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沙里怪客2
书名:百劫孤星 作者:沧浪客 本章字数:9936字 发布时间:2024-08-06

宝琉噫了一声,双眉紧皱,把这位奇形怪状的老乞儿,看了又看。他发出阵阵鼾声,呼吸之间更是奇特。
两股细沙随着他的呼吸,竟如灵蛇一般,在他鼻孔里一出一入。若是旁人,鼻中有沙,不是喷嚏连声,必觉万分难受,他却视同未觉。
那份睡相,更是奇特:屈腰曲背,偏头缩脚,背上的叫化袋,却甩在一旁。
美麟儿星目凝光,炯炯有神,却凝视在那叫化袋上。
那是一只土黄布袋,袋里鼓进鼓出,似非食米,但猜不出藏着何物。挂袋的绳子却闪闪生光,其粗如指,一连竟是一十二结。
“奇怪!”麟儿不由暗叫一声。叫化袋上的绳子能到九结的,已是尖儿顶儿的人物,连天山神丐也只有七结,这家伙竟到十二结,岂非逾越常规?细听那鼾声,似乎含有节奏一般,吸吐之间拖得很长,一经注意,似乎使人魄动神摇,心头上若有一块巨石,不断捶击。
这一切都是反常,使麟儿暴吃一惊,但他已获儒释道三派绝传,可以缚龙擒蛟,忙将真气一沉,杂念不起,明心见性,物我皆忘。那鼾声,一声紧接一声,若春雷贯耳,狂风怒作,疾从四方八面传来。再拿眼观察龙女宝琉和元弟,二人虽未受到极端困扰,但鬓角间已见冷汗,遂沉声喝道:“这是百元一气功,充耳不闻,自然无恙!”
不料还未落音,那老叫化把脚一缩,勾起一堆细沙,旋把脚一伸,沙子如雨,正朝这男女四人纷纷掠至。
龙女大怒道:“老化子明是存心找碴,谁还怕你不成?”
语毕,一扬手,佛门大般若功,朝前劈去。
一阵氤氲骤起,带着一股荷花异香,往前狂掠。那风沙来势虽然缓了一缓,但仍有余劲,剧撞而来。龙女心头似受巨震,粉脸一变,蓦闻身后麟儿大喝道:“师妹莫动!”
忽然两声巨响,平地卷起两处沙程,如飞轮一般,从霞儿的两旁,直冲而出,硬生生地把前面飞沙挡住。
只闻那老叫化自作呓语:“我以为那丢人现眼的家伙故作渲染,这些狂妄无知的小狗果有来历,只是遇上我老叫化,叫他们应上一句:‘劫数难逃!’”
语毕复道:“这小妮子却是可以,无非她喜欢年轻英俊的人,想达目的,就得动强!”
这类疯言疯语,目的似为宝琉龙女而发,语罢,却又呼呼入睡。龙女见宝琉紧皱两眉,陷入深思,而且她那目光却不断注视老叫化的袋子和乌木杖上,不由暗笑:“这有什么好瞧?”
一眼瞥见那乌木杖,似有云霞符录,雕刻得精致非常,宝琉瞧着发愕,芳心顿吃一惊,忙附身问道:“姊姊,难道你已瞧出一点端倪?”
“略有端倪,但不敢断定,根据臆测,此人纯冲着你麟哥哥和我而来,说不定大有一场恶斗!”
宝琉一手轻掠秀发,暗中却低语霞儿。
惠元早已沉不住气,大声喝道:“明人不做暗事,足下潜身沙内,攻人不备,而今又装聋卖哑,是何道理?”
那老叫化却是不理不睬。元儿也颇任性,沙滩上有块簸箕大的麻石,重在三百斤以上,他踏步上前,略凝真力,双手一举,石块应手而起,立时暴喝一声“打!”
这块大石,随手甩出,一抛便是五丈多高,石走弧形,飞泻而下,呼声震耳,直朝那老丐当胸砸来,只要砸着,是铁人也得打坏,何况人是血肉之躯?那老丐却是纹丝不动。
陡闻轰然一响,尘沙弥漫,碎石四溅,那石块倏忽变为粉碎,除麟儿宝琉外,惠元和龙女手上足上都被碎石擦伤。连麟儿也未看清,这人用何种手法,把一块重约三百余斤的石块能不动声色的轻轻击碎。那人伸了一个懒腰,把破袖朝眼睛乱擦一阵后,旋即翻身而起,双眸一睁,两眼神光暴射数丈,忽把扫帚眉朝上一掀,龇牙笑道:“想不到你们小小年纪,心地却如此险恶,老叫化与你无冤无仇,却想拿石头把我砸死,这笔帐,怎么算?”
宝琉娇声咤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你心中冲着谁来,自己有数,别这么故作疯癫,你自以为人家不懂你的来历么?不妨听我道出:‘武夷之巅,餐石卧云,乌光来去,电闪长空!”
那老丐绝不为她语声所动,冷然道:“武夷卧云……这一套绝与老叫化无关,就算你把它乱栽在我的头上,那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至于我冲着谁来,别说你不配问,就是什么三老五老,黄石秃驴,在我看来,那也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语未竟,一声鹤唳响逾行云,那老丐突然仰天狂笑道:“死约会,不见不散!”随手把杖往袋里一插,又从地上抓了几块碎石,朝着河面上空一抛,耸身上跃,人如一只飞鹤,凌空直上,余势将尽,自己抛在空中的石子上升之势未衰,无巧不巧,恰好打着他的脚底。也不见他抖臂作势,那身子似乎受着力量一托,又朝上升,往前一伏身,疾同飞矢般,随手又打出一石,仍按前式,朝前飞纵,百余丈宽的江面竟被他毫不费力地飞跃而过。而且这种身法纵法,在武林中,可以说别具一格。跃过江面后,这怪丐面朝麟儿等人,又发出几声森森怪笑,继而掉头一转,竟朝摩天岭上疾奔而去。
江面上的舟子游船,何曾见过这种功夫,以为是河伯显灵,对空磕头不及。惠元一皱眉,叹道:“这怪人的功力,直可和我那再法恩师并驾齐驱,看他对麟哥哥这般情景,似是有为而来,只是江湖丐帮中却从未听说有这么一位绝顶高手,如系阴山一脉,事情确难想象了!”
宝琉接口道:“想不到此人犹在世……”又幽幽地长叹一声,似有极大隐忧。
龙女见琉姊欲吐又隐,不由问道:“适才姊姊所念,似知此人渊源,什么武夷之巅,卧石餐云,照字面看来,此人该是武夷丐帮长老……”
还未说毕,宝琉玉颊微酡,忙用话岔开道:“那四句偈语似的词儿,姊姊也不过道听途说,至于他的真正来历,委实还不太清楚!”
龙女率直天真,不由笑问道:“那么姊姊又如何知道他系冲着你和麟哥而来呢?”
宝琉不由噗哧一笑,啐道:“干么这么穷根究底?臆测之词,为凭直觉,连我自己也说不出道理!”
麟儿神秘地笑了一笑,星眸里却流露着一种异样光辉,恰巧宝琉也拿目光朝他一掠,彼此心中一荡。宝琉害羞,忙把脸望向别处,自言自语道:“最好趁早过河,说不定还有许多热闹可瞧呢?”
惠元立与麟儿计议,是否用蹈空蹑虚?麟儿恐惊世俗,仍主用船。男女四人过河之后,立朝摩天岭上直奔。
刚近山麓,突从那陡峭险峻山石径,闪出一丐一老。麟儿惠元一见,飞扑上前,惊叫道:“两位师伯,真是想煞弟子了,这两年以天地为庐,徜徉山水,餐霞啸月,见闻必多,正好作弟子请益!”
这两人正是天山神丐和苍鹰老人,老乞儿平素滑稽玩世,乍见面总得胡扯不休,何况更是他心最喜欢的人,这一次可反常例。他挽着麟儿惠元,又拿眼望了望宝琉和龙女,一脸严肃道:“且慢叙契阔,摩天岭上,漫天风云,这两位奇人武功都高,麟贤侄此来,不特看过热闹,必要时还可相机协助一臂!”
语罢,又朝麟儿笑了一笑,续道:“你这孩子,也许应了一句俗语:‘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果如这样,那你也大有疵说之处了!”
麟儿不由大骇,正待设词探问,龙女却抢先问道:“师伯,你是说他不怀念琼姊姊么?成日价我们走在一起,就难见他有点笑脸,好在我和宝姊可以自找欢乐,否则真会把人急坏,你是否见着琼姊,尽管明说,也教他好开心啦?”
天山神丐眼望摩天岭,削峰如笔,高可排云。长空传来一声鹤唳,半空里突然现出一只神骏白鹤,雪翎朱顶,锐喙如剑,双翼一拍,流云滚滚,如落英纷飘,散向四处。天山神丐突作狂笑道:“白鹤冲天,显示灵禽为主,这一场僧丐搏斗,不分胜败,恐无了时!”
麟儿突然问道:“这位丐帮人物,前辈定必清楚!”
神丐笑道:“我们虽是同行,但此人来历可以说讳莫如深,想是齐东野乞吧!”
苍鹰老人见两人有问必答,聒絮不休,不由笑道:“此斗之事,急如星火,迟则不及,我们赶紧上山如何?”
语罢,也不待神丐同意,一展双袖,拔地而起,专拣那高树绝岩的地方落脚。天山神丐大声唤道:“老友何必如此慌张?以神僧个性,这场事绝不会容人插手,我们上去,也不过瞧热闹罢了。”
只闻苍鹰老人笑答道:“也让他们早点会面吧!倩霞侄女之言,岂不说得明白!”
龙女“噫”了一声,手挽宝琉,叫道:“姊姊快走,说不定我们又可遇上一位知心密友!
“这个自然,据我猜,十有九成,准能碰上!”
宝琉似乎胸有成竹,柳腰微挫,一纵而起,和龙女两人,一左一右,飞了一个并肩。
这两位形似孪生的结拜姊妹,好合无间。蓦闻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同时兰香扑鼻,两女身后一阵风声,回眸疾顾间,麟儿已往两人当中一插,左顾右盼,笑脸承迎。
龙女啐道:“元弟呢?”
“他和天山师伯,一道走了!”
龙女笑道:“我看你近来得意忘形,如果有琼姊同在身侧,你得大享齐人之福,什么也懒得动了。”
宝琉罗袖掩口,娇波流盼,低声笑道:“男人大都一样,不能让他得着甜头,否则,无谓纠缠,日益滋长,而脸皮愈变愈厚,那时再想把他摆脱,可感困难!”
麟儿笑道:“情深所至,金石为开,想找老婆,那能离得了缠字,但也得体察对方是否接受,否则,我缠妹妹,妹妹不理,费了多少心血,还是无趣下台,岂非憾事!”
龙女不由噗哧地笑出声来,道:“姊姊,他越来越脸厚,竟在你我之前,大谈爱经,你如再多给他甜头,明年此日,恐怕连……”边说边拿眼望着她的腹部。
宝琉粉脸通红,笑骂:“霞丫头,口没遮拦,什么难听的话都敢出口,哪还像个姑娘人家!”麟儿搂着两女纤腰,如鸢飞鹞举,往上直纵。摩天岭上离地面数千刃,绝岩陡峻,触目惊心,西北角下临鹰愁涧。因为日来春雨连绵,山洪暴作,积水由岭上汇聚于飞云岩,水从岩头飞泻而下,如数丈宽的匹练,从峰顶直泻涧底。
阵阵风雷之声从地面隐隐传来,如天鼓金戈,万马争腾,乍听之下,使人骇绝。
摩天岭不但得地形之险与奇,还配合这种奇声异响,确有一夫当关,万人莫敌之慨。
麟儿等已到了岭之半腰,这是东面,如就摩天岭的形势来说,这是右侧。
惠元和天山神丐则从南方直上,这是正面。
右侧比正面更陡更险,几乎找不出山径,三步一岩,五步一峰,不但笔直难上,有的悬岩,上倾下陷,不是飞行绝迹的人,莫想擅越雷池半步。
仰望山岭,霞蔚云蒸,不用说,人影绝迹,连鸟兽也无。
龙女摇头娇笑道:“麟哥哥,我累死了,从这儿直上,你背着我吧!”
麟儿笑道:“好。”
蹲着就要龙女稳抱自己的脖子,忽闻宝琉一声轻笑道:“这才是老汉负妻!使人肉麻!”
龙女已笑得花枝招展,如何还要麟儿背负?早施展“八步赶蝉”的功力,追赶宝琉去了!
一条淡红倩影,挟着闪闪黄光,从山顶飞泻而下。龙女和宝琉因落脚之处与来人视线恰成死角,少女之来,几如未觉。
横岩穿枝,其疾如箭,那身影使麟儿一见,不由喜上眉梢,笑在心头。
这是一位身背宝剑,腰挂革囊,姿容秀丽,艳如牡丹的少女。
她可不知麟儿就在此间,这时正脚点危岩,一泻而下。将落未落之际,麟儿突从一株老树之后一跃而出,猿臂一伸,将那红衣少女一把抱住,还唤了一声:“琼姊姊!”红衣少女惊叫一声,定神之后,认出人来,不由劲功骤失,全身发软,等于瘫在麟儿怀里,旋扭转头来,微张樱唇,一任玉郎吮吻紧抱,又往石上一倒,美麟儿如生龙活虎般,贴在少女酥胸之上。
这一吻一抱,谁也不愿放手,薛琼娘红晕上颊,春意满怀,一任玉郎恣情缱绻,蜜爱轻怜,久之,始喜极而泣,问道:“龙妹与琉姊呢?难道她们不在你身边?”
麟儿笑道:“好了,这一次,谁也不会离开了。袁素涵偷鸡不着蚀把米,反使你因祸得福,倒也不在小弟意外,自得桑老前辈指点,谓姊姊已被佛门高僧救走,自更放心不少,只是未曾想到,会有这么快,就能彼此相遇罢了!”琼娘轻轻把他一推,眼角间还挂着薄泪,含悲带愧道:“这一次,如不是恩师适时相救,你我绝无重晤之缘。恩师为世外高人,这两日神色特异,昨晚,他把几种不世神功倾囊而授外,并还指点了不少玄机,今晨一起,他连地上那只破蒲团也一并带着,并还告我,一匕缘尽,前面已有人特来找你。我也猜想会是你们。只是恩师方面,似乎来了很厉害的敌人,但到目前还未会面罢了。你来我更放心,真正敌人武功过高,恩师万一不敌,你正好暗助一臂!”
麟儿沉吟道:“这位佛门前辈,身分极尊,即元妙恩师也曾脱口称道,想不到做了姊姊师傅,‘暗中助阵’,在这种前辈高人之前,事前不得允许,那对他无疑是一种极大侮辱,绝不能轻举妄动,我和你,同登绝顶,察看形势,应情旋变便了!”
又用手指着她的蚩尤元雾剑道:“这柄剑,除轩辕是他克星外,其他骊龙灵虎,均不能制,只可惜不能跻入五剑之列罢了!”
“那是因为琉姊姊得了一件玄门宝刃降魔利器金刚王,究其实,这柄剑也比她的丝毫不弱,尤其轩辕剑既然同在一处,相克不克,相辅倒成!只要剑好,何必斤斤计较是否能跻于五剑之列?”
这番话对宝琉显有微词,麟儿大吃一惊,略一回思,琼娘本性温柔婉变,相聚一久,彼此惺惺相惜,这种嫉妒之念必定逐渐可以祛除,遂一笑置之,手挽琼娘,往上便跃。琼娘便把神僧救她一节,说与麟儿。
原来这位佛门神僧便是白鹤神君的恩师百衲上人,论辈份较神山三老的铙钹僧虽然稍次,但也相差不远!这位佛门圣僧向以慈悲为怀,尤喜提携后进,他修真之处殊无定所,足迹所经,每见不平,立伸手相助。阴山派袁素涵,劫掳琼娘,在飞龙观后院楼阁上,正拟逼奸之际,适值神僧道经此处,得扶桑姥姥协助一臂后,立即救出。
琼娘被人暗中点了穴道,由神僧携返摩天岭后,竟费去三日功夫,用佛门大乘伏魔功。才把穴道打开。
解穴时,琼娘面对神僧,跌跏而坐,两掌平胸直伸,百衲上人,也用两掌抵住。
只一接触,不到一盏茶时,两股强大热流沿着琼娘两臂直达全身,但心头五脏间,立感一阵剧痛,移时,双目一花,那身子几乎往后栽倒。
百衲上人朗宣一声佛号,同时,他掌心之内似乎产生了一股吸力般,把琼娘身子定住,那热流愈流愈快,而且温度越来越高,移时,汗液浸淫,腹痛如绞,丹田之中。似乎一只洪炉,无边热流直往顶门源源冲去,那百汇要穴直欲炸裂。这种难受,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秀目微睁之间,瞥见这位佛门高僧垂眉合目,一脸慈祥,如山岳巍存,不由暗里骤惊道:“佛云,相属心,相属色,若杂念不生,此心自明,自我无相,色即是空,无物无我,何来苦痛?”
琼娘本是佛门弟子,一念之微,勘破生死至境,这不啻悟彻真如,已是佛门至高境地。双眸渐合,粉颈低垂,一切苦痛,竟如未觉。
百衲上人高宣一声佛号,满山头似觉梵音四起,一股凉风吹向琼娘头上,那热力逐渐消失,浑身痛苦大减。上人还不时指点行动要诀,三日期满,痛苦已失。突闻老和尚大喝一声道:“汝既有此福缘,老僧索性成全到底!”
言罢,右掌朝琼娘顶门一击。
琼娘只觉轰然一声,立时失去知觉,醒来时,已是一个对时。
上人犹趺坐蒲团之上,额角上现出点点汗珠,似甚疲惫不堪。琼娘也知道,这是佛门上乘玄功,受之者获益匪浅,但传授的人,真力消耗不少,无疑已减低若干年的功力!不由泣拜道:“老前辈,提擢后进,舍己为人,晚辈有生之年,皆感戴之日!”
百衲老人突把寿眉一掀,眸子里现出两道冷芒,把琼娘看了一眼后,立又垂眉微笑道:“妮子慧根虽深,但尘缘难净,大是累人。神州五剑,既将出现于江湖,连三老也得闯次混水,也罢,此物留此无用,干脆赐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纵使佛祖责怪下来,也说不得了!”
突从衣袖里迸出一道精光,紫芒闪闪,雾漠云迷,使人眼花缭乱。上人手上,持着一柄两尺多长,形式奇古的宝剑,那正是袁素涵之物:“蚩尤元雾剑”!
这是古来一宝,比轩辕剑出得更早,但后者恰是前者克星。
上人纳剑还鞘,两手捧剑,缓缓立起身来,琼娘忙俯伏不敢稍动。陡闻上人大喝道:“神物利器,可以利人,亦可害人,持此必保有盛德,否则,未见其利,先蒙其害,则失老僧本意了!”
语罢,把剑朝琼娘递去。琼娘再拜稽首,接过宝剑,朗声宣誓道:“弟子恭持此剑,誓以维护武林正义为先,若错诛一人,错做一事,违背师门大德,则重见恩师之日,也是此剑加于弟子项上之时,敢以誓言,以示信守!”
一声佛号过后,上人重睁双目,颔首道:“一落言诠,倒着色相了,老僧以极乐之身,短短两年,却收下男女弟子两个,自我无限苦恼。也罢,尔我之间,尚有数日师徒缘份,趁此时机,老僧的六六大乘伏魔剑法,就此传你如何?”琼娘自然如命受教。
七日之间,百衲上人将几种独门艺业悉数相传,琼娘天资也高,寝食俱废,不断研习,虽是短短数日,但内功火候,因得上人输元助益,竟而突飞猛进。
一日清晨,上人竟于琼娘练剑完毕时,从洞中缓缓而出,点首微笑道:“徒儿,一匕缘尽,前面已有人来此找你,就此去吧!”
琼娘一见恩师连破蒲团也背了起来,那百衲衣袍,东补西缀,殊难入目,不由跪牵襟缘泣道:“恩师再生之恩,毕生难报,何不稍俟时日,让弟子手缝衣袍,略表寸心?”上人微笑道:“方外之人,无物无我,来不知其所自来,去不知其所自去,那有新旧之别?”
突闻哈哈之声震耳。琼娘一惊,极目高峰,白云茫茫,一望无际,余音荡漾,响遏云霞,而人迹杳然。半空里,鹞举鸢扬,白鹤倩儿,正举翼扑逐为戏,一闻笑声,突把双翼一敛,星陨丸泻而下,不须臾,似乎下坠受阻,鹤头一仰,又忽扶摇直上,朱顶闪散红光,神骏夺人。
上人背着一双手,神态颇显安闲,一见琼娘满面惊异之状,不时微笑点头。
四方八面,忽传来一阵怪声怪语,道:“老秃驴,别故作妄语,乱打野狐禅,老叫化问你,既然无物,何恋破蒲团?分明来去有自,而自云不知,隐身此处,遁世不闻,偏又调理徒弟,男女兼收,身前旧债,欠久不还,却想逃避现实。给化子遇上,这一番死约会,不见不散!”
语音洪亮,但不见人。百衲上人闻言之后,脸上笑容依然不减,突然招呼琼娘一声:“徒儿,为师也该走了,自己珍重!”
语言犹袅袅耳际,人如一缕轻烟,转瞬即不见踪迹。
上人一走,琼娘一阵心酸,返回洞里,检点行装后,又坐了一会,无精打彩,出得洞来。双目四瞩,山前山后,毫无半点打斗情景。
这时,适值麟儿从山麓直冲而上,轩辕剑十彩光华缭绕,如一道彩虹,从地上涌起,奇迅无匹,但转瞬即杳。琼娘一见,如鹿撞心头,惊喜交集,飞驰而下,果然遇上了麟儿。前后经过一说,美麟儿也百感交集,毕竟玉人就在身边,相思之苦一扫无余,不由紧搂纤腰,又复温存一阵,琼娘娇笑道:“霞妹和宝姊,都已上山,我们如果在此停留太久,说不定使她们等得焦虑万分,见面之时,因为你我同在一起,想象之中,不知产生怎样异觉,那一来,岂不使人愧然?”
麟儿笑道:“夫妻之间,一别两年,初次见面,恣情缱绻,人情之常,她们也是过来人物,如何会单独笑你?霞妹婉娈温柔,宝姊端庄沉稳,而用情之专,同属一致,这一层,倒不须虑得?”
琼娘不由啐道:“小别两年,想不到你对男女之事,经验越来越多,霞妹和宝姊,确是可心!”
麟儿俊脸一红,漫不经意道:“你和她们一样,三美环伺,羡煞天公,小弟也不知几世修来,有此艳福!”
语罢,手搂玉人纤腰,半携半抱,低喝一声“起”,这不啻如神矢穿云,一纵便是十丈来高。麟儿腕力极厚,搂抱之间,把琼娘弄得喘不过气来。
历来美人不怕抱,而且越紧越好,琼娘只觉心里一甜,但犹微笑道:“请你松点如何,你臂逾千钧,姊姊不经搂啦!”
麟儿上升之势犹劲,就势一冲,山形凸起如赘,脚点岩头,就势一落。还未稳身,两条白影连晃,夹着几声银铃朗笑,琼娘左右手,各被一女持住,那是倩霞和宝琉。
两女含笑不语,先把琼娘由头至脚看了又看,又将麟儿觑了半晌。
龙女啧啧称美,娇笑连声道:“我的好姊姊,两年不见,长得更美,连小妹见了,也觉心动,难怪乎他这半天不肯上来,嘴上残膏犹在,风光定必旖旎,可惜我和宝姊姊没有这份眼福!”
琼娘暗中把麟儿一瞧,不但他嘴上染有红脂,连俊脸上也有几处唇印,不由又羞又急,粉面通红,只好低声央告道:“好妹子,两年不见,想坏姊姊了,久别重逢,难道一句略叙契阔的话也没有么?”
又朝宝琉笑道:“峨嵋得睹仙姿,已知姊姊迟早必是我辈人物,今和霞妹一道,真是珠连璧合,星月争辉,小妹不但为姊姊道贺,更代麟弟心中欢喜!”
宝琉莞尔一笑,互道仰慕。麟儿却在一旁如痴如醉,颇涉遐想。
霞儿翠袖掩口,笑呼麟儿道:“你来,我有话说!”
麟儿一扑上前,伸手就搂纤腰,倩霞赶快闪开,待他身形稳定,拿手指轻轻朝他额角一戳,啐道:“你呀,得意忘形,令人发噱,还不老老实实给我站住,让小妹把你脸上残脂揩净!”
果然从衣上取下一块碧罗巾,小心在意地把麟儿措擦一净。
宝琉轻笑道:“还是霞妹妹婉娈有致,比谁都强!”霞儿哟了一声,吃吃笑道:“那渡气疗伤之法,确是谁也不及姊姊!”
久别重逢,尽情笑谑,乐而不淫,自是少年男女必有之事,当然不在话下。
在鹰愁涧之顶上方,也是摩天岭之西北角,陡峭山顶上,凸出一块石崖,崖名“碎心”。因为太险太高,胆气不豪的人,勉强爬登其上,必然头脑昏眩,眼冒金花,甚至心悸而死。岭高风大,削石横伸,风激石沿,发出一种鸣锐厉啸,初临其境,几疑是鬼哭神号,使人惊恐不已。
石隙之间,颇还生着几株秃松,虬枝劲干,把碎心岩陪衬得恐怖异常。
这绝岩之上,此刻却坐了一位僧袍百结,须发皆白的老和尚,那正是百衲上人。
麟儿和三女已达岭端上方。东北角山形稍低,但怪石林立,老树撑云,距离百衲上人趺坐之处,约有数百丈远近。蓦闻清啸划空,紧跟着蓝影一见,惠元从南边那陡峻山道上飞跃而来,口中还不住大声叫唤。
“恩师,恩师……”看他语言非常激动,直似娇儿恋母。琼娘低声惊叫道:“师傅最近两年,自称曾传了一位少年弟子,想不到就是元弟,真奇!”
龙女也异常激动,低声笑道:“这位老前辈,真是侠肝义胆,菩萨心肠,元弟是他弟子,早在我们意料之内,就是我和宝姊,也可说是他半个徒儿!”
宝琉已经流下泪来,她把玉手理了一下额前秀发,脸带庄严道:“趁着敌人未出,我们何不同出一见?略表记念之心!”
麟儿连声道好。龙女笑顾琼娘道:“他一味地无事紧张,姊姊也得管教,否则,总有一天,被别人见着笑话!”口虽如此说,却仍随麟儿纵跃而出,不一会,上人跟前却跪列着两男三女。他把麟儿一瞧,嘴角上挂起一片笑意,竟道:“果然是人间美质,良苑瑶花,别的不言,单就他身上所背扇铙笛剑,无一不是武林中百难一见之物,三老辈份至尊,是常人,见面也难,一人而获三家真传,自非易事!”
弹指挥手,朝着麟儿肃然命起。麟儿立觉一股无形劲力,直从四面包抄,把自己身子往上一托,知他有心相试,遂把真气一沉,巧坠千斤,稳住身子,含笑一拜道:“求老前辈多多赐教,以启愚蒙!”
拜后随着他手中所发真气,缓缓而起。百衲上人,笑了一笑,又朝龙女宝琉看了两眼。
两女赶忙叩首问安。上人喃喃自语:“妮子陷于尘缘难净,倒也获得老辈垂青,煞是难得!”
空中似有人暴喝一声:“老秃驴,你和这几位小狗合在一起,正好纳命。既自命为方外高人,做起事来,却是这么婆婆妈妈,令人惹厌之极。老叫化有言在先,我和你这本闲帐,看似平常,但我生平睚眦必报,今日动手,不死不休,你如想依仗人多,仗着小狗们身上的宝剑取胜,那你枉在武林中称名道姓更非佛门座下弟子了!”一株中空秃松生在正北方一石隙之内,老干横伸,凸出十余丈,大可合抱,也不知什么时候,里面竟藏了人,先是一颗毛头伸出一半,怪模怪样,随即慢慢地爬了出来。
麟儿等人仔细一看,正是隐身沙里,暗攻下盘的怪叫化。
也许是他故意卖弄,那身子不断朝前面平躺而出,如蛇行平地,轻快无比。
眼看只有脚踝留在树内,老叫化一式“黄龙翻身”,人已滚转而出,乌木杖卷起一溜光芒,如一条黑练,矫天而上,凌空十余丈,又忽翩然而降,似秋风落叶,坐落树上,声息杳然。东面陡峭石道人影连晃,如两缕轻烟,露出了天山神丐和苍鹰老人的身影。
神丐素以滑稽玩世,见人家也是丐儿身份,不由狂笑道:“这可好了,老乞儿正感无伴,不料偏遇丐友,讨饭时正好有位打狗伙计……”
计字不及出口,底下哑然失声,麟儿惠元错愕之间细看神丐,下颚大张,不可复合,口角间白涎直流,显然被人作了手脚。
这份功力,不但惠元龙女相顾骇然,连麟儿也变颜变色。
一声佛号起处,百衲上人已飘然而起。正待为天山神丐登回下颚,惠元却纵身而出,肃然为礼道:“有事弟子服其劳,不烦恩师动手!”
语毕,趋近天山神丐,左手托着他的后颈,右手捻着下颚,朝上一推,“咯登”一响,下颚复合,立刻复原。
天山神丐也是江湖上一流高手,何曾吃过这种苦头?不由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无耻之徒,暗施阴手,这算江湖上那流英雄?”
陡闻那乌木杖怪丐暴喝一声:“匹夫住口!”神丐冷笑道:“你敢使人噤口不骂么?有本事,不妨通名报姓!”
乌杖老丐从鼻中冷哼一声,道:“老叫化的来历,你不妨向秃驴打听,要麻烦我老人家亲口说出,那你得横尸山头。”
陡闻上人朗声笑道:“天山道友,不用和他逞口舌之利,他的来历,老衲倒也一清二楚。百年前,武夷山头有一道一丐,道者即系五夷散人,功力独成一家,三阳掌力,震古烁今,无人可及,此人在二十年前,已归道山。据云:他那独门艺业,却传了一位徒儿,这人你们已经多次见面!”
麟儿惠元异口同声,不胜惊愕道:“那是谁?”
宝琉女逞口答道:“除了萧使君那狂徒以外,还有别人么?”
语声略顿,翠黛微颦,旋又戟指老丐喝道:“亏你也是五夷二老之一,辈份至尊,偏还听信馋言,刚愎护短,河边暗算,已失却老辈身份,偏狭记仇,更背武林本旨。什么别人问你姓名,只要亲口道出,必将人置于死地,更是邪门。其实,你那姓名,也没什么稀罕。荀贵良是你俗家姓字,但你却自称为卧云丐隐……”
天山神丐与苍鹰老人同“哦”了一声,四道目光齐朝老丐扫去,显系惊愕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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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劫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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