虫飞散的田野。
这时妹妹古敏华对她丈夫说:这些都不要你管,我和我哥想办法。
陈国富说:你们有什么办法?办法在哪里?
古敏华说我说了,这些都不要你管。
第一,别墅不能卖。第二,你的肝不能给我。陈国富抓着他妻子的手说。要动这两样东西,我宁可死。
我竟然莫名地感动,对对妻子情深意切的妹夫说:我掘地三尺、海沽石烂,
也要救你。
我召集田平、吴宏一、梁迪和韦春龙来商议。在韦春龙开的鼎丰茶庄,我们五位老男友,加上已成田平正室的诗人竺竺、我的妹妹古敏华,围在一根巨木制成的茶桌边,商议救治陈国富的事情。古木幽香,茶水芬芳,七颗人心或七张人脸却愁苦不堪。
我们不是为钱发愁,因为韦春龙已经表示,陈国富所有的治疗费用,都由他负责。
我们发愁的是供肝。
肝移植首先要找到供源肝,而且还要配型成功。供源肝本来就短缺,比稀土要稀缺很多倍,这很多人都知道。如果有公开的买卖,还好办。但供肝不能买卖,只能捐助。这就难了。到哪里去找愿意把自己的整个肝捐给陈国富的人呢?他或她必须是不治之症或注定要死的人。虽然注定要死,但他或她的肝是健康的,这样的人倒是比比皆是。关键是,他或她愿意在死后,立即把自己的肝摘除,奉献给需要的人。这样的捐献者也是有的,就是太少了。医院有大量需要肝移植的患者,在排着队,等着捐助者配型成功的供肝。就算陈国富不需要排队,配型又是个问题。最容易配型成功的是近亲属的肝,就是说捐肝的人和接受肝脏的人之间有血缘关系,是最容易配型成功的,叫亲体肝移植。但亲体肝移植已经被我们否决了,或者说不适用于陈国富。他父母双亡,兄弟反目有仇。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就是我的外甥,正在国外留学,他父亲的病症还被我们刻意隐瞒,让他供肝就是要全家人的命。他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妹妹古敏华,如果供肝就是死路一条,也是不可能的。怎么办?
如果只要一叶,而不是全部,我倒是愿意把我的一叶肝捐给国富兄。田平说。这位现任出版社社长,喝着自己携带的保温杯里泡着红枣加枸杞的药水,在没有征求身边结婚没几年的妻子竺竺的同意下,最先表态。但是全部就难了,他继续说,我是一社之长,全社二百多号人靠我养活。我小儿子年幼,他看了看竺竺,竺竺身体欠佳。我得活下去呀!
竺竺说:我有乙肝。
我上个月组织部安排优秀专家例行体检,各项指标完好正常,健健康康。吴宏一说。这位长江学者和大学教授,两边手抻了抻唐装的胸襟,也发话了。我如果有病,没治了,肝是好的,我是愿意把肝奉献给国富的,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和老朋友呢?可是……他把胸襟上的手摊开,像赌桌上摊开自己的底牌,我没病。
我们看着梁迪,似乎是该轮到他表态了。
梁迪在使用手机,业务很忙的样子。的确很忙,他已主政的公司业务已经不仅仅是劳务输出,而重点是输入了——如今遍布南方的几十万黑人大军,合法的少说有一万是他引进的。发现我们都注视他,他关上手机的保护皮套,顿了顿,说:人种不一样的供肝行不行?比如黑人?
这其实是在问我,因为我是医生。
我说只要配型成功,什么人种都行。
梁迪说:我知道南方的黑人中,有贩卖人体器官的组织。但是是非法的哦?
我们面面相觑,像是在一个艰难的抉择前,互相鼓气。
田平说:我看可以。签一个表面上是捐献的合同,私下照样交易。见没有人响应,他进一步说这其实跟一些出版社出书是一个样的,现在不给买卖书号,好,签一个正式的出版合同,然后把钱都打到出版社账户来,出版社给你印,书你全拿走。合法了吗?合法了。
吴宏一说:这跟某些大学里买卖文凭也一个样。有些在职读硕读博的人,一节课都没有去学校上,只要交学费,找人帮写论文,到时间答辩一下,走一走程序,就能拿到文凭。拿着这文凭去提拔和评职称,照样管用。
我反对。沉默许久的韦春龙说话了,他捋着长在右脸痣上的几根毛,像爱护荒漠中一丛草。非法的事情不能做,我是坐过牢的人。我不希望我们在座的人,做违法的事。
田平说:买肝的钱,我、宏一、梁迪和天明来凑,你负责手术费用就行。
韦春龙说:这不是钱的问题。我不是在乎钱的人。只要用途合法,我一分钱都不要你们出。何况我今天有钱,是当年你们几个朋友凑钱,支持我办的肉联厂。你们是体制内的人,生活现在非常好,既功成名就,又妻贤子孝。所以,我不希望因为违法买肝这件事情,把美好的生活给毁了。
吴宏一说:说到底,或准确地说,梁迪、天明、田平和我,才是你的朋友。但陈国富不是,他是你的情敌。
我们都愕了,因为吴宏一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尽管他说的是事实,或合乎情理。
韦春龙说:所以,你以为我巴望他早点死,是吗?
吴宏一说:那你是希望他活着咯?
韦春龙说:是的。
为什么?
韦春龙看都不看古敏华,说:因为古敏华希望他活着,他是她的丈夫。
吴宏一说:那就应该全力以赴救治敏华的丈夫,哪怕不择手段。
韦春龙这才看着古敏华,他对未亡人陈国富的妻子说:你来决定。
一直冷落一边的古敏华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或重心,她忽然像海上的冰山一样突出,被人重视。只见她冷眼看着面前的一杯冷茶,冷冷地说:
让他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