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回 随风漫漫飘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天色傍晚,独孤樵到得一座小镇。即将入镇时,他随手抓了些炭灰抹在脸上,顿即变得象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人,心里这才踏实了些。
因为他真正的面孔太容易为自己甚至别人惹来麻烦。
他在镇子最东面寻了家颇为冷清的小客栈,这类小客栈的底楼一般都是小酒店,不象大客栈那样除了酒店还有赌场。
没有赌场就容易避开那些负刀佩剑的人,这类人最爱惹事生非,并且个个都对他独孤樵过意不去,究竟因何如此,独孤樵实在弄它不清,只暗叹命运乖蹇而已。
整个酒店内此时只有一个人在低头独饮。那是一个形状威猛的虬髯大汉。
掌柜的则在柜台内打吨儿。
独孤樵携带的银子虽不算少,但他明白怀里的这些银子并非他一人所有,而是七个人的。虽然湖东村柴家惨遭灭门,他也不能乱花自己兄弟三人披星戴月所攒起来的这些血汗钱。
因而他对掌柜的道:“酒肉是不要的,只胡乱吃些饭食,再给间下房住一宿,须得多少银子?”
掌柜的抬起头来,只随便看了独孤樵一眼,旋即又合上眼皮,爱理不理地道:“你说什么?”
独孤樵只得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回掌柜的竟连一个字儿也没说,只伸出一根指头。
独孤樵见状道:“一钱银子,那倒不算很贵。”正欲伸手入怀,却听掌柜的“哼”了一声道:“一两。”
独孤樵的手立即便僵住了。
他这一路东来,除餐风露宿外,所住客栈最贵的也只收过他的四钱银子。
忽听那独自闷饮的虬辑大汉道:“一人独闷,甚是没趣,那位小兄弟若有雅性,何不过来与在下畅饮一杯?”
言罢更不抬头,微一挥手,一锭足有十两的纹银恰若有线悬着一般,慢腾腾地飘向柜台。
掌柜的怎知这是极为上乘的内功手法,见银锭“飘”向自己,先是一愣,随即一张老脸顿时乐得似风干的橘皮,立起身来伸手一抄,冲那虬髯大汉道:“多谢!多……”
第二个“谢”字尚未开口,早“啊哟”一声叫将出来。那到手的银锭,也“呼”的一声落到柜台上。
独孤樵和掌柜的俱是大惑不解:柜台上那锭银子并无丝毫异状,何以掌柜的会惊叫出声;而掌柜的更不明白,那虬辑大汉的银子怎的如此烫法。
掌柜的看看烫得通红的手心,又看看那虬髯大汉,怔怔的难以出声。那虬髯大汉则若无其事地连干了三大碗酒,自顾道:“俗话说狗眼看人低,此言当真不假,唉!”
掌柜的方才转过神来,连忙陪笑道:“是是是……是小的没长眼。”转向独孤樵,又道:“乡下小子,今日算你福星高照,遇上了胡大爷,酒肉自不必说,上等客房也有得你住的了。”
他虽一直陪着笑脸,却是殊无喜意,更不敢伸手去摸柜台上的那锭银子。
没料独弧樵转身便走。
掌柜的连“喂”了数声,独弧樵才在门槛边站住,转头道:“我可不是孙二狗!”
掌柜的惑然道:“孙二狗?什么孙二狗?
未等独孤樵答话,那虬髯大汉忽然笑道:“并非所有穷人皆是嗟来之食之辈,现在掌柜的可明白贵店因何生意冷清了么?哈哈!”
他的笑声直震得独孤樵和掌柜二人双耳发疼。
半响,掌柜的才结结巴巴地道:“胡…胡大爷你……你说什么?”
虬辑大汉道:“那位小兄弟既无意与在下共饮,何不依我之见,二钱银子成交。既无酒肉,食宿一宿,贵店大约也只当得起这个价吧?”
掌柜的连忙道:“正是,正是!胡大爷所说的话,无一不是。”那大汉只“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独孤樵也觉得二钱银子很公道,便随小二上楼,开了间虽不雅致却颇宽敞的客房,落脚未久,掌柜的亲率数名小二捧了酒肉上来。独孤樵连忙道:“方才在下宜已言明,酒肉是不要的。”
掌柜的忙道:“是小号奉请这桌酒席给少爷食用的,怠慢之处,还请少爷多多担待。”亲为独孤樵斟了杯酒,续道:“不知少爷尊姓大名,与楼下那位胡大爷是如何称呼?”
独孤樵道:“在下姓乔……这个名石头,少爷二字嘛,是说不上的,至于楼下那位仁兄,在下也是初次会面。”
掌柜的大奇,问道:“少……阁下真的是初次与胡大爷会面么?”
独孤樵也自奇道:“是啊?莫非掌柜的觉得有何不妥之处么?”
掌柜的吱唔道:“不不不,只是……胡大爷在敝小号呆了三天,似是在等人。他等的既不是阁下,怎的会花……这个…….嗯……五两银子请……嘿嘿。”其实那锭银子足有十两,方才独孤樵上楼之后,掌柜的又小心翼翼地去摸它,发现已无古怪,且货真价实,禁不住又看了那虬髯大汉一眼。那大汉却头也不抬地道:“十足纯银,童叟无欺,就算是本人请方才那位小兄弟喝杯薄酒,哈哈。”掌柜的闻言大喜过望,纵是他再蠢十倍,至此时也知“胡大爷”是身怀绝技之辈了。他既未为难此客栈,已是十分难得,更以十两银子请人吃喝一顿,那么那“乡下少年”只怕来头更大,纵是王孙公子装疯卖傻出门找寻乐子也未可知。当下便忙不迭的应了,亲自率人奉上酒肉。此时听独孤樵如此说话,言辞间绝无作伪之色,心头不禁大犯疑窦,故而将十两银子来了个虚报一半。
独孤樵却又怎知这许多关节,连日茫然奔波,只觉疲惫不堪,听掌柜的语言吞吐,倒也不以为意,举箸便吃,接杯则饮,不多时早将酒菜一扫而光,扔过二钱银子,倒头便睡。掌柜的见状更是满腹蹊跷,却不敢再问独孤樵,更不敢找那虬翼大汉自寻晦气,只率一干小二下楼自犯嘀咕去了。夜半酒醒,却听得隔着几间屋子有人压低声音笑道:“老叫化当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竟连自己的徒儿也看管不住。”
独孤樵先是一愣,随即不禁哑然:说话的正是晚间在楼下独饮的那虬髯大汉,先还怪道在如此地方还会听到相熟之声。
又闻一豪迈的声音低低道:“都是天山二怪那两个老邪物,甫一见面便一口一个师祖,叫得我老叫化骨头轻飘飘的,便随他们去喝了几杯,却中了那小滑头之计,自己溜了不说,还把瞿姑娘也给……带跑了。当真对师太不住。”
一老妇忙道:“阿弥陀佛,姚大侠说哪里话来。让瞿腊娜随陆小侠去江湖中磨砺,也未尝不是好事,且此事贫尼也是知道的,又怎能怪……”
话音未落,自称老叫化的急道:“这么说师太是知他二人此番去向的了?”
几乎在同时,另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同时传来。男声道:“师太怎生不将他们带至此间?”
女声则道:“此事事关重大,虽瞿姑娘不知原委,鬼灵子却是知晓的,他为何……咦?!对了,非是候某对师太不敬,敢问师太怎知我等将在此地相会?”
独孤樵自是不知,这一行人,正是千杯不醉胡醉、布袋和尚姚鹏、江湖浪子童超、毒手观音候玉音、峨嵋掌门绝因师太和司马青青了。只是有师傅和爱侣在侧,青青此时尚未开口说话。
毒手观音既直言相询,一声法号宣 过之后,便听绝因师太道:“有劳姚大侠、童少侠和候施主动问,贫尼今夜至此,并非适逢其会,实是受了鬼灵子指点。”;
布袋和尚“啊”了一声,急道:“师太怎不早言,咱们这便去追那两……追鬼灵子那小滑头,不知能否追上?”
绝因师太道:“阿弥陀佛!定然是追他们不上的了。”
稍顿双道:“贫尼是在四日前遇上他们的,随后贫尼便星夜兼程赶至此间。”
布袋和尚连连踩足,道:“这小叫化!真是活见鬼了,他明知此事事关中原武林侠道气数,却偏又……”
一语未了,却听绝因师太道:“这可奇了,鬼灵子也说他所要办的事关系到武林侠道名誉,故尔未及与师父道别,并重托贫尼到此间来传一句话……”
众人俱是大奇,同声道:“一句话?!”
绝因师太道:“阿弥陀佛,鬼灵子说,独孤樵独孤施主已现身江湖了,却不幸又落入了复圣盟手中,他正与敝小徒设法相救。”
数人同声惊道:“独孤樵?”
胡醉和童超则失声道:“独孤拜弟?!”
绝因师太连宣佛号。
一阵沉默。
独孤樵先前还只觉这一行男女的声音恍然有些耳熟,却偏又记不起何时曾听到过,只想如此偷听别人言谈大是不该,正欲蒙头再睡,“鬼灵子陆小歪”六字忽然传来,心头不禁大为惑然:陆小歪为救他独孤樵性命,四年余前曾与金童赌命,不是早自戕身亡了么?莫非他们口中的鬼灵子陆小歪与曾救他性命的陆小歪同名同号不成?
既如此想,独孤樵便不由得不去听了。此时听得众人惊呼他的名字,其中二人甚至口称他为“拜弟”,其中之一更是晚间所见那虬髯大汉,独孤樵顿即如坠十里雾中:什么叫“复圣盟”?他几时又落入其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