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依山傍水,清秀和平、宁静。
残阳西沉。余晖夕照中,一片青烟袅袅!
镇边小桥流水之上,赫然立着一块石碑,碑上三个大 字 — 逍遥镇!
其子翁心头一颤! 好一座逍遥镇!
疾行了几日的其子翁,仿佛大梦初醒一般,陡地收住 脚步,停了下来。
他浑身一松,长长嘘了口气,眼望着石碑上逍遥镇三 个大字,不禁感慨万千。
一个身心俱受到莫大刺激,莫大伤害的人,一旦清醒 如常,感慨起来,那悲叹之中无疑饱含着深深的痛苦。
其子翁身心俱凉,缓步走上小桥,朝镇里走去。 镇子西首,当头一家酒楼,名逍遥楼!
逍遥楼上,四五块酒旗迎风招展,甚是惹人眼目。 其子翁方觉自己早已是饥肠辘辘了。
他一头扎进酒楼,适才那满腔的痛苦顿时消失殆尽。 酒楼掌柜一声呼喊:“伙计,给这位大爷看坐!”
其子翁听来,真个是心神振奋,仿佛又恢复了昔日的 威风!
其子翁舒舒服服斜靠在了一把雕花木椅上。
阵阵酒香,伴着热气蒸腾的烹饪杂味儿,顷刻间灌满 了其子翁的鼻孔。
“掌柜的!”
其子翁有气无力,却是声嘶力竭的喝了一声。
酒楼掌柜是个圆球似的胖子,听得召唤,如同滚过来 一般,转眼便到了其子翁桌边。
胖掌柜一脸横肉笑开了花,点头哈腰道:“大爷, 你要点…… ”
不待胖掌柜把话说完,其子翁已是极不耐烦,边咽口 水边喊道:
“你这里有的,大爷我全要!”
胖掌柜一听,哪敢怠慢,连声吆喝伙计端酒上菜 自 己也忙得手慌脚乱,围着其子翁间冷问热,问甜问咸,一 副殷勤备至之态。
其子翁两眼盯住那只热气腾腾的烧鸡,双掌举至胸 前,十指如鹰爪一般用力张开,猛地朝下一按,但听噗哧 一声闷响!一只整鸡霎时四分五裂,断成数块。其子翁十 指如叉,分别举起十块烧鸡,顿时眼红筋胀,狠啃大嚼起 来!
顷刻间,一只烧鸡只剩下一堆细碎的骨头渣子,极惹 眼地堆在桌面上。
其子翁咂咂嘴,抹一把下巴上挂着的油渍珠子,不满 道:“这鸡怎地这般瘦小,也忒不经啃了,给大爷我弄只 肥些的来!”
胖掌柜随叫随到,即刻又送上一只。
其子翁吃得全无半点斯文样。一双眼睛贪婪地在桌面 上搜寻,中意的食物一律待不得动筷,五爪一伸一缩,便 飞快到了口中。
酒楼那头有两人对坐一桌,不声不响拚命喝闷酒! 那两人正是张三娘与铁心兰!
铁心兰早已喝得脸泛桃花,摇摇欲坠。
酒有种神威,它能使胆小的人越发胆小,胆大的人越 发胆大;自然,它也能使欢乐的人越发欢乐,痛苦的人越 发痛苦。
此刻,铁心兰便很痛苦,便很伤心。 张三娘冷冷道:“你喝多了!”
铁心兰素指托腮,轻声细言道:“婆婆为何不笑 了!”
张三娘脸一板,道:“如此场合,叫我怎生笑得出 来!”
铁心兰道:“婆婆还嫌我不够悲苦么?”
张三娘道:“你这般悲苦,我自觉很有意思,很有趣 味!但是眼下,这酒楼里的欢乐气氛只怕要将人掀到屋顶上去了!”
铁心兰又端起一盅酒,她手发颤,眼发花,手中的酒 盅无论如何也凑不到嘴边,她玉腕一翻,将酒盅反扣在桌 子上。
张三娘道: “你喝醉了!”
铁心兰道:“是婆婆变胡涂了!”
张三娘道: “我如何变胡涂了?”
铁心兰道:“婆婆素来喜好事情的两极,今日怎的变 了?”
张三娘道:“我有何变化,我自己怎地毫无觉察?” 铁心兰美目微闭,醉眼矇胧道:“婆婆你忍心眼睁睁
瞧着这些人欢笑么?”
张三娘一愣!
张三娘顺手把住一壶酒,陡地对准壶嘴,咕咕咕一口 气喝了下去。
随即将酒壶往桌面上一掼,喝道:“掌柜的;酒 来!”
胖掌柜的正忙着跟其子翁点头哈腰来着,闻声一惊! 他哪会听不出张三娘那怒气冲冲的叫唤。
胖掌柜满脸堆笑,小跑过来,双手将一壶酒送到桌 上,殷勤道:“客官还要什么,小的这便送来!”
张三娘脸一沉,冷冷道:“要你!”
胖掌柜一怔,笑容凝住了! 张三娘道:“掌柜的!”
胖掌柜回过神来,脸上即刻笑成一堆,道:“客官有 何吩咐?”
张三娘道:“与我斟上酒来!”
胖掌柜点头一笑,动作极是利索。
张三娘道: “掌柜的,与我将那条鱼身上的刺剔 了 ! ”
胖掌柜应声而动,转瞬间已将菜盘中偌大一条鱼身上 的刺剔得精光,动作极是干净利落。
张三娘冷冷道: “掌柜的!”
胖掌柜笑道:“客官,小的可以去关照别的食客了 吧 ! ”
张三娘道: “不可!”
胖掌柜以为听错了,小心道: “客官还要小的做什 么 ? ”
张三娘道: “你便留在这边,与我掌扇!”
胖掌柜一脸惊诧,暗自叫苦不迭。
胖掌柜不好发作,他深知这类专找岔子的酒客可是什 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胖掌柜欲寻个万全之策。
他不能因为一个酒客生事,便搅和了一楼的生意。
他经营酒楼三十载,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他不过瞟 了一眼,便知眼前这老妪无疑是个江湖武林中的角色,且 是个厉害角色,仅凭他手下那几个伙计,欲将这老妪“请” 出酒楼,只怕实难办到。
胖掌柜左右为难了。
其子翁看在眼里,既气又恼!
那老妪要说气派远不如自己,要说富豪穿的不过青衫 布鞋。凭什么要人替她掌扇,且是掌柜的亲自侍候一旁?
张三娘一双眼睛睃来睃去,最后定在其子翁身上。
其子翁醉眼一睁,眼珠子红得极是吓人,狠狠盯着张 三娘。
四目相视,传给对方的俱是怨毒神情。
另一头有一对一高一矮的酒客,猜拳行令,大吼大叫 多时了。高个名叫吴三,矮个名叫毕六,他俩怪喊怪叫, 意在引人注目。
吴三与毕六,正是逍遥镇中数一数二的一对泼皮兄 弟。
这一对波皮兄弟吆五喝六,喝到半醒半醉时分,却是 双双盯住一个方向,愣住了。
吴三、毕六好眼力,一眼便认准对过桌上那位侧身静 坐的女子是个美人儿。
吴三眨眨眼,一伸脖子凑近毕六,耳语道:“那边的 小娘子可是单身一人,兄弟我怎地瞧不清?”
毕六道:“你那眼珠子几乎都要脱出来了,自是难瞧 得清楚了!”
吴三道:“我的眼珠子倒是还未脱出来,毕兄你的口 水却是流出来了!”
知其子翁欲取他二人性命,简直易如反掌,根本用不着破 费吹灰之力。那么,他二人再是没命的逃,又岂能逃得出 其子翁的掌心,
好一对逃命心切的泼皮。眼下除了逃命,他们恐怕连 自家姓甚名谁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哪里还转得过脑子来细 细思想,其子翁何等人物,岂能与他二人这等泼皮无赖斤 斤计较,一般见识。
其子翁之所以失了身份,与他二人动起手来,一则误 以为他二人系那老妪的同伙,二则心中正自极苦、极悲、 极忧,所谓悟出的那些以苦为乐,苦尽甘来,苦中寻乐, 不过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稍稍遇有触及,发作开来,无 疑乐极生悲,一但渲泄出来,反而一发不可收拾!
其子翁醉态十足,摇来晃去。
众酒客自他身边窜出,他不理,吴三、毕六自他眼皮 底下溜走,他不管,他慢慢转过身来,几乎全仗双手撑住 桌面,身体才得立住,话却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今日若不置你于死地,老夫心头无从畅快!”
其子翁面无表情,蓦地睁开一双醉眼,目光犀利如 刃,直逼张三娘。
张三娘暗中运力,无奈双掌劲气冲撞,收势不得。张 三娘目光攒动,眼下只见整座酒楼空空荡荡,唯独一人斜 身则坐,双掌抵在桌下,知是那人在暗中作祟,心头怒气 暴起,叱道:“何处来的无赖之辈,竟敢暗算于老身!”
张三娘骂声未落,蓦然“哧”地一声轻响,一只酒盅不知自何处飞出,闪电般射向靠北临窗的那张桌子。
那桌边稳坐之人,正是铁心兰暗中关注多时的人。这 冷丁飞出的酒盅,也正是铁心兰所为。
那入身形未动,头不回,手掌一缩,手腕一翻,双掌 即合,不偏不倚,不早不迟,恰巧将只酒盅捧在手心里。
那人轻轻一掂,发觉酒盅盛得满满的,爽朗一口干 了,自语道:“你酒不似我酒!”
转瞬间,反手往后一送,那酒盅只似长了眼睛,不待 人看清楚是回什么事情,早已飞至铁心兰眼前。
铁心兰不明对方底细,不便硬接,头一偏,轻轻避过 飞来的酒盅。但闻脑后“唑”的一声暴响,酒盅撞在墙 上,破碎落下。
铁心兰身形一展,凌空跃起。
那人陡一回身,眼前赫然站着位娇妍无比的女子!
铁心兰娇叱道:“我酒不似你酒,岂可任其受用!”
那人冷冷道:“你酒不似我酒,却也苦似黄连,我为 何就饮不得!”
铁心兰美目怒视,道:“我酒苦似黄连,却还有黄连 可喻,你酒苦不堪言,苦海无边,却不可相喻!”
那人冷笑道:“同是苦啊!” 铁心兰悲呼一声:“苦啊!”
霎时身法一收,左足一蹬,踏上桌面,右足一顿,撩 向那人腹部。同时双手成拳并进,分向上下两路打出。
铁心兰手足迸进,内劲凌厉,其势与那人身体相距不过半尺。那人脸色微变,自知此招厉害,双臂一举,正好 托住铁心兰袭来的双拳,同时整个身体向上一提,墓然从 铁心兰头顶之上掠过,落在酒楼中央。
铁心兰惊呼一声:“好一招骏马脱缰!” 那人一愣!
铁心兰道:“好一个生死一统魔!”
那人正是素以杀人之多为荣为耀的生死一统魔宿命郎 君!
一旁,其子翁与张三娘斗作一团,斗得难解难分,惊 心动魄。
这边,铁心兰美目流波攒动,面似桃花妍红,醉态千 娇百媚。
宿命郎君身形不稳,摇晃不定,脚下只似踩着棉花, 前踉后跄,一副摇摇欲坠之势。他一张脸似睡似醒,浑身 上下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举手投足间,可见距那烂醉如泥 至多不过一丝一毫之差了。
四个醉人斗在一起,四股酒气直冲楼顶!
酒性暴烈辛辣,四人嘴里俱是苦涩气息,四人心头俱 是怒火千丈。
四人拼命喝酒,苦喝苦斗之中,似乎能仗着酒的苦 涩,借着酒的神威,将心底沉积的无限苦楚驱散殆尽。
多雅致的一座逍遥酒楼! 多有趣的一场醉人醉搏!
两人相视一笑,一副猥亵之态。
吴三笑毕,道:“毕兄,那小娘子生得煞是惹眼 得很。”
毕六道:“山间民女竟也有如此美若天仙之貌者,可 谓奇事一桩!”
吴三道:“便是那画上的天仙,与这小娘子相比之 下,恐怕还略有不及呢!”
毕六道:“小娘子的确撩人得很。”
吴三道:“小娘子穿戴虽似个村妇,你若细细品来, 倒也略有几分贵人的气派。”
一对泼皮四只眼,贼溜溜盯着那美人儿,一个早已魂 消魄荡,一个早已难以自持。
那美人儿无疑正是铁心兰!
铁心兰喝得太多了。她双臂微颤,浑身松软,她知道 自己根本就站不起来,.既然明白这一点,那么她并非真正 醉了,至少不是彻底的醉了。
她美目轻扬,看定一个方向,再不移动一下目光。
自然,她压根儿没注意到已有四只眼睛在直勾勾地盯 着她。
.这是因为,她自己也盯上了一个人!
那人不苟言笑,背对哄笑连天的酒楼客厅,独自占据 了靠北临窗的一张桌子。
那人低头闷声喝酒,抬头静静凝注窗外。
那人桌面上,一溜摆着十来把酒壹,看似已全空了,人却丝毫不见醉意。他坐得端正、挺直,一副虎背熊腰之 态。
铁心兰目不转睛,痴痴盯着那男子出神。在她眼里, 那男子正忧心忡忡着哩。
窗外,夕阳余晖落下一片姹红。
其子翁面前桌上,杯盘碗盏堆成了一座小山。
其子翁饭饱酒足,朝后一靠,再也不想动弹身子。口 中唤道:“掌柜的!”
胖老板耐着性子,忍气吞声伺候张三娘半晌,已是很 不容易,此刻陡闻有人呼唤,便陪着小心道:“客官,小 的唤个伙计来陪着你老,小的还得去照顾生意。小的失陪 了 ! ”
言毕不待张三娘发话,只见肥胖的身躯一阵摇晃,转 眼间已到了其子翁面前。
胖掌柜自以为终于摆脱了张三娘的蛮理纠缠,即刻恢 复了常态。
胖掌柜一来到其子翁面前立定,哈腰便笑道:“客官 有何吩咐?”两眼却分明盯着其子翁抽入衣兜里的手。
其子翁仰靠在椅子上,懒洋洋一掷手。
“啪”的一声,一根金条落在桌上,滚动了几下,沉 沉地定在桌面上。
胖掌柜两眼放光,双手齐出,霎时已将金条抓在手
中。
其子翁半睁着眼问: “还欠多少?”
胖掌柜一点头,险些将脑门撞在其子翁胸口上,连声 道:“不欠了!不欠了!”
胖掌柜立在其子翁身旁,只恨不能端头扶脚将他侍候 起来。胖掌柜笑道:“客官过于抬举小的了!小的在此经 营酒店,绝无贪图钱财之意,小的不过为了广结人缘,予 出门在外之人谋个方便而已。”
其子翁冷冷道:“是么?如此说来,老夫可以坐在此 处好好养养神了!”
胖掌柜道:“待小的唤伙计来,与客官上杯清茶。 其子翁笑道:“这倒不必了!”
胖掌柜笑道:“客官若肯赏脸,这一杯清茶便算小 的请客了!”
其子翁冷笑一声,手指一进一出,又自兜内摸出一根 金条,夹在指缝中间轻轻一晃,道:“用它换杯茶,是否 太贵了?”
胖掌柜两眼发直,盯着金条道:“是太贵!是太贵 了 ! ”
其子翁道:“不贵!”
胖掌柜整个儿笑傻了,改口道: “ 不 贵 ! 是 不 贵 ! ”
其子翁手一摆,变戏法一般,指缝中已夹着两根金 条。
胖掌柜眉开眼笑,心花怒放,他暗吼一声,忖 ,道:“今儿交好运了!”双掌搓来揉去,不知放哪儿妥当。
其子翁手指轻轻一弹,两根金条双双落在桌面上, “拿去!”
胖掌柜生怕其子翁反悔,一个饿狗扑食,整个上半身 扑在桌面上,将两根金条紧紧攥在手心里。
胖掌柜大呼小叫,使唤伙计侍候于其子翁身旁左右。
其子翁一摆手,道:“掌柜的一人留下便可!你们去 吧 ! ”
掌柜的一瞪眼,对伙计们吼道:“这位大爷的话你们 听明了么,还不快走开!”一变脸,笑哈哈对着其子翁 道: “大爷有何吩咐小可?”
其子翁道:“你站过来,与老夫掌扇如何?”
胖掌柜一愣,即刻笑着上前一步,靠在椅背后面掌起 扇来。
这回,胖掌柜是真心实意地乐得掌扇。莫说只是掌 扇,便是叫他与眼前这位食客下跪,他只怕也会心甘情愿 照办的。
张三娘原本心中不快,俱是为着这逍遥楼中太过欢 笑,太过喜悦!于是存心拿那笑得最欢的胖掌柜出出气。 现在眼见有人败她的兴,胖掌柜人已站到其子翁一边。这 还了得!
张三娘冷眼观望,其子翁满脸得意之色一副目中无 人,目空一切之状。
张三娘心中暴怒,暗道:“有几根金条就癫狂成这副:样子,如若有那比金条值钱的宝物儿,他只怕要骑到众人
头上撒尿去了。”
张三娘不知那其子翁姓甚名谁。在她眼中,那不过是 个寻常之辈,一个寻常之辈胆敢在她面前要威风摆阔绰, 这不明摆着存心与她过不去么?
张三娘微微倾起身子,移动了一下坐椅。与她一桌之 隔,便是其子翁所在之处,张三娘正对着其子翁,双掌随 便扶在桌边,掌心向下轻轻一推。
但听“咔嚓”一声暴响,其子翁的坐椅哗然倒地。
其子翁摔了个两脚朝天,身子却还美美地坐在椅中。
胖掌柜大惊失色,慌作一团。
酒楼里一片哄笑,笑得开心至极。
其子翁一个鲤鱼打挺,落在桌面之上,竟未发出一丝 声响。
酒楼里哄笑声先是骤然凝住。稍顷,哗然又起,且比 先前更热烈,更疯狂。笑声、喝采声、谩骂声搅作一团。
其子翁醉态可掬,眯缝着眼盯住张三娘!
张三娘微显笑意,瞧着那把歪倒在地的椅子,瞧得有
滋有味。
其子翁勿须低头去瞧一眼,心中早已明白,那把椅子 的四条腿俱被劲力折断。
其子翁满腔恼怒,满心怨恨,篓时盘腿一坐,运功于 掌,推向张三娘。
张三娘双手捧起一只酒壶,迎着其子翁稳稳端住,面上只似无事一般,微微露出一丝冷笑。
其子翁气沉丹田,意存指尖,以神贯气。随屈就伸, 似松非松,将展未展,劲断意不断,劲以曲蓄而有余;心 为令、气为旗,腰为,以气为本,先在心,后在身,腹 松气敛,入骨舒神,施展开一身五虎山群羊门五虎群羊之 绝顶内功,意欲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张三娘面浮冷笑,暗中也不敢怠慢,她内固精气,外 示安逸。一动无有不动,一静无有不静,全身在精神不在 气,以意导气,以柔制刚。心中暗道:“老身凑巧无聊得 很,正欲寻个由头,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二人凝神敛气,暗暗较量起内力来。
芸芸酒徒食客,只道他二人喝多了现出醉态来,越发 开怀大笑,从旁呐喊助威,唯恐眼前这一台好戏没个大打 出手的精采结局。
有道是会瞧的瞧门道,不会瞧的瞧热闹。
吴三、毕六这对泼皮却是既不瞧门道,也不瞧热闹。
吴三道:“毕兄,这酒楼里乱哄哄的,只怕要出 事 ? ”
毕六道:“老弟,这洒楼出事不打紧,有人却要遭殃 了 ! ”
吴三远远盯着铁心兰那如花似玉的粉脸,道:“只怕 惊了那位小娘子!”
毕六道:“你我何不前去安抚几句!”
吴三道:“如此甚好,你我这便再点些酒菜过去。”
两个泼皮乱中起意,喊酒叫菜,起身挪了过去。 吴三、毕六一左一右,落坐在铁心兰身边。
铁心兰目不转睛,只盯着那靠北临窗的桌子。
吴三笑容满面,语气热忱道:“在下吴三冒眯在此坐 下了!”
铁心兰一惊!
毕六往前一凑,和颜悦色道:“姑娘勿须惊慌,在下 毕六,乃逍遥镇中的绸缎商人。乍见姑娘独坐孤酌,怕姑 娘寂寞,特意过来与姑娘说话解闷儿!”
铁心兰微微转过脸来,不觉笑道:“我与二位倒底是 初次见面,怎好烦劳二位与我说话解闷呢!”
毕六一听,婴时心花怒放,暗忖道:“果然是个不谙 世事的小家碧玉。”脸上却装着一本正经道:“姑娘可 是自川中方向来!”
铁心兰道:“正是!你却为何晓得?”
毕六极自然地朝铁心兰这边挪动一下椅子,笑道:
“姑娘有所不知,咱这逍遥镇虽是简鄙僻静,却处在一个 要道咽喉上。此处往东是京师,往北是北漠,往西是 河套,往南,自是川中。此处地方虽小,平日里客商往 来,亲戚走动,却也是个热闹之处。方才似乎眼见姑娘自 南门而入,自然是由川中方向来的了。,”
铁心兰一笑,道:“我却未想到这许多!”
毕六又轻轻移动了一下椅子,更靠近铁心兰些,道:
“姑娘是投亲呢?访友呢?还是 …… ” 铁心兰轻声道:“都是都不是!”
毕六暗道:“如此说来,她这满脸凄楚之情,是因为 眼下遇到了难处,甚至可能是走投无路了。毕六心中一 喜,道:“看似姑娘遇上了什么难处,是以才要了这么多 的 酒 ! ”
铁心兰道:“是呀!只不过你与我素不相识,又岂能 烦你劳神呢!”
吴三在一旁呆呆望着铁心兰。
铁心兰仰脸举眉之间,唇似含樱,齿如编贝,妍生香 脯,实乃眩目动情,荡人心魄。
吴三这边哪里还按耐得住,陡地起身离坐,朝铁心兰 这边凑拢过来。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兄弟二人素来侠 肝义胆,豪爽过人。偏生得颗怜惜之心,且怜惜之心随感 而发,唯独见不贯有谁愁眉不展,孤苦伶仃。如若见了,
必定解囊相抚,甚至不惜拔刀相助。今日里见姑娘独斟自 饮,神情甚是凄苦,于是动了恻隐之心,诚心诚意过来陪 伴姑娘!”
铁心兰嫣然一笑,道:“我并非独自一人,我其实还 有个伴的!”
毕六、吴三一愣,齐声道:“姑娘有何人做陪?” 铁心兰纤指一拾,道:“前边坐的那位婆婆便是!” 毕六、吴三一齐转过头去。
张三娘侧身端坐,满脸绯红,气息虽缓则重,似喝多了酒一般,竟有摇摇欲坠之感。
毕六奇道:“这位婆婆是姑娘的……”他有意顿住, 看着铁心兰。
铁心兰似平在透露一个极大的密秘 悄声道:“这位 婆婆是我的母亲!”
吴三更奇,疑道:“你母亲怎成这副模样?” 铁心兰轻声叹道: “此正是我悲苦的原因!”
毕六左手一拂,敞开衣襟,右掌拍着自己的胸脯,拍 得山响,道:“姑娘有何难处,但讲无妨!”
吴三岂肯落后,抢道:“姑娘有何委屈,自有我兄弟 二人与你作主!”
铁心兰美目轻扬,羞羞答答道:“只怕二位不肯帮我 打架!”
毕六又一拍胸膛,道:“打架正是我兄弟两的拿手绝 活,岂能不帮姑娘!”
吴三道:“别的忙唯恐帮不了,打架这忙我兄弟俩正 好凑巧。姑娘只管说,要我们兄弟二人帮你打谁?”
铁心兰惊恐得一缩脖子,娇媚万端道:“就是那坐于 桌面之上的人!”
毕六、吴三真不愧为一对名副其实的泼皮,听得喊 打,也不问个前因后果,更不顾究竟为何,齐应一声: “愿替姑娘效劳!”
“蹭!蹭!”两声,毕六、吴三已跃到其子翁左右。 其子翁陡见人群后跃出两条汉子,情知有异,心神一颤,霎时猛提一口真气,左掌蓦地抽回平于胸前。
如若没有这两个突如其来之人的惊搅,其子翁至多再 花半刻工夫,便能将张三娘击倒在地。那时可就不仅仅是 断上四条椅子腿了,只怕连张三娘自己那两条老腿也得 跟着陪进去。其子翁运力之狠,并非天性凶残好屠,皆因 他心中实在太过窝火,太过压抑,原本已经淡忘的一切, 遗弃的一切,决心超脱的一切,俱在这一跤摔下之际死灰 复燃。他蓦然发现,他是那样地惨,那样地恨,那样地苦 ……一个人处在这种状态中,岂容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其子翁于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倒栽葱,摔了个两脚朝 天,摔了个满堂采!
其子翁胸中溢满惨痛,溢满悔恨,溢满悲苦,在震耳 欲聋的笑声中,他决不可能爬起来溜掉,他唯一能做的, 只有杀人!
自是杀那在他心坎伤处加盐添火的人。
若论比武功过招式施暗器,张三娘无疑远在其子翁之 上。然而较内功内力,张三娘显然力不从心,难以持久支 撑。
猝见其子翁一抽劲道,回掌护胸,张三娘心头一凛, 也急回一掌,护于胸前,待得看清眼前两条汉子气汹汹对 着其子翁,俱是一副酒醉英雄汉的拼命架势,心中不觉一 喜,明知铁心兰从中施了脚手,也不回头说破,平在胸前 的单掌缓缓推出,两股劲气分别袭向其子翁胸腹。
其子翁虽是单掌抵御着张三娘的双掌,但他全身真气俱已聚于右掌之上,左掌虽然抽回,平护于胸前,却是一 招欺着,其实并无任何力道。
张三娘双掌迸力,竟是取他不得,心下即刻明白过 来,一双眼睛霎时转向毕六、吴三二人。
毕六、吴三压根儿不懂其中奥妙,两人跃到其子翁面 前,磨拳擦掌,拉门户摆架式,折腾够了才出招。
若在寻常,其子翁全然犯不着去理会吴三、毕六二人 使的什么招,发的什么势,眼下情势异样,他脱不开身, 抽不得气,如若受他二人一击,无疑伤及内部,轻则武功 废弃,重则死伤残疾。
其子翁心中叫苦不迭。
其子翁心中怨毒暴满,破口大骂道:“试你内力,也 还像个武林中正派角色,为人为何这般卑劣无耻!”
吴三一拍胸脯,怒道:“好端端一座逍遥楼,是何人 竟敢在此撒野!”
身躯一拧,一招大路朝天扑将上去,右掌直拂其子翁 面门。
毕六不甘落后,高喝一声,道:“先将这厮打出去, 待他爬在地上起不来了,跪着求饶了,咱们再请出姑娘来 与他评理!”
语声未了,一招虚与委蛇直扑其子翁左肋心脏所在。
毕六、吴三两招齐出,足以摄取其子翁性命。 其子翁万般无奈,轻叹一声:“苦啊!”
出声之际陡觉右臂一松,劲气只似被人暗中接运过去 。
其子翁左掌空空扬起,正自苦于无力抵御,右掌一松 之际,劲气蓦然上升,左掌轻飘飘一拨,吴三、毕六俱被 逼退两步。
其子翁情知有高人暗中相助,身形一展,歪歪斜斜后 退了一步,不料一脚踩空,落下桌来,眼看着一副跃跃欲 倒的架式,却只似鬼使神差一般,一个踉跄,身子已越过 吴三、毕六,蓦地站在了张三娘面前。
张三娘心头大骇!掌上劲气不知施向何处,竟是被一 股浑厚阴柔之气紧紧吸住。
毕六、吴三不知深浅,还当其子翁方才那一闪身不过 是极偶然的巧合。
吴三暴喝一声,道:“糟老儿莫要欺人太甚!”
一招丙火克庚金施展开来,霎时跃身于其子翁与张三 娘之间。
其子翁不避不闪,全似不会武功一般,一味歪歪倒 倒,摇来晃去,转瞬间已从吴三眼皮底下一滑而过。
吴三急道:“毕兄!断他后路!”
毕六身形才将掠到张三娘面前,幕地感到眼前人影一 晃,一只手掌疾如劲风,单腕一翻已至眼前。
毕六从未见过如此迅疾的手法,惊呼道:“吴三老 弟,取他下三路!”
自己却是双掌疾出,欲抓其子翁的手腕。同时,右乎 骈起食中两指,抢先点向其子翁的双目。
其子翁醉眼惺忪,早将毕六那点三脚猫的功夫瞧得清 清楚楚,但见他身形霍地一矮,猝然踏进一步,左脚起 处,“嘭”的一声!已将毕六踢得飞了起来。
不待毕六身躯落下,其子翁左腿尚未完全收回,右腿 乘势再起,“咚!咚!咚!”接连三响,生将毕六的身体 踢得凌空翻了三圈,才“砰”的一声,实实在在摔落地 上。
众酒客吼的吼,笑的笑,见毕六摔得爬在地上,腿蹬 手抓,半晌爬不起身来,不觉又是一阵满堂采。
吴三见其子翁摇晃不定,轻灵避过自己发出的两招, 只当事有凑巧,全没往厉害处着想,眼下一见毕六摔得极 惨,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招排山倒海,直扑 其子翁而来。口中狂吼道:“糟老儿!这块地盘没你逞狂 的份儿,想活命且从大爷胯下爬出去!”
其子翁长笑一声,道:“疯狗好叫,疯子好笑啊!”
长笑声中,右手抓住吴三胸口,顺势一把提起,左手 扯住他的裤腰,双手一分,但闻得“嗤”地一声,吴三的 一条裤子已被扯下来,裸出下身。
哄笑连天的酒楼霎时凝住,众酒客愕然之下,俱都敛 息静气,不敢再放欢笑之声。
其子翁笑声不绝。
其子翁笑出的冲天酒气,直熏得他四周的食客们纷纷 避让,满面厌恶则又不敢胡乱造次。
其子翁妄形之际,越发肆无忌惮,随手从旁一抄,将桌面上一坛酒拎起来,朝上一举,倒扣在嘴上,只听得咕 嘟一阵乱响,竟将一坛酒又灌进肚里,喝毕扬手一甩,好 端端一只酒坛顿时碎成数片。
其子翁双目半睁半闭,指着紧缩在墙角的吴三,醉惺 惺道:“你为何拿眼瞪着我!你也不找面镜子来照照,你 哪里还有点人样?”
吴三双手揪住撕破的两半裤子,紧紧捂住下身,早被 吓得懵头懵脑,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一时半刻之间,于逍遥镇上两个有名的泼皮来说, 无疑大开眼界,大见世面了。只不过,此世面不见则罢, 一开眼,两个泼皮活生生给惊懵了,吓傻了!
吴三、毕六习武多年,武功算不得出神入化,却也练 就一身丙火克庚金的过硬功夫。二泼皮原本流落街头,一 贫如洗,偶一日,曾得一机遇,竟在一夜之间将邻镇前来 打冤家的近四十人杀了个精光!自此方圆百里再无胆敢前 来寻衅闹事的,吴三、毕六一夜之间身价百倍,理所当然 自居为英雄豪杰,理所当然暴发阔富。人们一提吴三、毕 六,俱显谈虎色变之状,人人皆知道逍遥镇出了对魔头巨 枭。吴三、毕六好不威风,好不神气,一时横扫四面八 方,吃香的喝辣的,充当起江湖大侠来。
任他吴三、毕六如何作威作福,如何称霸四面八方, 二人既是习武之人,不论武功程度如何,潜心受益或深或 浅,三招过后,心中怎会一味糊涂,怎会不恍然大悟!他 二人今日里这个跟头算是裁定了。
吴三缩在墙角边,一副半死不活的傻样!其实,他的 心里明镜一般透亮,他满脑子俱是逃走的念头,俱是如何 才逃得出去的念头。
毕六爬在地上,先前委实摔得过重,委实爬不起来, 眼下歇了半晌,本该起得来的,他却索性装死,爬在地上 破口大骂,杀猪似地怪吼怪叫。心头暗付:这几乎醉死过 去的老头儿,怎地会有如此绝顶的功夫?
其子翁此刻真正醉了!
打那一坛子酒又填进肚子里的时候起,他便真的醉 了 !
其子翁醉得两眼血红,他拾手一扫,撞翻了两张酒 桌,他冲着围观的酒客,暴跳如雷,瞪着眼,喷着酒气打 着酒嗝,暴喝道:“你们笑呀!你们为何不笑?”
众酒客不敢吱声,自然笑不出来。
其子翁酒气熏天,大骂道:“你们居然不笑,你们竟 敢不笑!”
“轰!”一声破响,其子翁又掀翻一张桌子。 酒菜落地,杯盘翻滚。
有个别胆小怕事的,提起脚跟往门外溜。众酒客见 状,纷纷效法,哄地一阵乱挤,齐朝门边涌去。霎那间, 整座酒楼乱成了一锅粥!那翻滚的碗盏杯盘落在地上,爆 碎连声,那歪倒的桌椅撞上了奔逃的酒客,那滚烫的肉汤 那冰凉的烈酒泼在食客的身上脸上,有人躲闪,有人叫 骂,更有人哄堂大笑。
忙于奔命的人群你挨着我的背,我贴着你的胸,一窝 蜂地窜至门边,挤破头地冲出门去,各自奔逃。
吴三提着条破裤子,也紧随在众人身后朝外挤,一出 酒楼,活命有了指望,他再顾不得羞丑廉耻,撒开两条裸 露在外的瘦腿,飞也似地逃去。全然忘了那美貌若仙的小 娘子!更忘了他那八拜之交的毕哥儿,自然,更想不起还 该付给胖掌柜银两。
毕六全不似吴三。毕六人是爬在地上,嘴里却不依不 饶,不屈不卑,冲着其子翁大骂特骂,声声强调自己皆因 酒醉,未能将其绝顶武功尽数施展,被其子翁小人得志! 千怪万怪,俱怪酒醉英雄汉,待得自家酒醒之后,定要将 其子翁生擒活捉,千刀万剐,尔后再当众碎尸万段。
毕六爬在地上骂得起劲,骂得酣畅淋漓,人虽倒地, 志气不倒,誓死如归之貌俨然。全不似吴三獐头鹿耳,畏 畏缩缩,浑身打颤,一副贪生怕死的熊样。
毕六口中骂声不绝,两眼却滴溜溜转个不停。他自居 为英雄豪杰,岂肯轻易丢失英雄本色,为护英雄风范,便 是爬在地下,不能以手脚功夫为自家挣回脸面,也要将这 张嘴派上用场,张口大骂,至少能出口恶气,便是众人听 了,少不得要尊一声:“毕六爷是条汉子!”
其实,毕六骂这半晌,并非骂给其子翁听,而是为了 能让众食客尊他一声:“毕六爷是条汉子!”他口口声声 糟老儿,却不是为着骂糟老儿解恨。天下事无奇不有,毕 六此举可谓节外生枝,奇了又奇,可笑之极。实无愧于逍遥镇中数一数二的泼皮这个名份了。
毕六骂人,既为骂与众人来听,众人一逃,他的骂声 自然失去了意义!英雄本色不可丢,英雄风范要确保,但 这一切都没有性命重要!生命诚可贵。毕六一纵身,暗自 恨道:“好你个吴三,咱兄弟的脸全叫你给丢尽了!”
虽是浑身酸痛难忍,但也活命心切,一个虎跳挣起身 来,跌跌撞撞奔出酒楼,脚下生风,穷窜狂奔,恨不能将 逃在前边的人一个个踩在脚下,一个个生吞活咽了他们。 口中却振振有词,扯着嗓门道:
“吴三老弟,你脚下跑紧些,速去将大哥我那柄三百 斤重的青铜宝剑取来1今日里如若将那宝剑佩着前来饮 酒,何至于遭了这小老儿的道道!”
吴三只顾逃命,不答话,不回头。他真个被其子翁吓 破了胆了。
毕六脚下用劲,展开浑身解数,施尽平生所得轻功 转瞬间已是窜到众人的前边,口中喊得越发响亮,道: “吴三兄弟,待我取来那三百多斤的青铜宝剑,你勿须动 手,只在一旁瞧着我怎生收拾那小老儿。提起我那三百多 斤重的青铜宝剑,嗨! . ”
众酒客四下里逃散了。唯有吴三、毕六二人一前一 后,狂奔不止,拼命逃窜。他二人既不敢停下来,更顾不 上回头观望。他二人心中皆怕,怕其子翁追上来,怕其子 翁轻轻松松将他二人性命取去。
一对泼皮逃得妄形。真可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明知其子翁欲取他二人性命,简直易如反掌,根本用不着破 费吹灰之力。那么,他二人再是没命的逃,又岂能逃得出 其子翁的掌心,好一对逃命心切的泼皮。眼下除了逃命,他们恐怕连 自家姓甚名谁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哪里还转得过脑子来细 细思想,其子翁何等人物,岂能与他二人这等泼皮无赖斤 斤计较,一般见识。
其子翁之所以失了身份,与他二人动起手来,一则误 以为他二人系那老妪的同伙,二则心中正自极苦、极悲、 极忧,所谓悟出的那些以苦为乐,苦尽甘来,苦中寻乐, 不过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稍稍遇有触及,发作开来,无 疑乐极生悲,一但渲泄出来,反而一发不可收拾!
其子翁醉态十足,摇来晃去。
众酒客自他身边窜出,他不理,吴三、毕六自他眼皮 底下溜走,他不管,他慢慢转过身来,几乎全仗双手撑住 桌面,身体才得立住,话却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今日若不置你于死地,老夫心头无从畅快!”
其子翁面无表情,蓦地睁开一双醉眼,目光犀利如 刃,直逼张三娘。
张三娘暗中运力,无奈双掌劲气冲撞,收势不得。张 三娘目光攒动,眼下只见整座酒楼空空荡荡,唯独一人斜 身则坐,双掌抵在桌下,知是那人在暗中作祟,心头怒气 暴起,叱道:“何处来的无赖之辈,竟敢暗算于老身!”
张三娘骂声未落,蓦然“哧”地一声轻响,一只酒盅不知自何处飞出,闪电般射向靠北临窗的那张桌子。
那桌边稳坐之人,正是铁心兰暗中关注多时的人。这 冷丁飞出的酒盅,也正是铁心兰所为。
那入身形未动,头不回,手掌一缩,手腕一翻,双掌 即合,不偏不倚,不早不迟,恰巧将只酒盅捧在手心里。
那人轻轻一掂,发觉酒盅盛得满满的,爽朗一口干 了,自语道:“你酒不似我酒!”
转瞬间,反手往后一送,那酒盅只似长了眼睛,不待 人看清楚是回什么事情,早已飞至铁心兰眼前。
铁心兰不明对方底细,不便硬接,头一偏,轻轻避过 飞来的酒盅。但闻脑后“唑”的一声暴响,酒盅撞在墙 上,破碎落下。
铁心兰身形一展,凌空跃起。
那人陡一回身,眼前赫然站着位娇妍无比的女子!
铁心兰娇叱道:“我酒不似你酒,岂可任其受用!”
那人冷冷道:“你酒不似我酒,却也苦似黄连,我为 何就饮不得!”
铁心兰美目怒视,道:“我酒苦似黄连,却还有黄连 可喻,你酒苦不堪言,苦海无边,却不可相喻!”
那人冷笑道:“同是苦啊!” 铁心兰悲呼一声:“苦啊!”
霎时身法一收,左足一蹬,踏上桌面,右足一顿,撩 向那人腹部。同时双手成拳并进,分向上下两路打出。
铁心兰手足迸进,内劲凌厉,其势与那人身体相距不过半尺。那人脸色微变,自知此招厉害,双臂一举,正好 托住铁心兰袭来的双拳,同时整个身体向上一提,墓然从 铁心兰头顶之上掠过,落在酒楼中央。
铁心兰惊呼一声:“好一招骏马脱缰!” 那人一愣!
铁心兰道:“好一个生死一统魔!”
那人正是素以杀人之多为荣为耀的生死一统魔宿命郎 君!
一旁,其子翁与张三娘斗作一团,斗得难解难分,惊 心动魄。
这边,铁心兰美目流波攒动,面似桃花妍红,醉态千 娇百媚。
宿命郎君身形不稳,摇晃不定,脚下只似踩着棉花, 前踉后跄,一副摇摇欲坠之势。他一张脸似睡似醒,浑身 上下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举手投足间,可见距那烂醉如泥 至多不过一丝一毫之差了。
四个醉人斗在一起,四股酒气直冲楼顶!
酒性暴烈辛辣,四人嘴里俱是苦涩气息,四人心头俱 是怒火千丈。
四人拼命喝酒,苦喝苦斗之中,似乎能仗着酒的苦 涩,借着酒的神威,将心底沉积的无限苦楚驱散殆尽。
多雅致的一座逍遥酒楼! 多有趣的一场醉人醉搏!