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格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虽然很早就对萝密利的身份有一些不好的猜测,但他从未因此生出过什么不好的想法。善恶论迹不论心,而且经常跟在嘉斯德斯身边的他,几乎也算是“看着萝密利长大”的了,小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他怎能不清楚?再说一切都还只是他的猜测而已。
不过就算只是猜测,当听到可妮丝一个劲儿地说“神也厌恶着魔人”来想让萝密利下死手的时候,他还是不禁为之感到了一阵说不出的心疼。
信仰着神的女孩将神当成了唯一的寄托,难道有一天连神都要将她抛弃?
大脑飞速运转,豪格拼命思考着对策,暴熊的威胁近在眼前,容不得他有太多的分心。不过如果能有更完美的解决之道,谁又能够拒绝……他心里总有一点若隐若现的灵光,像是真的存在一条这样的路,但就是一直没能抓住它……
萝密利又一次被暴熊巨刀的罡风逼退,落到稍远处沉默而高效地借着这短暂的空隙调理着呼吸,她受伤的肩臂处因为剧烈的运动而渗出了更多的血,一片鲜红将附近的黑色衣服布料黏湿。她的目光却没有一丝变动,始终盯着暴熊,平静到冷漠,像是感觉不到自己的伤,又像是早已习惯了程度不高的痛觉。
暴熊那拇指大的鼻孔也重重喷了两管粗气,巨大的长刀在他手里仿佛轻得像一根干面条,轻轻一甩,撕裂的罡风囊括八方。他也死死地瞪着萝密利,不过眼睛里不是那种亡命之徒赤裸裸的杀意,而更像是一种叛逆青年不服输的带着狠意的倔犟。不过就算如此,他那巨大的身体站在那里也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还在随着战斗的焦灼而越加厚重,渐渐让人窒息。
就像是面对一座正在缓缓倾倒而来的山!
不过豪格却终于捕捉到了那一点灵光!趁着这短暂的空隙他急忙冲萝密利大喊:“不对!他的体型不对!正常人再胖也不至于胖成这样!他是过度地追求杀人所反馈的灵气来提升实力,以至于体内的灵气回路没能及时将过多的灵气凝炼压缩,而他自身又不愿意放弃多余的灵气,从而便触发了和魔兽一样的纳灵机制!”
“这是独属于‘魔兽’的能力,他已经开始把灵气储存于体内的每一块血肉之中,于是便已经开始像魔兽一样会随着不断吸收灵气而增长体型!”
“他已经不是魔人了,他是……魔兽!”
喊到最后两个字,豪格的声音甚至有种声嘶力竭的味道,平来厚蜡的脸上都微微涨红。
而听到这话的萝密利第一次将目光从暴熊身上移开,看向了豪格,她像是愣住了,小脑袋还非常不合时宜地微微歪了一下。
“它是……魔兽?”
回答她的是巨大钢刀呼啸而来卷起的气啸声,暴熊喘匀了气,第一次主动出击。他的身型像一座小山,一步踏在地上将地面都震得颤动,巨大的钢刀兜头劈下,整个人就像一头横冲直撞的獠牙巨象,狂暴又野蛮。
两根巨大的土柱从暴熊前方的左右两边升起,以一个倾斜的角度狠狠地朝暴熊顶去,虽然瞬间就被对方身周升起的更浓郁精粹的灵气化甲所撞碎,但也成功阻碍了暴熊的一些速度,趁这个机会,重新回神的萝密利又一次化作了一道闪电般的黑影,看似凶险实则竟仍然显得有些从容地从暴熊的刀下逃开。
“轰!”
巨大的轰鸣在大厅中爆开、回荡,大大小小的石砾碎块四散迸射,在墙壁、天花板上炸起大片狼藉的白点。大厅中央天花板上的明炽灯居然没有被波及,依旧射下明亮的暖光,将大厅内墙壁、地面、天花板上无数深深的刀痕都照得清晰。
激烈战斗的痕迹刻在每一寸石板里。
而其中一面墙壁上一个巨大的窟窿最为显眼,暴熊的那一击轰穿了本就被战斗四射的刃气劈得千疮百孔的墙壁,并且他整个人都有些收不住力地撞进了窟窿里。
烟尘弥漫,但隐隐能看清窟窿后面是某个魔人的卧室,一张坍塌的大床占据中央,床边柜头摆放着人类颅骨的装饰,身形庞大的暴熊便正从那被他撞塌的大床上缓缓站起身。
“好机会!豪格,你快带着外面的军士们撤退,这个暴熊我们打不了,快去找嘉斯德斯!”
哪怕有刚才豪格说的话,已经不愿意继续打下去的可妮丝根本没多想,立刻就吩咐撤退。
说话的同时她手臂微扬,顿时大厅中所有能被她操纵的土元素全都聚集了起来,化作一堵更加厚实的墙壁竟把墙上的窟窿堵了起来!
“萝密利,不用和他死拼,我们再拖住他一点点时间,让外面的军士带着伤员撤退,然后我们也跑……诶?萝密利?”
可妮丝心惊胆颤地一扭头,结果看见的却是一道正在空气中飞快淡去的黑色影子。
那是刺客的“潜行”。
“潜行”状态下的刺客,越是快速移动或做出过大的动作,潜行的破绽就越多,正面战斗时基本是没用。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或许可以让她的下一次攻击得到一定的突然性?
可妮丝有些说不出话来。不是因为萝密利选择了“潜行”,而是因为刚才那最后一眼,她看到的萝密利似乎与之前有着极大的不同!
当然不是指外形上,而是气质上!那是一种她曾经见过了好些次,但仅在魔兽森林里,有魔兽来袭时萝密利专注地盯着对方时的样子……
那是一种……即将对魔兽展开狩猎的姿态!
刚才豪格的鬼话她居然信了?不,不对,那也不算鬼话,因为历史上由魔人转变成的魔兽是真实存在的,最大最邪恶的一只甚至屠了一座小城,被讨伐时体型已经增长到了五十多米,事件一度轰动了整个大陆。
这件事情至今仍被记载在通用的教科书里,同时还专门发明了一个名词来称呼他们或者说“它们”,这个名词就叫做“‘人类’魔兽”!
那种因为贪婪地追求杀人的反馈灵气,而导致身体开始像魔兽一样增大的人,整个帝国,整个世界都不再认可他是人类,而将其定义为魔兽。
只不过这种例子实在是太少了,只有从历史书里才能堪堪翻到几例,豪格不提她都压根没想到!
不过那个暴熊的体型也的确胖得夸张了,感觉能塞进去十几个萝密利……
“轰!!”
无数念头仅在可妮丝脑子里闪过一瞬,剧烈的轰鸣声便重新将她拉入现实。
用来封堵窟窿的土元素之墙被一刀劈开,炸裂的土石四散迸射砸到墙上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噼啪”声。
“你们这帮坏人,看见打不过了就想跑?统统变成肉鹅吧!”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看得可妮丝一阵气急,突然觉得这个暴熊简直就是个憨包!
谁打不过了啊?是谁在一开始时被压制得头都抬不起来的!
不过更让她糟心的是,豪格居然根本没听她的话,没有出去带着受伤的弟兄先撤退,而是跟个莽夫一样主动朝暴熊冲了过去!
厚背的短剑重重地劈在扫斩而来的巨刀上,铿锵之音如一记重重挠在心上的利爪,让整个大脑里都荡起余音。金铁交击之处肆虐的灵气卷起暴虐的风压,吹得衣角猎猎,尘土飞扬。
下一瞬便看见豪格的身影倒飞而回,并且有一道巨大的横向刀芒紧紧追着他射出,刀芒向两边延伸的范围极大,将所有混乱的气流扫平,如同一道扩散的弧光。
可妮丝连忙凝聚土墙防御刀芒扩散向她这里的余波,同时她敏锐地发现,刀芒也扫向了萝密利之前停留的位置,看来暴熊至少在战斗方面并不是真的憨包,这是要把“潜行”中的萝密利给逼出来。
另一边倒飞在空中的豪格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身体保持着一种玄妙的平衡:他不是被暴熊的巨力扫飞,而是见力有不足时的借力倒飞,以拉开距离。
见扩散的刀芒追来,他左脚往后一踮便停住了身形,同时双手持剑对着身前就是一记势大力沉的重劈。
重劈之时他身上升腾的灵气猛地变得极度暴烈,所卷起的实质的风压竟隐隐还透着血色的光泽。
这是能够在短时间内增强实力的燃血秘术,这说明他几乎是要拼命了!
接着在一声强烈的玻璃碎裂般的声音中,扩散向他这边的刀芒应声破碎,不过向其他方向扩散的刀芒仍然在大厅墙壁上划出了一道与地面平行的齐高线,仿佛整个大厅都已经被横着一刀切开了一样。
暴熊巨大的身体从废墟中踏出,同样巨大的钢刀在他手里像一根稍微长了一点的鸡毛掸子,他站出来后第一时间没有去看豪格,哪怕灵识中现在的豪格身周的暴烈灵气炽烈得像一团火,充斥着一种能够切实威胁到他的气息,他也没有去看他。而是四下环顾,接着表情不开心地皱起了眉头,“不是说刺客的潜行动作稍微大一点都会露出破绽吗,那个小坏蛋到底躲去哪里了?”
而已经发动了燃血秘术的豪格可没管暴熊对他的轻视,怒吼一声便再度冲来,厚背的短剑被他以双手高举,燃血秘术加持下的灵气暴烈得像一团炽焰,挟着煌煌大势冲压而来!
暴熊看向豪格的目光变得恼怒,身上同样爆发出惊人的灵气,手中巨刀全力一抡,对着豪格就是一个势不可挡的横扫千军!
一时间胜负生死竟似乎都要取决于这一击之间!
可妮丝的心都揪了起来。
然后下一瞬间她便看到,是暴熊的刀芒势不可挡地一扫而过,穿透豪格后他上下一分为二后甚至毫无衰减,在对面的墙壁上又划了一道更深更粗的“齐高线”!
可妮丝瞳孔骤然一缩,莫大的恐惧和震撼带给了她莫大的窒息感,仿佛空气都凝固成坚冰,再也呼吸不动。
不过紧接着她又发现了不对,因为她看到豪格竟以一种埋头弯腰的姿势,极惊险地将身子全部缩在了刀芒横飞而来的路线的下方,看起来是险险地躲过了横斩而来的刀芒。
只是如果豪格是靠猛地低下身子躲过的刀芒,那那团疑似被斩得飞起来的黑色“上半身”又是怎么回事?
不只是她一时间疑惑了,愣住了,暴熊也是。然后下一瞬间两个人的疑惑都解除了——豪格上半身的衣甲根本不是黑色的,那一团飞起来黑色,是不知何时竟躲到了豪格身后的萝密利。
横斩的刀芒飞来时,豪格低身躲避,萝密利却是从他的身后高高跃起。
血红的竖瞳妖冶冷漠,娇小的身子在天花板上倒向蹲起,轻轻借力,却于下一瞬间化作一道闪烁的黑芒,自上而下,如一道闪耀划过的流星。
一瞬间暴熊只感觉时间都仿佛放慢到静止,而他在这缓慢的时间里眼睁睁看着那精致小巧的弯刀轻轻地、缓缓地划过他的身体——这是强烈到极致的死亡危机下,高速运转的思维与来不及做任何动作的身体所产生的强烈冲突而带来的错觉。
“原来……这就是死亡吗……原来……还是有点痛的……”
像是过了好久,暴熊的大脑也像是迟钝和空白了好久,才渐渐恢复了正常的运转,只是这时他感知到的只有一种巨大的、姗姗来迟的痛楚,从他的躯干心脏,像他的大脑冲击。
他不禁想起了曾经无数个被他用刀具划开身体的“肉鹅”,他们是不是也和现在的自己一样疼痛呢……只是,他再也分不清……
哐当一声,巨大的钢刀掉到了地上,紧接着,小山般的身体也如小山般倒塌,鲜血涌动,聚流成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